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111:喜事
果然,哥哥在母親屋中,一臉的喜氣,我緩緩走到哥哥面前,拉着他的衣袖:“還不快告訴我,新嫂子是誰家的姑娘?”
哥哥的眉目間藏不住的笑意:“是翰林院侍讀李先生的女兒,阿媛她很乖巧懂事。”
聽哥哥的語氣,我便知道他對自己的這麽婚事十分滿意:“翰林院侍讀的女兒,也必定是知書達理,恭喜哥哥!婚期在什麽時候,可定下來了?”
哥哥點點頭:“下月初十。”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看看母親,母親也是容光煥發,這時,哥哥走到母親身邊,突然間跪下,問母親道:“拜堂的時候,母親可會來?”
話音剛落,屋子裏氣氛陡轉,母親伸手撫過哥哥的臉龐,眼光卻移向別處:“佑兒,你這是做什麽?母親是斷不會再踏入沈府一步的。”
哥哥似是早已料到母親的回答,但親耳聽到母親的回答,眼中卻還是止不住的失落:“那母親是要孩兒拜堂之時,去拜父親和二娘嗎?”
母親別過臉去:“傻孩子,什麽二娘不二娘的,那魏茗是沈府的主母,你拜她也是自然。”
哥哥長嘆了一口氣,竟徐徐落下淚來:“大婚而不能拜生母,終究是孩兒不孝。”
母親從小離哥哥而去,心中本來就無比愧疚,此刻看到兒子這樣,也忍不住落下淚來,便一把抱住哥哥:“好孩子,都是娘不好,天下有哪個母親不想看到兒子成家?實在是娘沒有辦法。”
我在一旁看着,實在是心酸不已,不想我們母子三人竟有今日,便蹲到他們身邊,“好了,我們有什麽錯!”我拂去臉上的淚水,對他們說道:“母親既不能去,不如我替母親去沈府好了,畢竟我還算是沈家女兒,哥哥大喜,自然是沒有不去的道理,這樣一來,母親也可以少些遺憾。”
哥哥一臉的驚異之情:“好妹妹,哥哥知道你的性子,你可當真願意?”
我看着哥哥眼裏的期盼和不忍,便點點頭,縱使我萬分不願,又怎能再傷他的心。母親欣慰不少,抱着我們兩個兄妹:“有你們兩個孩子,母親這一輩子再苦,也是值得了。”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轉眼就到了哥哥成親的日子,為了少些尴尬,一大早,我便随了喜婆去李家迎親。李家雖不是什麽大戶,卻也是書香門第,整個宅子簡潔而清新,李家父母也俱是老實本分之人,新嫂子已經梳洗裝扮好了,端端坐在屋中,一看便是溫順端莊的女子,只看一眼,我便打心眼裏喜歡上她,長于這樣家庭的女子,必定能和哥哥舉案齊眉一生。
從李家出來,我跟在花轎後面,一路上吹吹打打,路上不斷有行人駐足,還有小孩争搶着喜糖,好不熱鬧。雖是哥哥大喜的日子,我卻怎麽都高興不起來,腦海裏盡是嫂子出門時李父,李母的依依不舍。哥哥娶親已然如此,我也會嫁人,女兒家最是惜情,誰不想能親自被父母送出娘家,真到了那一天,還指不定是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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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進入沈府,一切恍若隔世,管家安伯神态依舊,卻已是認不出那個當年倔強地跟着母親離開沈府的小女孩,全府上下張燈結彩,來來往往的親友更是增添着周圍的喜氣。父親和二娘坐在喜堂中央,終究是過去了十多年,父親老了許多,二娘也是春春不在,端坐着播着石榴,這麽多年,卻還是沒能磨掉她臉上那一絲倨傲的神氣,這樣的神态,頓時讓我想起當日在齋玉軒見到婉寧妹妹時,她也是如此神情。
總是躲不掉的見面,我微微向他們施禮,盡量平靜地說道:“沈珏見過兩位長輩。”
只覺心裏一陣發堵,便和啓安弟弟一道站在哥哥身邊。姑父姑母,小玉,斐怡,還有嘉英都來道喜,我一直忍着內心的起伏,裝出一副歡喜的模樣,不斷有人議論紛紛:“那才是沈家的大小姐。”,我也只能充耳不聞,只想着這一切快點兒結束,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不一會兒,葉珉也來了,也許是因為面對心愛之人,便不願意僞裝,我看着他,卻是怎麽也笑不起來,葉珉也似是明白我的處境,便停在我的身邊,對我溫溫地笑了笑,這一笑落在我的眼中,似是有百中情意,萬種柔情,說不上來是讓我更堅強還是更脆弱,我似是更加堅定,更加逼真地僞裝下去,卻又好想周圍只剩下我們倆,伏在他肩頭大哭一場,讓他帶我逃離這一切的束縛。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我突然忘乎了周圍的一切,我只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能與我情意交彙,能夠使我不再孤單;我只知道,他是這世上唯一能讓我如此癡心罔顧的人,他就是我想要的未來,我想要的全部。
