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虞總,您剛從芝加哥回來,不在家好好休息怎麽到這兒來了?”秘書快步朝來人走去。

虞書的二兒子虞霈拄着一根深咖啡色的拐杖,慢慢走了過來。

他有着一張和虞澤毫無相似之處的面孔,五官不同,發型不同,氣質不同,身體健康的虞澤冷漠寡言,天生跛足的虞霈反而開朗外向。

虞霈笑着走了過來:“快半個月沒見爸了,我過來看看他。”

秘書知道虞霈不需要他的攙扶,所以只是走在虞澤身邊,十三年的相處讓他除了當虞霈是公司領導外,還是一個身有不便需要照顧的孩子。

對虞澤他就沒有這種感覺,畢竟虞澤十八歲就離開了家,而且那孩子從小獨立,身體健康,也不需要額外的照顧。

“虞總正在和貴客談事呢。”秘書說:“要不我帶您先回辦公室坐坐?”

“行,那我就先回辦公室看看。”虞霈說:“我看你好像有些着急,是公司裏出什麽事了嗎?”

“不是公司的事。”秘書略一猶豫後,覺得這也沒有瞞着虞霈的必要,說:“剛剛我得到消息,一個叫類管處的公安部門逮捕了虞澤。對方雖然沒有說為什麽,但是他特意提醒我贖人的話要盡快,否則發生什麽事就說不準了。”

“類管處?”虞霈停下腳步:“公安系統裏有這個部門嗎?”

秘書說:“我也不太清楚,聽說是這幾年才新成立的部門。”

虞霈想了想,說:“爸既然在忙着談事,那就由我走一趟吧。”

秘書愣了愣:“這……”

“大哥出事了我也不能就這麽坐着,等爸出來後,你就說是我的主意吧。”虞霈說。

“可是……小虞總您也剛剛回來,您的身體受得住嗎?”秘書猶豫。

虞霈雖然性格開朗,但是身體天生孱弱,秘書很擔心他的身體能不能承受住連續奔波的疲憊。

“我哪有你想的那麽柔弱。”虞霈笑了笑:“這件事就交給我吧,我見到大哥後,會直接給爸打電話彙報這件事的。”

腳長在別人身上,秘書雖然擔心但也只能同意:“那我把地址發給你,就麻煩小虞總跑一趟了。”

虞霈點了點頭,轉身朝來時的方向走去,走出幾步後,他停下腳步,回頭對秘書說:“爸一會肯定又會圖省事不吃午飯,陳叔記得提醒他。”

秘書點了點頭:“我會轉告虞總的。”

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和來時一樣,慢慢地遠去了。

時間仍在1分1秒的消逝。

審訊室裏坐着兩個沉默的男人,其中一人不動如山,一人心急如焚。

焦急的人是趙爽颉。

法律給類管處的48小時拘禁時限馬上就要過去,而對面坐着的虞澤依舊一言不發。

趙爽颉完全無法理解,馬上就要到他和陳韬約定的時間了,為什麽虞澤絲毫動搖都沒有出現?

難道他一點都不擔心失去這次機會嗎?

趙爽颉都想問問他了,他是不是還覺得自己是那個一呼百應的流量偶像,只要他招招手,無數通告就會像雪花一樣朝他飛來?

“還有半個小時就到你和陳韬約定的時間了,據我所知,陳韬是一個無比厭惡被人放鴿子的人。”趙爽颉盯着虞澤說。

虞澤面不改色,臉上只有冷漠。

“你的救命稻草馬上就要從眼前飄走了,別裝了,我知道你心裏很恐慌。”趙爽颉逼問。

虞澤斜視向他,眼中露着一抹譏諷。

“一個綜藝就能救我的命?”虞澤冷聲說:“你把我的命也看得太輕了。”

趙爽颉如果是個氣球妖怪,此刻一定已經被虞澤氣爆。

他扔下手中燃盡的煙頭,怒氣沖沖地走出審訊室。

快到門口的時候,他忽然被虞澤叫住,趙爽颉以為他終于醒悟,驚喜地轉過了頭。

虞澤看着他,問:“唐娜吃飯了嗎?”

