第6章

第6章

“越矩”這兩個字宛若一把重錘,狠狠的砸在拂雪頭頂,砸得他眼冒金星,剛出的汗立刻消了下去,微紅的臉頰也變得蒼白。

“怎麽了?”蕭靖則不明白拂雪怎麽突然推開他,也不明白怎麽會突然臉色發白,像是被吓到。

難道說他真的有那麽可怕嗎?

“我……小人身體不适,想先回去休息。”拂雪低着頭,完全不敢擡頭看面前的人。明明已經用了五分的力氣,面前的人竟然紋絲未動。

他惴惴不安,只想找個地方躲一躲。

蕭靖則看着低着頭不肯展露表情的拂雪,敏銳的發現拂雪的自稱都突然變了。之前都是自稱“我”,就在剛才卻自稱“小人”。

小人這個自稱本來就有輕賤意味,拂雪突然換成小人,是在提醒他……他們二人之間是主仆的關系。

拂雪在同他……避嫌。

這麽快就意識到不對了嗎?蕭靖則的心裏像是熱火上潑了一勺涼油——火苗先是幾乎被撲滅,然後猛的竄了起來,形成燎天之勢。

既然獵物已經知道自己被狩獵的境況,那他好像也暫時不太需要僞裝。

不過嘛,動作還是要輕一點,省得還沒吃到手,小兔子都要被吓死了。

“怎麽會突然不适?可是又開始發熱了?”蕭靖則又往前一步,牢牢地封鎖住拂雪所有的退路,不給任何逃跑的可能。

“大人……”拂雪後退着,直接撞到了桌案。他現在退只能撞上桌子,毫無退縮空間,可是往前……就要主動走進首輔大人的懷裏。

蕭靖則沒有接話,擡手直接撫上拂雪的額頭。

“大人!”拂雪驚呼一聲,又慌又亂,抗拒的去推首輔大人,卻被首輔大人捉住了白皙細膩的手指,握在手心裏細細的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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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雪雖然出身低賤,但畢竟是學戲的,沒有幹過粗活,肌膚光滑細膩,一雙玉手纖纖可愛,被人握在手裏,一寸一寸撫摸過,就連指縫裏都被人細細探索。

“放開……!放開!”拂雪已經顧不上禮節,他掙紮着,眼圈立刻染上緋紅。

不過是摸了一下手,就害羞得幾乎哭出來。蕭靖則輕笑一聲,微微放開一點禁锢。吓得不輕的拂雪立刻發現了唯一的漏洞,飛快的從首輔大人手臂下邊逃走,頭也不敢回的向外飛奔。

月白色的鬥篷被帶得飛起來,像是一只正在逃跑的、既純潔又無辜的小鳥。

可是他逃離的并不是籠子,只要他還在蕭府,就永遠都……逃不出去。

蕭靖則看着自己剛剛撫摸過拂雪的手,那種柔滑的觸感仿佛還留在指間。

可惜啊,在這樣不平等不公平的世界裏,這樣的柔弱的毫無權勢的人,不管怎麽跑……

都是跑不掉的。

拂雪裹緊了鬥篷,急匆匆的跑到外間,額頭上出了一層熱汗。在大門口守着的關岚和照月聽到了動靜,有些疑惑的看着像是受到驚吓的拂雪。

“管事這是怎麽了?”照月是伺候的女使,相比關岚更有理由詢問。她上前攔下拂雪,順帶扶着管事的胳膊,“仔細些腳下,可莫要摔了。”

然而以現在的狀态,就算是一個弱女子攔路,也讓拂雪吓了一跳。

“我……”拂雪像是看見了救命稻草,連忙緊緊拉住照月,眼睛裏仿佛盛滿了光,可是又突然想起來,整個蕭家的人……都是蕭靖則的人。

就算其他人不知情,也不為虎作伥,可是像蕭大人這樣好的人,有誰會信他一個下人的話,有誰會信光風霁月的蕭大人想要霸占一個下人,尤其是這個下人還做過別人的男妾,怕不是全天下的人都會笑他自作多情。

照月眼看着管事眼中的光熄滅了。

“我……我想先回房了。”磨蹭半晌,拂雪才小聲的說道。他小心的回頭,看到首輔大人并沒有追出來,心裏才松了口氣。

“那奴婢送您回去。”照月微微福身行禮,“只是奴婢見您身上有汗,不如歇歇汗再回去,省得寒風一吹,着涼發熱。”

拂雪本不想耽擱,可想到生病也很麻煩,再度回頭看了看蕭靖則沒有追出來,才勉強點點頭答應下來。

便是如此,也不肯往裏站一站,只肯守在門口。

關岚和照月本來都是蕭靖則的心腹,二人對視一眼不知道裏邊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們畢竟只是下屬和女使,不好摻和主子們的事情,便不敢多嘴。