也不知過了多久,賓客漸漸散去,折騰了一天,我也累極了,便只身坐到大廳中的宴桌上,二娘突然走了過來,坐到我身邊,似笑非笑地對我說道:“婉玉啊,一別這麽多年,你都長這麽大了。”
我看着二娘,只覺當初若不是她苦苦相逼,我們今日何以淪落到如此地步,實在是好氣不起來:“勞夫人挂心了,十多年了,自然應當這麽大了。”
二娘突然笑了起來:“也是啊,我的婉寧都入宮了,她姐姐自然是更大了。”二娘這話裏有話,一則誇耀自己女兒入宮,二則奚落我在相比之下一落千丈,我忍着心中的不悅,默默不語,只等着向哥哥告別後便趕快離開。
“婉玉啊,有句話,為了你好,我可一直想說于你聽,今天難得你回來,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我捧起桌上的茶,看都不想看二娘一眼:“夫人最是心直口快,但說無妨。”
二娘拿起手帕抿了抿嘴角:“你這性子,倒和婉寧一模一樣呢。你看,你哥哥也成家了,你也這麽大的姑娘了,且不說王家那是最末流的商賈世家,你住在外人家裏,難免會有些風言風語。我今天說這些話,當真是為了你好,你母親不替你考慮也就算了,可你好歹是沈家的閨女,你就是不顧着你父親這個一品大員的臉面,也得考慮考慮你妹妹呀,她現在可是美人,以後肯定還會晉升,到時候被人說有個……,你要是留在咱家,你就還是沈家的大小姐,要是不留下,怕是,呵呵,以後嫁人都難呢,你說,是不是呢?”
我沒有喝酒,卻覺得一股勁往頭上沖,我重重地放下茶杯,站起身來,看着魏茗那張虛假的嘴臉,說道:“夫人這十年看着變化不少啊,多思易老,夫人操的心實在是太多了,沈珏還有事,先行告退了!”
“玉兒!”還走沒兩步,我便被父親叫住,我強忍住眼中的淚水,父親慢慢走到我面前,我低着頭不願意看他。“玉兒,你是大姑娘了!”父親伸出手想拍我的肩膀:“若是在外面,父親都不認識你了。”
我連忙推開他的手,這麽近距離地看着他,父親還不到五十歲,卻已是滿臉皺紋,兩鬓也是斑白,看着竟比母親還要老了許多。
父親見我不願親近,便嘆了一口氣,徐徐問我道:“孩子,你和你母親都好嗎?”如果說我對二娘是厭惡,那麽對這個眼前的父親,卻是止不住的恨意。
我咬咬牙,看着父親滿臉的內疚,平靜地說:“寄人籬下,察言觀色,強顏歡笑,卑躬屈膝,這十一年也就這麽過來了。麻煩沈大人轉告哥哥,沈珏告辭。”
“玉兒,爹送你出去。”父親連忙說道。“不用,怎敢勞煩沈大人!”我的淚已經忍不住掉了下來,便往出跑去,忽然看到葉珉和哥哥還在沈府門口,我實在不願意讓他們看到我這副樣子,便轉身往後門跑去。
突然間,一個丫頭跪倒在我面前,大聲地喊道:“小姐!我是雲心,小姐不記得我了嗎?”
“雲心?!”我連忙拉起她,雲心本是我幼時的貼身丫頭,只不過我離開沈府時賭氣沒有帶走她,便再沒有與她相見,雲心止不住的落淚,我更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父親見狀,擺了擺手:“雲心,送小姐出去。”
雲心拉着我走向後門,我從小與她要好,此刻俱是激動不已。“小姐!我一聽說你回來了,就趕緊跑來找你,小姐長高了,也變俊俏了,比二小姐還漂亮呢!”
我擦幹臉上的淚水,輕輕拍了雲心一下,說道:“你這死丫頭,盡說好話,你不也是長大了,都不認識了!”
“小姐,你這次帶我走好不好,雲心不想和小姐分開!”雲心突然求我。
我憐愛地拍拍她的頭,說道:“我們從小就說好了不會分開的,你先想辦法去伺候嫂子,我再求哥哥放你出來!”
雲心點了點頭:“小姐,你這些年受委屈了!”我微微一笑,說道:“不打緊,剛那些話,是說給我父親聽的,我過得很好。”
快出後門時,我突然看到院中停着一輛廢棄的馬車,還少了一個車轱辘,便問雲心:“這兒怎麽有輛舊車?”
雲心看了看,說道:“這是大少爺的,那天我見大少爺找人卸馬車的前軸,還制止過他,可是少爺不聽,這不,果然這轱辘就下來了。”
我搖搖頭:“哥哥真是莫名其妙,雲心,我走了,你放心,我會帶你走的!”雲心招着手,跟我告別:“小姐路上小心!”