趙爽颉忍下到了喉嚨眼的一句髒話,臉色難看地走出審訊室後,像是和門有八輩子大仇似的,狠狠地砸上了門。

不砸門,趙爽颉怕忍不住自己的怒火,先砸破虞澤的腦袋。

工作大廳裏的同事們看見趙爽颉的表情,明白他再次無功而返,自覺地閉緊嘴以免引火燒身。

在排列着一張張獨立書桌的工作區外,一個女妖正對着牆上的全身鏡梳理她的一頭秀發,兩只貓耳因為發梳的動作而不斷顫動,正當她心情愉悅地欣賞着自己柔順的秀發時,光滑平靜的鏡面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水面,忽然漾起了層層波瀾,一個銀發銀眼的高挑女人從鏡中徑直走出,穿過露出驚喜神色的女妖。

“副處長,你回來啦!”一聲聲招呼聲在辦公大廳裏陸續響起。

趙爽颉轉頭看去,已經變回黑發黑眼的袁夢正朝他走來。

“有新的黑戶?”袁夢問。

趙爽颉煩躁地說:“不承認。還得你去看看。這一趟你抓了四個黑戶,收獲不小啊。”他的語氣有些酸溜溜。

袁夢選擇性無視了他的話:“關于三年前發生的始皇惡靈特大災難事件,我有了新的線索。”

“什麽?”趙爽颉一下變了臉色。

“三年前,我在被大肆破壞後的災難現場第一次發現了和妖氣粒子截然不同的粒子,就在昨晚,我在橫店發現了同樣的東西。”袁夢拿出百合花模樣的戳戳樂:“雖然上面的靈術已經失效,但是仍殘留了不少靈氣粒子,這是自‘始皇惡靈’之後,靈氣粒子的第二次現世,我們必須把這個戳戳樂的主人帶回來,這意味着——”

袁夢忽然止住話頭,因為她注意到愣住的趙爽颉。

她問:“……你對我說的話有什麽疑問嗎?”

“戳戳樂的主人……”趙爽颉回過神,用大拇指指了指不遠處的另一間審訊室,說:“已經被帶回來了。”

已經帶回來了?

袁夢皺起眉,立即走了過去。她沒有推門,而是站在門旁的單邊玻璃前觀察屋裏的唐娜,趙爽颉看到她的頭發和眼睛又變成銀色,每當使用她的天賦能力時,她的瞳孔和發色都會變回原來的樣子。

趙爽颉走到她身邊,順着她的視線往裏看去,金發的小女孩蜷縮着身體睡在座椅上,紅紅的眼眶裏還有淚光在閃爍,就像一只茫然無措、被無辜傷害的小奶狗。

趙爽颉點燃香煙,抽了一口,看着玻璃裏的唐娜:“你不在,我讓王盈去審了,結果又是一個死咬人類身份不松口的。四十八小時的合法拘禁時間馬上就到了,你看看,她的原型是什麽?”

袁夢轉頭看了趙爽颉一眼,在她眼中,人形的趙爽颉頭上有豹耳,皮膚上也有金錢豹的斑紋,在他甩來甩去的尾巴背後,若隐若現地露着一個豹子的虛影。

而當她轉頭看回審訊室裏的唐娜時,五歲的小女孩依舊是五歲的小女孩,皮膚嫩如牛奶,雪青色的大眼睛像是清澈的湖面,一張圓圓的臉盤上幹淨無瑕。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異族的特征。

她是人類,卻又不可能是普通的人類。

盡管袁夢一開始帶着先入為主的“她肯定不是人類”的念頭,但她還是不得不承認——她是如假包換的人類。

袁夢說:“她是人類。”

“不可能!”趙爽颉的聲音一下提了起來,他瞪大眼睛看着袁夢:“那些帶有靈氣粒子的戳戳樂都是她的作品!我調查過,制作戳戳樂的材料是她用虞澤的賬號購入的,還有人親眼見到她在橫店影視城門口制作戳戳樂!更何況——”

趙爽颉擲地有聲地說:“自由天國的領導人卓宇也和她打過交道,卓宇那個人你還不了解?不見兔子不撒鷹的狡猾家夥!他從來不會對普通人多費心思!這個唐娜肯定有問題!”

袁夢認同他的觀點,唐娜肯定有問題,在她的真實之眼中,她的确不是妖……但也不是普通的人類。

袁夢沉默片刻,說:“讓我見見她。”

開門聲響起的一瞬間,唐娜從椅子上爬了起來,期待地看着走進來的陌生女人:“我們能走了嗎?”

“抱歉,還不能。”打扮古板的女人走了過來,在趙爽颉之前坐過的椅子上坐下。

“我什麽時候才能回家?”唐娜眼淚汪汪地看着她。

袁夢無視了她的問題,盯着她的眼睛,問:“你是什麽東西?”

