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電影
電影
林賀一驚下意識擡頭,看見是宋尋也不怎麽好意思把人甩開,他有點尴尬只好扯出個笑說:“幹嘛摸我頭,為了不讓我長高就下黑手啊?”。
宋尋不躲不避,四目相對間他把林賀的頭發揉得更亂,輕聲道:“下次不想笑的時候就不要笑了,沒人會怪你。”
林賀心跳滞了一下,随後跳動的頻率猛然上升,宋尋手指修長,隔着發絲都讓他覺得頭皮微微發麻。
他低下頭胡亂“嗯”了一聲。
宋尋說完就把手收了回去,縮在校服寬大的袖口裏。
兩個人神色看起來都不太對。
林賀趴在桌子上努力掩飾自己急促的心跳,他知道自己的事宋尋半蒙半猜知道的已經差不多了。這些事情整個十班除了劉志強以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偶爾會從十五班傳來一些風言風語也沒人當真。
但現在知道內情的人又多了一個,他不知道自己現在什麽心情,是多年心事被人探查到的羞恥不安還是多一個人知道的釋然,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想讓宋尋可憐他,一點都不要有。
電影進度播到瑞德第一次假釋被拒,林賀趴在桌子上從手臂間的縫隙裏看着屏幕上那張死寂的臉,心情越發複雜。
“砰”的一聲輕響有什麽東西放在了林賀桌子上,他從手臂的縫隙間看,看到滲着水珠的奶昔。
林賀抿着唇語氣中帶着試探,“幹嘛?”
宋尋簡言意駭道:“你的。”他自己手裏也有一杯。
林賀心想又隔着打什麽啞謎,我不想要你可憐我啊,大家都是聰明人這時候就該沉默以對才是,等到了第二天大家嘻嘻哈哈說兩句屁話事情不就過去了嗎?
林賀抓抓頭從桌子上爬起來,直起腰沒兩秒又沒骨頭的歪在椅背上。他盯着桌子上的那杯草莓奶昔,一臉的苦大仇深。
宋尋看他坐起來了松了口氣,把袋子裏的東西都擺在了林賀桌子上。
借着電影屏幕光,勉強能把面前這一堆東西看清,草莓蛋糕、橘子、夾心硬糖、薯片、一堆東西全是林賀之前經常吃的,林賀心氣不順看什麽都恹恹的,他瞥了眼宋尋說:“幹嘛?想撐死我?”
宋尋沒想到他能憋出這句話也有點無奈,“你不知道飽?”
林賀不說話了。
教室裏除了影片的聲音,大家也都在小聲嘀咕着,屏幕光在大家的臉上映出明滅的光影,照出一張張或笑或鬧的臉。
大家都很開心,誰都沒有注意到角落裏還有兩個孤單的人。
“我媽也和傅叔結婚也沒幾天。”宋尋說。
林賀一聽他的開頭就發怵,他最煩這種知心環節,大家都把自己的傷心事往外掏好像這樣事情就能有轉圜的餘地了,能釋懷了,能解決了。可事實往往是每一次你怎麽掏出來的就還要原樣給塞回去,世界上根本沒感同身受這種東西存在,林賀從不信這個。
他想開口打斷他,可一扭頭看清宋尋臉上的表情話就說不出口了。
黑暗中,宋尋的眼睛被照的微微發亮,神色很安靜,卻莫名讓人覺得落寞。林賀想說你一個酷哥擺這種表情合适嗎,可他眨了眨眼終究肯安靜聽他說話了。
“我媽未婚先孕生的我,沒人知道我爸是誰,我是跟我媽姓的。”宋尋低聲說,聲線很低。
其實這些事宋尋也不想講,往事就該随着記憶散在空中,可是他看着林賀的低頭翻着照片的時候無端就很難過。這種難過像是潮水一樣,無聲的漫過他的腳背,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這些話就已經到嘴邊了。
索性就說出來。
“她當時還忙着上學帶不了孩子,就把我送到鄉下讓她父親帶。我爺爺當時因為她生孩子這件事跟她吵了好幾次,根本不想見她。她沒辦法敲了門把我放在門口就走了,我爺爺刀子嘴豆腐心,還是把我抱進去了。”
林賀安靜的聽着,他知道這些事宋尋今天說給他聽但未必想讓別人聽見默默的把椅子挪近了。
宋尋繼續說:“我爺爺就是那種典型的鄉下小老頭,每天都揮着鋤頭下地,整天都樂呵呵的。我小時候天天跟着他下地,走到哪跟到哪。農村閑話多,經常有人拿着板凳在門口唠嗑,每次都要那我媽媽未婚先孕說事。自從有了我之後爺爺從來不去別人家串門,有小孩過來罵我沒爸的時候,他揮着鋤頭就能上。”
林賀腦子裏浮現出一個舉着鋤頭的小老頭形象。
“其實他心裏頭也急,我越長越大他身體也一天天差起來,他那個年紀帶這麽小的孩子已經是很大的負擔了,但他從來沒抱怨過。我六歲那年他跟我媽打了很多次電話,我們村裏就只有一所小學,離家很遠,他體力差不能每天都跟着又怕我聽見那些閑話難受,就想讓她把我接出去到外面上學。”
他邊說邊看向林賀,林賀抱臂趴在桌子上,下巴埋在臂彎裏只露出一雙清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但是電話打了好幾通這件事都沒定下來,八月底的時候好不容易說好了,我又不願意了,死活不肯走,他沒辦法只好又留我一年。我沒學上,又不受人待見只好每天都往後山林子裏鑽,四五月份的時候他急的不行,我媽也不想拖了說八月份必須帶出去上小學。”
宋尋晃了晃手裏的奶茶,“我不想走,他就天天哄着我說跟我一起走,我信了。那個時候村子裏槐花都開了,家家戶戶都做槐花餅,有小孩子天天拿着餅在我們院子外面晃,我嘴饞就說也要吃,他當時哄着我上學我要什麽他都給。我們院子裏那棵槐花樹很高,我說要自己去摘他不肯,非要自己去,上樹的時候沒站穩人就摔下來了。”
宋尋說這話的時候很平靜,林賀卻有些心驚。他趴在桌子上很小聲的問宋尋,“摔得嚴重嗎?”