112:山莊
從沈府回來,我便一直悶悶不樂,母親問起,我也只是把嫂子娘家,與宴賓友說與她聽,卻對二娘以及父親的話語只字不提,免得母親傷心。水心築月一時也沒有什麽事情,我想起趙逸的玉佩還在身邊,便思量着把它送到碧水山莊,順便去郊外散散心。
表哥提了一個精致的鳥籠,裏面一只金絲鳥兒,連連說着:“沈小姐富貴安康!沈小姐富貴安康!”我不由得笑出聲來,連忙接過鳥籠把玩,表哥也邊逗着鳥兒,邊對我說道:“阿珏,看你這兩日有些不太愛笑,你猜這鳥兒花了我多少銀子?”我實在是懶得猜:“表哥一向出手闊綽,我可猜不到。”
“二十兩!”表哥說着,臉上滿是笑意。
我一驚:“二十兩!表哥,你可知道,哥哥現在是正五品的戶部郎中,月俸不過七兩,你買只鳥兒,竟然都能花二十兩銀子!”
表哥滿不在乎地說道:“只要能博你一笑,別說二十兩,就是二百兩我也會買。”
我放下鳥籠,沒好氣地往出走,表哥也跟了過來:“阿珏,你要去哪兒?”我四處看看,卻找不到品瑜:“我要去趟碧水山莊也不知道品瑜這丫頭去哪兒了!”
表哥對我說道:“品瑜吃完飯就出門去了,不如我帶你去吧,我認識路。”
我嘆了口氣:“這死丫頭,去哪兒都不跟我說了!”便對表哥說:“那我們走吧,有勞表哥。”
路上,表哥問起水心築月的情況,又告訴我很多經商之道,我也說着我當了坊主的好多見聞,一路上言笑宴宴。
我贊許地看着表哥,說道:“不想表哥對經商之道如此通透,外祖定是将畢生所學都教于你了!”
表哥微微一笑:“說起外祖,從小我們兄妹三人,外祖可是最疼你了,你以後要是嫁到別人家,外祖不知道會有多舍不得呢!”
我聽着這樣柳暗花明的話語,只覺得心裏惱得很,正好也到了山下,我趕忙說道:“到山下了!”,便跳下馬車。
山莊正門就在不遠處,天氣已經微微入秋,這裏本是僻靜之處,周圍又生者許多不同種類的樹木,很多都叫不起名字,想必是莊主在修建時便讓人移來的。站在山莊門口,山下的小河清澈如碧,環繞着整個山丘,無怪這裏叫做“碧水山莊”。
我輕輕叩門,一個小僮探出頭來,看樣子只有十二、三歲,很機警的看着我和表哥,問道:“二位找誰?”
我連忙拿出那塊漢白玉佩,說道:“我們來這裏是有東西要給你們莊主的,勞煩這位弟弟把這玉佩交給你們莊主,請莊主再轉交給趙逸公子。”
這時,一位老伯從門中走出,看着我手中的玉佩,便說道:“姑娘是來還玉佩的吧,我家莊主不在,二位大老遠的跑過來,進來喝杯茶吧。”
我和表哥相視一笑,看這老伯也是性情醇厚之人,盛情難卻,便随老伯走了進去。
一進大門,才發現腳底原來是一座小橋,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水,順着橋下的石階流淌,清脆的水聲不絕于耳,山莊內部裝飾簡致,卻又是別具一格。我們沒有往遠走,就坐到迎客亭中,一個丫頭端來一壺茶放到我們面前,老伯對我們微微一笑:“二位請自便,有事了讓這丫頭招呼我。”
謝過老伯,我捧起茶杯,只是微微一聞,便知道是上好的仙茗,我水心築月最好的仙茗茶也不過如此,便不由得問道:“這可是今年的瀑布仙茗?”
身旁的小丫頭笑了笑,說道:“小姐好見識,便是從餘姚剛采摘回來的。”
見四周無人,我便繼續問道:“你們莊主經常不在嗎?這山莊看着實在冷清。”小丫頭點點頭:“莊主是不常回來。”
我又問道:“那,敢問莊主貴姓?”小丫頭對我欠了欠身:“莊主姓趙。”我心裏明白了七八分,趙逸十有八九就是莊主。
正想着,表哥突然問我:“阿珏,你是不是很喜歡這碧水山莊?”我點點頭:“是啊,不論是這山莊的選址,還是布局,都清新脫俗,這莊主可不是簡單之人。”哥哥突然握住我的手,說道:“阿珏,以後,我一定給你修一座這樣的山莊!”