唐娜大怒,忘了自己還在僞裝小白兔,一句“你才是東西”差點脫口而出。

她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從眼中落下兩顆金豆子,一臉委屈地說:“……我是可愛的娜寶寶。”

“別和我說謊。”女人的黑發黑眼像是被水銀浸透,漸漸變成冷冽的銀色,銀白色的眼睛很難分出眼白眼瞳,被這樣的眼睛注視,唐娜露出害怕的神色,心裏卻在鄙夷地想——就這種過時的吓人把戲,也想吓到身經百戰的血腥魔女?

這是在恐吓她還是在侮辱她?

還是說,眼前這個女人其實是個變色龍妖怪?

變色龍——唐娜一愣。

龍——龍耶!!唐娜忽然興奮起來,差點抑制不住想要叫女人變出原型的沖動。

恐龍、變色龍、鱷魚——對唐娜來說,這些都是可愛無比的小動物!

可愛到想搓搓,想揉揉的小動物……

在唐娜火熱的目光下,會變色的年輕女人說:“……世上所有都可以僞裝,唯有施法後留下的粒子無法僞裝,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告訴我,這個東西和你有什麽關系。”

她拿出一個白色的東西,唐娜認出那是她送出的其中一個戳戳樂。

什麽毛病!她的戳戳樂成精了想要下克上嗎?怎麽一個個都往這鬼地方跑!

“這是我做的啊。”唐娜一臉天真地看着她手裏的戳戳樂:“你想要嗎?我送很多很多給你,你能讓我回家嗎?”

“別裝傻。”年輕女人向她前傾身體,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我想知道的,是戳戳樂上面的靈氣粒子和你有什麽關系?”

唐娜愣了愣:“靈氣粒子?那是什麽東西?”

袁夢目不轉睛地盯着唐娜,想要從她臉上看出什麽。

袁夢慢慢開口:“……所有法術都會留下痕跡,構成痕跡的東西就是粒子,我們一直以為妖氣粒子構成的妖術是世上唯一一種法術……直到靈術現世。”

“和靈術一起現身的是引起特大災難,史無前例的超強惡靈,正是因為它的肆意作惡,類人生物的存在才會進入政府眼中,從某種意義上,它開創了人妖和諧共處的‘新世紀’,所以這只惡靈也被我們命名為‘新世紀惡靈’。在我解析了它留下的施法痕跡後,我發現一種和妖氣粒子截然不同的粒子,我曾以為它是世上獨一無二的,然後……我發現了這個。”她拿起唐娜的戳戳樂:“請你現在回答我,為什麽你制作的戳戳樂上,會留有和‘始皇惡靈’一模一樣的靈氣粒子?”

唐娜盯着袁夢手中的戳戳樂,陷入驚濤駭浪般的震驚中。

如果說魔法等于靈術,法力等于靈氣粒子,那麽誰會和她一樣,在這個沒有魔法的世界使用魔法?

一個臉上永遠帶着高人一等憐憫的白發老頭出現在她腦海中,拜他所賜,她才會命懸一線,流落于異時空中,要靠寄居在魔法書中才能生存!

一想到他,唐娜的牙齒就緊緊咬了起來,憤怒從心頭油然而生,一定是他——一次又一次壞她好事的光明教會死敵,紅衣大主教尼貝爾!

如果他真的不幸在時空亂流中喪生,又好運氣地變成了有靈智的惡靈,那麽出現在虞澤家中的魔法書可能就是他的傑作,但是——為什麽會是虞澤?

電光火石間,有一條線串起了唐娜心中所有線索,串聯出一個合理的推測。

這裏是沒有魔力的世界,理論上沒有人可以從書中喚醒她——除了擁有禁魔體質的人!禁魔體質千年一例,虞澤很可能是這顆星球上唯一一個能夠從書中把她喚醒的人,尼貝爾發現了這一點,所以将魔法書送到了他的面前——為的就是把她從書中喚醒!

然後呢?唐娜陷入疑惑。

如果尼貝爾做這一切是為了将她從書中喚醒,那他把她喚醒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麽?

唐娜心底陣陣發寒,如果尼貝爾想要對她做什麽,現在的她,完全沒有反抗之力……

“為什麽不說話?你想到了什麽?”

袁夢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唐娜放任自己心底的恐懼出現在眼中:“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我只想回家……”

“……我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這個戳戳樂,是你制作的嗎?”袁夢拿着戳戳樂問她。

狡辯也沒用,唐娜害怕地點了點頭。

袁夢起身,什麽也沒說,轉身走出了審訊室。

門外的趙爽颉已經久等,他一臉期待地問:“怎麽樣?有什麽收獲?”