“他年紀太大骨頭脆了,從樹上摔下來把盆骨摔斷了是被救護車接走的,後面的兩個月都是在病床上過的。”
林賀垂下眼,無聲地沉默下來。
“我那兩個月天天圍着他說對不起,說再也不吃槐花餅了。他就板着臉說得吃,硬是讓我媽從外面買了帶過來和我一起吃。他說他不怪我,下輩子還要當我爺爺。”
宋尋把喝完的的茶杯捏癟,盯着書桌的一點很輕聲的對林賀說:“所以你媽媽也不會怪你。”
“可我沒見到她最後一面。”林賀低頭說。
宋尋呼吸一顫,“那她對你好嗎?”
“好。”
“那她就不會怪你,你也不能怪自己。”
林賀不再說話,很安靜的盯着屏幕,半晌才開口,“你有問過你媽媽當時為什麽拖了這麽久才來接你嗎?”
“沒有。”宋尋回答,“我從不問她這些事,不問她當時把我丢在爺爺家門口的時候有沒有躲在其他地方偷偷看,也不問她為什麽打了那麽多次電話才肯答應帶我走。”他垂眼看着林賀泛紅的眼眶,“有時候看事情糊點才能活的更輕松。”
林賀低着頭不作聲,他其實也知道這些道理。他一開始要租房子出去住的時候劉振興就勸他別別這麽倔,天災人禍的誰都沒辦法,別什麽都往自己身上攬。可他就是那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格,梗着脖子去撞南牆,奈何南牆太厚他撞不動。
他能感覺到宋尋正看着他,他其實挺感謝宋尋今天跟他說這些,這種事任誰開口說出來都不會好受,他也想像宋尋一樣把事糊弄過去,可這些年他心裏就憋着這一件事,他釋懷不了,這口氣他散不出去。
宋尋也不逼他,他收回視線,“奶蓋都化了。”
林賀四散的思緒回攏,看着化成一團的奶蓋輕輕“哦”了一聲。
剩下的時間兩個人都沒說話,他們倆剛才聲音很小椅子又往後撤了很遠,根本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可林賀還是捧着奶昔小心觀察了一下周圍人的神色,确定沒被人聽到才稍稍放心。
宋尋的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很容易就注意到林賀的小動作,他握了下拳,心裏那點因為談起往事而聚起來的陰雲徹底散了。
他其實想告訴林賀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沒人能做的比你更好了,但他也知道這些話林賀不一定想聽。
電影結束,燈光驟亮,蔣麗拍拍手招呼人打掃衛生。剩餘人各自圍成幾個圈坐着,臉上仍帶着一抹在疲憊高三生活中偶得一絲喘息放松的慶幸和惬意。
挪位的的桌子又被人搬回原位,蔣麗站在講臺上看着這群多了幾分鮮活氣的孩子也松了口氣,高三的強度她不會降下去,但能讓這群孩子喘口氣也是好的。
“行了行了,別聊了,趁還有十幾分鐘打下課鈴,趕快把衛生收拾了自己悄悄回宿舍。”蔣麗說。
此話一出同學們集體開始嚎,聲音大的恨不得把房頂掀翻。
“小點聲,王易傑就你嗓門大是吧。”她搖搖頭,“一會出去的時候小點聲,別被其他班看見了,聽見沒?”
“聽見了!”大家異口同聲回答道。
蔣麗被他們弄得哭笑不得,笑罵了句兔崽子在最近的桌子上抓了把瓜子就出去了。
“還行,還有十一分鐘夠回去占位洗頭。”
“強子一會去食堂買烤腸,你收拾快點,別又忘了帶東西!”
教室裏都是歡快的嬉鬧聲,林賀低着頭在笑聲中輕聲說了句:“謝謝。”
他腦海裏浮現出宋尋那雙被電影光映的發亮的雙眼,決定把宋尋從朋友的位置上提出來繼續往前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