我連忙收回手,騰地站了起來,對小丫頭說:“麻煩告訴老伯,我們有事先行告辭!”便快步跑出山莊。
表哥從後面追上來,聲音有些顫抖:“阿珏,你這是做什麽?”我忍不住轉過頭,質問他道:“做什麽?我倒是想問問表哥,剛剛在碧水山莊裏要做什麽?”表哥低下頭來:“是我沒有忍住,一時失禮了。”我真是沒什麽好氣:“還請表哥以後再不要說一些傻話,今日的事,阿珏都會忘記。”
表哥一臉的沮喪,問道:“阿珏,你是真不明白我的心意?”我看着表哥,竟微微有些不舍,可是今日之事不斷,于他于我都沒有好處,便說道:“我只知道,一廂情願換不來兩情長久,只會白白苦了自己。”
表哥定定的看着我,說道:“我是一廂情願,可是我王允之身不由己。”
我咬了咬牙:“那我就徹底斷了你的念想,表哥,從小我就當你是親哥哥,我沈珏也不是什麽賢良乖巧的女人,此生斷然不會與你有何可能!表哥你先回吧,我自己回去!”說完,便連忙跑下山去。
我一個人煩悶地走着,想着剛剛和表哥說的話,他一廂情願,身不由己,我又何嘗不是。可是無論如何,我沈珏喜歡的人,也一定要真心喜歡我,是要像我這般,發自內心的喜歡,所以我才不要刻意地去表現什麽。人心難測,我只想要葉珉慢慢的發現我的好,慢慢喜歡上我,表哥怎麽就不懂得考慮我的感受,将我們二人置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走了一會兒,我似是進入一片小樹林,這樣人跡罕至的地方,我隐隐有些不祥的預感,開始害怕起來。忽然,我踩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我低頭一看,立馬跳起來:“蛇!救命啊!”我避之不及,還是被蛇在腳踝處咬了一口。我吓得不輕,幾乎是要昏厥過去,難道我沈珏今日要命喪此處?
這時,有人聞聲而來,我心裏總算有了絲希望。來人是個二十三、四歲的男子,見到我,二話不說,便将我的鞋襪脫下,我命懸一線,也顧不得什麽羞澀。那男子擡頭看着我,說道:“姑娘,你是中了紅脖游蛇的毒,你忍着些,我幫你把毒吸出來。”說完,便俯身吸住我的傷口,徐徐吐出一大口黑血,又從衣袖中找出一盒金瘡藥幫我塗上。
我神志稍加清醒,便連忙穿好鞋襪,心裏又是感激,又是羞愧,便向他說道:“多謝公子救命之恩!”擡頭看他,卻對上他的眼睛,這位公子長得倒是英氣幹練,叫人一看便知是聰明人,只是他看着我,一臉的玩味之情,卻叫我的心又沉了下來。
這人向我走近一步,問我說:“姑娘是哪家的小姐?”我還坐在地上,忙縮回兩只腳:“我不是哪家的小姐,還望公子自重!”
那公子聽聞笑了笑:“本公子只是想知道是誰家的姑娘這麽大膽,敢走這荒無人煙的小路。你放心,縱然你長得有幾分姿色,可我林思慎也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原來是林大将軍家的大公子林思慎,那個自我在錦樂坊跳舞後便一直要尋我的那人,林思慎可是長安城裏出了名的浪蕩公子。我真是才出狼穴,又入虎口,即便他剛剛救了我,可看他一臉的色相,我若是一個不小心,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我稍稍鎮定,便對他說道:“原來是大将軍府的大少爺,我之前聽人說公子‘狂夫富貴在青春,意氣驕奢劇季倫’,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林思慎哈哈大笑:“還說不是小姐,這王維的《洛陽女兒行》,姑娘倒是熟悉的很吶!”
我繼續說道:“林公子出身大家,卻是傲而不縱,能慈悲憫人,仗義行俠,小女子不甚感激,還請公子送妾身回家。”
看來我的話很受用,林思慎總算是收起了嘻嘻哈哈的笑臉,點了點頭:“也罷,那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去。”
一路上,我一直低頭無言,想着姑母家的距離最近,便讓車夫将我送到了謝府門前。
林思慎看着謝府的牌子,對我說道:“原來你是謝少傅家的姑娘。”
我走下車,輕聲一笑:“公子多想了,我府上和謝家只是親朋,今日之事,真是多謝公子!”
我差人将我扶到小玉房中,不要驚動姑父姑母。小玉看到我一瘸一拐地走進來,吓了一跳,忙問我:“姐姐,你這是怎麽了?”
我努力沖她一笑:“沒事了,我剛剛被蛇咬了,是林思慎救了我。”
小玉一臉的吃驚:“大将軍府的公子?天哪!”