歇了一會兒,拂雪感覺身上涼津津的,汗已經退了大半,連忙叫照月同他一起回去。

回去的路上拂雪也一陣一陣的失神,有好幾次差點摔倒,等磕磕絆絆的走回去夜色已深,簡單洗漱過後便躺下歇息。

只是經歷了這樣的事情,對于他來說刺激還是太大了些。這一晚上拂雪都沒能睡個安穩覺,在柔軟舒适的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難得睡着又做了噩夢。

夢到他本來老老實實的在戲園子裏唱戲,卻被人套上紅嫁衣擄到花轎裏擡到了床上。不僅如此,他爬起來想逃卻被夢中的“夫君”抓住腳踝,硬生生的抱回來要同他行周公之禮。

拂雪連連呼喊,卻始終無人救他。只能聽到耳邊一聲又一聲暧昧輕佻的——“小姨娘”。

這聲音像是光滑軟膩的絲帶,緊緊的束縛着他。

無法掙脫,無法逃離,如影随形。

最後猛然驚醒,拂雪甚至還感覺在夢中,縮成一團藏在被子裏抵禦着無形之人的騷擾。

醒了一會兒才緩過來,意識到一切都是夢。再看看外邊的天色還早,黑漆漆的一片,心裏終于安定了一些,安靜的躺在床上放空自己。

前路漫漫,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自己藏在被子裏,一時之間只覺得凄凄慘慘戚戚。

他從一開始就不想被送進首輔大人的府上做妾室,只想好好學戲唱戲。可偏偏被大老爺看中,他是個孤兒,從小同戲園子簽了契,園主收了銀子,便把他賣進了蕭府。

他聽說大老爺年紀大了,又有重病,存了僥幸覺得自己或許只需要伺候老爺子日常生活。

誰知他剛一進門老爺子就沒了,他以為遇上的蕭大人是個好人,現在卻要輕薄于他。

最後床帳裏只剩下一聲輕淺的無奈的嘆息。

天色微微透亮的時候拂雪就已經起床,他作為下人是絕對不能賴床的。即便首輔大人還未安排他做事,也不能太過松懈,致人閑話。

他才穿好衣裳,外邊候着的照月便帶着一幹女使進來伺候梳洗。照月也是個心靈手巧的,即便是男子發式也梳得非常幹淨漂亮,稍稍動手便把拂雪打扮成一個清秀俊朗的小公子。

“您真是好看。”照月梳好頭發,示意拂雪看看鏡子。鏡子裏的少年臉頰白皙清透,眉眼溫柔,一雙眼睛含情帶水,配上華貴的衣衫,真真有種不谙世事的貴公子的氣質。

“照月姐姐謬贊了。”拂雪被誇得不好意思。他不知道該怎麽稱呼照月,看得出來照月應該比他大一點,只好暫且叫照月姐姐。

“怎會是謬贊。”照月說着說着突然想起來什麽,“對了,瞧奴婢這記性,全忘在腦後了。之前家主說要給主子量體裁衣,正約了今日,再有一會兒該到了。”

拂雪才忘了昨晚的事情,照月一提到家主,他心中又是一顫,連忙問道:“蕭大人……也會過來嗎?”

“管事想讓家主過來嗎?”照月沒有先回答,而是反問拂雪。

拂雪急得忘了掩飾,連連搖頭,然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樣不太恭敬,好像對蕭大人有什麽意見一般,便不知道如何開口。

照月倒是沒想到這位主子對家主突然如此排斥,應該是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導致主子改觀。可這些不應該是她們做下人該管的,只能如實說道:“今日是守孝第三日,還有朝中積壓的不少事務,明日還要出殡,家主應該是抽不開身的,若是管事想請家主過來,家主大人應該會過來看看的。”

“不……不必了。”拂雪連忙拒絕,他還不是很想見首輔大人。“其實也不必專門量體裁衣,買些合适的成衣便好。我只是個管事,怎麽可以如此奢侈。”

拂雪在戲園子裏連件粗布的新衣裳都沒有,昨日瞧見送過來的,都是絲綢錦緞的衣裳,袖口領口還有鬥篷都是毛茸茸的不知什麽獸類的皮毛,這樣的衣裳,他想都不敢想過會穿在身上,成衣就已經足夠了,實在不必再添衣裳。

“這可是家主吩咐的,奴婢可不敢私下回絕。若是管事堅持,只能由主子請示家主才行。”照月是在府裏待久的,見人識物也比拂雪多多了,一句話便把拂雪的拒絕全都堵了回去。

這位主子完全沒有意識到“管事”是個謊言,他現在的待遇,完全是主子的待遇。畢竟她照月可是府裏的一等女使,怎麽可能來伺候一個管事。

若是沒有昨晚的事情,拂雪還能壯着膽子去回絕,如今卻是借膽子也不敢的。

不過至少這兩日,他應該是見不到蕭大人的吧。

應該……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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