袁夢看着單向玻璃裏的唐娜,久久沒有開口說話。

唐娜沒有絲毫破綻,就像是一個真的什麽都不知道的孩子。

有的時候,沒有破綻,就是最大的破綻。

袁夢依舊懷疑她,比之前更甚……但是懷疑卻不能成為逮捕的理由。

“放人吧。”她說。

“啊?你說什麽呢!”趙爽颉一副難以置信地表情:“我們費這麽大力氣抓來,就這麽輕易放走?”

袁夢涼涼地看了他一眼:“不然呢?48小時馬上就要到了,你想非法囚禁還是怎麽?”

“你什麽都沒問出來?”趙爽颉不敢相信,這可是他最得意的手下!有她出手,從來沒有無功而返的時候!

“問出來了。”袁夢平靜地說:“但是問出來的答案應該你不會想聽。她的确不知道靈氣粒子的事。”

“不可能!”趙爽颉下意識地反駁。

袁夢沒有辯解,沉默地看着他,過了片刻後,趙爽颉冷靜下來,不甘心地問:“真的沒辦法了?”

袁夢搖了搖頭。

趙爽颉不想讓自己一天一夜的付出打了水漂,更不想讓他錯過的油條失去價值,追問:“她真的是人?”

袁夢露出不快的神色:“真實之眼不會錯。還是說——你有能夠向政委證明她不是人的證據?”

提到政委,趙爽颉就焉了,那個不好說話的人類政委恨不得讓他們每說一句話都拿出證據來,他才不會自投羅網去和對方打交道呢。

趙爽颉無精打采地說:“……好吧,那現在放了他們?”

袁夢點了點頭。

人是趙爽颉帶過來的,自然也該由趙爽颉把他們從審訊室裏帶出來。

趙爽颉打開審訊室的門,對裏面的虞澤不情不願地說:“出來吧,放你走。”

虞澤坐在座位上不動,那鎮定的姿态,就像是龍椅上養尊處優的老皇帝。

他冷聲問:“唐娜呢?”

“當然是你一起帶走了!我們類管處可不是吃閑飯的地方。”趙爽颉看的火起,不耐煩地說。

虞澤這才從椅子上起身,朝門口走來。

趙爽颉帶着虞澤走出審訊室的時候,袁夢已經帶着唐娜站在了門口,一見到虞澤,唐娜就猛撲了過去抱住他的大腿,虞澤皺着眉擦去她臉上的淚痕。

“真是倒黴。”趙爽颉搔着腦袋,對袁夢抱怨道:“今天白忙活了一場。”

他等着袁夢的回答,沒想到對方卻直直地望着他身後的虞澤。

趙爽颉回頭看了一眼,沒從虞澤身上看出點兒什麽值得注意的東西,他疑惑地問:“怎麽了?”

“沒有白跑一趟。”袁夢說。

“……什麽?”趙爽颉皺起眉頭,一臉狐疑。

袁夢看着虞澤,神色平淡地說:“……沒有白跑一趟,我們的确抓回了一個黑戶。”

老舊的居民樓前,一個藍色的空可樂易拉罐被一輛緩緩停下的豪華賓利哐一聲壓扁。

身穿黑色西服的司機從後視鏡裏打量着後車廂裏閉目養神的頂頭上司,小心翼翼地說:

“小虞總,到了。”

後車廂裏坐着的虞霈沒有睜眼,他的嘴唇張開了一條細縫,低若蚊吟地說:“你說……他這麽喜歡進局子,怎麽就不直接住到裏面去呢?”

司機不敢說話。

半晌後,虞霈睜開眼,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瞧把你吓的,連怎麽開門都忘記了嗎?”

司機這才連忙下車,從外打開了車門。、

虞霈慢慢起身下車,他的拐杖敲擊在凹凸不平的爛路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這部門的辦公點怎麽設在了乞丐窩裏?”虞霈的臉上看不出情緒,他漫不經心地用拐杖敲了敲翻起的紅磚,直到把凸起的那一頭重新敲回地面:“你确定沒找錯地方嗎?”

“我再三确認過了,就是這裏沒錯。”司機恭恭敬敬地說,在他西裝下鼓起的肱二頭肌就像是壯漢的拳頭,粗暴簡單地彰顯着存在感,對外界所有人宣告“點子紮手”。

站在燦爛奪目的陽光下,虞霈慢慢地理了理襯衣的領口和西服袖口。

他神情輕松地說:“你在這裏等我,不用熄火了,最多十分鐘我就出來。”

“好的,我就在樓下等您。”保镖沒有絲毫置疑,從順地說。

虞霈杵着拐杖,慢慢朝居民樓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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