我嘆了口氣:“小玉,你是不知道,之前姐姐在錦樂坊蒙着面跳了一曲《花只影》,他便在全長安城打聽我的下落,我實在是害怕,想盡辦法擺脫他,所以才讓他把我送回你家。”
小玉點了點頭:“姐姐放心,他不會找到你的。我明天給林府寫封信,就說替我那已經離開長安的遠方表姐謝過林思慎的救命之恩。”
我握住小玉的手:“好妹妹,還好有你,這件事情別告訴姑父姑母,別讓他們擔心。”說完,便昏了過去。
等我再睜開眼,已是第二天上午,陽光傾瀉在屋子裏,周圍都格外的明亮,小玉坐在床邊,竟是守了一夜。小玉見我醒來,忙端過一碗燕窩:“郎中說姐姐驚吓過度,身體裏倒是沒什麽毒了。對了,我昨天給王家那裏說過了,姐姐不用急着回去。”
我感激地握住小玉的手,說道:“勞煩你守了我一夜!小玉啊,你從小心思機敏,做事又這麽的通透,當真是我的好妹妹!”
小玉笑了笑:“還不是跟姐姐學的!我從小沒有什麽兄弟姐妹,爹爹也常說要多學姐姐的為人處事,姐姐誇我,豈不是在誇你自己!”
我忍俊不禁,說道:“姐姐只是教你跳舞,你這張伶牙俐齒,也不知是誰教的,姐姐聽了,倒是很受用呢!”
語罷,我們姐妹都笑做一團,我也差不多好了,便準備要走。小玉對我說道:“姐姐,你要是我的親姐姐該多好,這樣,我們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我嘆了口氣:“論起親來,我雖有親妹妹,卻是與我形同路人,斐怡雖然要好,可也不像你,有着血緣之親,唯有你,便是我至親姐妹了。我們女子,無論如何,總當是要分開的,可即便是分開,姐妹之情也永不會斷,傻丫頭,姐姐以後得空了,再來看你。”
113:程心
一回到家,我便被叫到外祖屋中,外祖雖是七十有餘,身體卻十分硬朗,邊給屋裏的花澆着水,邊問我昨天去了哪裏。外祖是我這平生最為敬重之人,我對他不願意有絲毫隐瞞,便把昨日去碧水山莊,和表哥争吵,遇到林思慎,以及錦樂坊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外祖盯着我許久,才緩緩說道:“你放心,我會和允之好好談談,只不過,阿珏啊,我把上品居交給你,是想讓你找點兒事做,不想,你卻做出了這麽多事來。孩子,我知道你從小就聰敏機靈,身上總有那麽一股巾帼不讓須眉的勁兒,外祖也不是說你做的不對,只是你畢竟是個女兒家,我養你這十來年,也要對你父親有個交代。這幾日哪兒也別去了,好好想一想吧。”
我看着外祖飽含期待的的眼神,一時說不出話來,對外祖福了福身:“阿珏謹記外祖教導。”便退了出來。
至此,外祖便不許我外出,整日罰我在家中抄寫經文。我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子,寫這些東西不到兩日,骨子裏都乏透了。中午的太陽暖暖的照着,我偷懶走出自己的房間,跑入外祖家中景色最好的瑾園,靠坐在池塘邊的亭子裏,一面唱着越女歌,一面喂着水中魚兒。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
正唱道動情之處,忽然聽到一陣掌聲。我回頭一看,葉銘一襲墨青色的長衣,青花瓷紋的發帶高高束着,在亭子那頭的陽光下笑吟吟的看着我。初秋瑾園絢爛的湖光天色此刻在我眼裏,只剩下了那一抹墨青。
“阿珏,只怕那錦樂坊裏的姑娘唱的可都沒你好聽呢!”葉珉拍手稱道。
我臉微微一紅,卻佯怒道:“你這個人真是壞透了,怎麽着那些姑娘是為了生計,我可是唱給自己聽。”剛剛說完,我自覺有些淩亂,恨不得鑽到池塘底下。
葉珉對我微微一笑,說道:“阿珏,我跟你哥哥一道過來,他現在在你母親房裏,讓我叫你過去。”
瑾園離母親房中還有一段距離,一路上,我們不痛不癢的說着幾句話,我一直在他身後跟随,期間他回過一次頭,我卻是雙手緊扣,微微低着頭不敢看他,真不知道天下女子都如我這般,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變成一副又傻又笨的樣子,我這麽局促,在他眼裏不知道會怎麽想。我好想此刻能長久,好想好想就這樣跟他一直走下去。等見到哥哥,我心裏隐隐不舍,卻又極大的松了口氣,便小鳥一般撲了過去。随哥哥回入房中,我忙坐到鏡臺前,看着自己的裝束,柳葉細眉,朱顏和目,一身鵝黃色裙裝,粉黛微施,雖非傾國,亦不負伊人,心裏反複的問自己,他有沒有喜歡我。
“阿珏,哥哥找你來,是有件事要求你。”哥哥走到我身邊,也看着鏡中的我:“我的妹妹當真是貌可沉魚!”
我随意地整了整頭發:“哥哥有事便說,不用簡這些好聽話說與我聽。”
哥哥微微一笑:“再過半個多月,哥哥要見一位故友,只是這位故友身份貴重,期間想有些娛樂,哥哥尋思着,他從小見多識廣,只怕一般的歌舞優伶太過平常,哥哥指着你有個新奇的想法。”
我皺皺眉頭,“能有什麽想法,不過編套新舞蹈,再配個新曲兒,跟外面坊間流行的不一樣罷了。我倒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貴人,能讓哥哥如此上心。”
“這位公子身世非同尋常,和皇家頗有牽連,素日卻不喜招搖,身份金貴,嘉英恐不能及,你說,是不是得好好招待他?”哥哥說道。
我點點頭:“哥哥既然這麽說,妹妹再編一曲舞就是。”
哥哥頓了頓,又對我說道:“上次在錦樂坊,你已經占盡了風頭,這次的舞,不如請姝玉表妹來跳吧。”
我微微皺眉:“任誰跳怕是也比不過曹煥雲,何必要去麻煩小玉呢?”
哥哥笑了笑:“小玉也有十八歲了,又是家中的獨女,我這個做哥哥的,不得為她考慮考慮?”
“原來哥哥是想促成小玉和這貴人的緣分吶!”我假裝微微吃醋:“哥哥偏心,放着親妹妹不管,卻巴巴的給表妹牽線!”
哥哥聽聞,在一旁打趣道:“那不叫小玉了,就你去跳,讓這位貴人當我妹夫!”我連忙說道:“我才不要呢!”
哥哥突然間安靜下來,輕聲對我說道:“哥哥從一開始就看出來了,你當日跳《花只影》,為的就是他,你喜歡葉珉。”
我的臉驀地熱了起來,嘴角淺淺的笑意,算是默認。
哥哥繼續問道:“那他喜歡你嗎?”
我剛剛就在想着這個問題,便搖搖頭:“我現在還不知道,不過,他一定會喜歡我的!”
也不知道哥哥如何識破我的心事,我心裏一陣慌亂,連忙扯別的事情:“要是小玉和斐怡姐姐都嫁入富貴之門,那我也能沾着她們的富貴了!”
哥哥拍拍我的肩膀:“婉寧妹妹還是宮裏的美人呢!斐怡也要做王妃了,她們以後的身份,都是貴重無比,阿珏,你就沒想過也入宮嗎?”
“哥哥怎麽這麽問?我才不要去,皇家那麽多的是非!”我搖搖頭,我從來就不是什麽追名逐利之人,也不會嫉妒她們的繁華一世,我只需守着我的心上人,體味着人間最平凡而珍貴的喜怒哀樂,便知足了。
“總之,這事兒便交給你了,哥哥求你的可不多,阿珏你要上點兒心啊。”哥哥站起身來,準備要走。
“放心,我自會辦好,只不過,哥哥也要請葉珉過來。”我咬了咬嘴唇:“上次我的《花只影》他沒有看成,這次我作的舞曲,他一定要來!”
哥哥點點頭:“本來也要叫他來。”
我心裏一喜,忍不住拉住哥哥的衣角:“多謝哥哥,從小到大,就屬哥哥最疼我了!”
哥哥愛憐的看着我,不知為何還帶着一絲憂郁,拍了拍我的頭,說道:“我就你這一個親妹妹,為了你,自然是可以做任何事情,行,我走了。”
我伏在桌邊,剛才那一首《越女歌》還沒有唱完,心戀君兮君不知,突然想起來在薦福寺中,葉珉的那一卦“命中帶玉”,葉珉,這次,我一定要讓知道,你的玉人早就來了,我拿起紙筆,開始寫道:
(水心築月) (剛剛見面形容葉珉,補一點)
月影凄迷,小闌誰共倚。傾顧捧流霞,垂手明如玉,蟬衫麟帶鎖金縷。
煙雨迷離,心事若旖旎。風月若為情,玉人何處去,柳畔鴛鴦屏障裏。
(青龍寺) (薦福寺)
這幾日剛編完舞曲,我便請表妹謝姝玉過來練舞。雖已入秋,夏日的燥熱還未褪去,小玉身穿一件碧羅裙,那一束及腰的烏發和滿身的碧綠,更加襯出她的白淨。姑父姑母都是浙江人,小玉似是把所有南方女子的柔美都融為一體。從小以來,我便自诩才貌過人,可是斐怡的端莊,小玉的容貌,一直是我無法企及的,我所能想到最好的詩詞,也形容不出小玉的清麗脫俗。
我拉着小玉坐下,便對她說道:“小玉,姐姐剛編好了一曲舞,哥哥不久要宴請兩位親朋,還請你起舞助興。”
小玉生性怕羞,一聽說要在兩位陌生賓客面前跳舞,有些不情願:“我又不認識他們,怕是跳不好呢。”
我笑了笑:“他們不是外人,都是哥哥的密友,這樣吧,不如到時候我在一旁為你彈琴,你看這樣可好?”
小玉想了想,便點點頭:“有姐姐在,那我就放心了,剛好這幾日也閑得無事,快要悶死了!”
我心裏一喜,便笑着對她說:“太好了,我們小玉如此天姿國色,要宴請的那兩位公子也俱是人中龍鳳,說不定,這次能成就一段姻緣呢!”
小玉緩緩低下頭:“姐姐,你說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我連忙問她:“你心裏有人了?”小玉一臉的嬌羞,說道:“只是一面之緣,以後還不一定會遇到呢。”
我微微一笑:“這長安城能有多大,若是有緣,以後自會相見,若是喜歡,便要盡力争取。”小玉點了點頭:“多謝姐姐教導。”
哥哥突然間安靜下來,輕聲對我說道:“哥哥從一開始就看出來了,你當日跳《花只影》,為的就是他,你喜歡葉珉。”
我的臉驀地熱了起來,嘴角淺淺的笑意,算是默認。
哥哥繼續問道:“那他喜歡你嗎?”
我剛剛就在想着這個問題,便搖搖頭:“我現在還不知道,不過,他一定會喜歡我的!”
也不知道哥哥如何識破我的心事,我心裏一陣慌亂,連忙扯別的事情:“要是小玉和斐怡姐姐都嫁入富貴之門,那我也能沾着她們的富貴了!”
哥哥拍拍我的肩膀:“婉寧妹妹還是宮裏的美人呢!斐怡也要做王妃了,她們以後的身份,都是貴重無比,阿珏,你就沒想過也入宮嗎?”
“哥哥怎麽這麽問?我才不要去,皇家那麽多的是非!”我搖搖頭,我從來就不是什麽追名逐利之人,也不會嫉妒她們的繁華一世,我只需守着我的心上人,體味着人間最平凡而珍貴的喜怒哀樂,便知足了。
“總之,這事兒便交給你了,哥哥求你的可不多,阿珏你要上點兒心啊。”哥哥站起身來,準備要走。
“放心,我自會辦好,只不過,哥哥也要請葉珉過來。”我咬了咬嘴唇:“上次我的《花只影》他沒有看成,這次我作的舞曲,他一定要來!”
哥哥點點頭:“本來也要叫他來。”
我心裏一喜,忍不住拉住哥哥的衣角:“多謝哥哥,從小到大,就屬哥哥最疼我了!”
哥哥愛憐的看着我,不知為何還帶着一絲憂郁,拍了拍我的頭,說道:“我就你這一個親妹妹,為了你,自然是可以做任何事情,行,我走了。”
我伏在桌邊,剛才那一首《越女歌》還沒有唱完,心戀君兮君不知,突然想起來在薦福寺中,葉珉的那一卦“命中帶玉”,葉珉,這次,我一定要讓知道,你的玉人早就來了,我拿起紙筆,開始寫道:
(水心築月) (剛剛見面形容葉珉,補一點)
月影凄迷,小闌誰共倚。傾顧捧流霞,垂手明如玉,蟬衫麟帶鎖金縷。
煙雨迷離,心事若旖旎。風月若為情,玉人何處去,柳畔鴛鴦屏障裏。
(青龍寺) (薦福寺)
這幾日剛編完舞曲,我便請表妹謝姝玉過來練舞。雖已入秋,夏日的燥熱還未褪去,小玉身穿一件碧羅裙,那一束及腰的烏發和滿身的碧綠,更加襯出她的白淨。姑父姑母都是浙江人,小玉似是把所有南方女子的柔美都融為一體。從小以來,我便自诩才貌過人,可是斐怡的端莊,小玉的容貌,一直是我無法企及的,我所能想到最好的詩詞,也形容不出小玉的清麗脫俗。
我拉着小玉坐下,便對她說道:“小玉,姐姐剛編好了一曲舞,哥哥不久要宴請兩位親朋,還請你起舞助興。”
小玉生性怕羞,一聽說要在兩位陌生賓客面前跳舞,有些不情願:“我又不認識他們,怕是跳不好呢。”
我笑了笑:“他們不是外人,都是哥哥的密友,這樣吧,不如到時候我在一旁為你彈琴,你看這樣可好?”
小玉想了想,便點點頭:“有姐姐在,那我就放心了,剛好這幾日也閑得無事,快要悶死了!”
我心裏一喜,便笑着對她說:“太好了,我們小玉如此天姿國色,要宴請的那兩位公子也俱是人中龍鳳,說不定,這次能成就一段姻緣呢!”
小玉緩緩低下頭:“姐姐,你說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我連忙問她:“你心裏有人了?”小玉一臉的嬌羞,說道:“只是一面之緣,以後還不一定會遇到呢。”
我微微一笑:“這長安城能有多大,若是有緣,以後自會相見,若是喜歡,便要盡力争取。”小玉點了點頭:“多謝姐姐教導。”
水心築月的繁雜瑣事,畢竟是離不開我這個坊主,外祖也明白我有事在身,便提早許了我出去。這日,我剛剛走出水心築月,前面雜貨攤旁站着一位白衣公子,不知在和小販說些什麽。我遠遠看去只見側臉,似乎是葉珉,心裏又喜又亂,便快步走了過去。我輕輕拍了拍他,這男子轉過身來,原來卻是表哥。我對表哥笑了笑,便低下頭來,心裏默默想着,莫非我是中了什麽邪,一直想着那誰。
我擡頭問表哥:“你怎麽在這兒?”眉目間遮不住的笑意。
“爺爺放心不下,讓我來接你回家。”表哥說道。
時候尚早,我便和表哥一同走回家去。畢竟是這麽多年的兄妹,我們一路聊着,就像是之前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不知怎麽說起那天被蛇咬的遭遇,表哥嘆了口氣:“阿珏,上次的事,是表哥唐突了,才害得你身處險境。”
我笑了笑:“阿珏從小脾氣就不好,也不全是表哥一人之錯。”
表哥頓了頓,又說道:“阿珏,有句話我還是想對你說,請你一定耐心聽完。”我蹙了蹙眉,回道:“說吧,我聽着呢。”
表哥緩緩說道:“我們從小也算是青梅竹馬吧,縱然你一直把我當哥哥看,可是,若是你跟了我,即便我不是什麽官宦子弟,可以我家的家底,也必定能讓你過上衆星捧月的生活,何況,我王允之又哪點不如這世間的好男兒,你就真的不會考慮我嗎?”
我實在不願意傷害這個從小對我呵護備至的人,便說道:“我把那只金絲鳥兒放走了。”表哥一臉的詫異,微微低下頭來:“為什麽?”
我嘆了口氣:“若是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便是如同這籠中鳥,即便籠子再精致,也是奪取自由的牢籠,所以,不如放了,鳥兒和籠子便都自由了。我也有心上人,知道表哥心裏的滋味,若現在再有一個小姐說要嫁給你,表哥會怎麽做,以己度人,希望表哥能夠明白。”
表哥聽完,說道:“我懂了,可是也許有一天鳥兒在外面碰了壁的時候,就會想起籠裏的溫暖,我以後不會再纏着你了,可是阿珏,你未嫁,我未娶,不論如何,你都記得,你還有個表哥在等着你。”
我沉默無語,人心都是肉長的,易求千價寶,難得有情郎,只是這有情落在了錯的人身上。人生短短數十載,青蔥之年更是如白駒過隙,一份真心已是不可求,兩情相悅的,不知道在上輩子積攢了多少的緣分。
114:傾心
轉眼便是七夕,這天,我将宴請定在了水心築月的思雅軒裏。貴客還沒有到來,小玉也在後面換着衣裝。我雙手托着下巴,坐在窗邊,天色有些陰沉,看着窗外的池水,隐隐的有些心神不安。
門外有腳步聲響起,我連忙轉過頭,果然是葉珉。我繼續扭過頭,一言不發,葉珉也走到床邊,同我一起看着窗外,說道:“這思雅軒不愧是你這茶坊裏最好的茶間,也很襯水心築月的名字呢,阿珏心思玲珑,可見一斑。”
我微微一笑:“只是比旁人多用了些心思,又舍得用些銀子,倒也沒什麽值得誇耀之處。”
“你今日可是又要跳舞?”葉珉轉頭問我。
“一會兒有人跳,我只去彈一曲。”我輕聲說道。
“本來以為,今日可以補當日錦樂坊之憾。”葉珉的聲音溫潤不已,旋即又問我:“阿珏,我有一事要問你,我知道,你妹妹是皇上的美人,陳斐怡也與定陽王定婚,如果有機會,你會入宮嗎?”
我心裏一疑,卻不知道他為什麽這樣問,說道:“之前,外祖讓我在家中反省,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麽。我之前沒有想過,可是我漸漸想明白了,其實我要的再普通不過,不過是尋着一個對我真心的愛人,花前月下,相守一生。我此生最不願受到什麽束縛,做事向來都求順遂自己的心意,若是去皇宮那種地方,豈不是要寂寂一世了,你說呢?”
葉珉還沒有說話,哥哥和嘉英便走了進來,對我說道:“阿珏,那位…世子就在門口了,你快去準備一下。”
我看到嘉英,不由得問道:“怎麽你也來了?”嘉英眉眼間盡是笑意:“有歌舞看,為什麽不來啊?”
我搖搖頭:“盡知道湊熱鬧!”,便連忙進到後臺,小玉也準備好了,我只等客人入座,上好了茶水,便緩緩走出。
我坐到琴桌旁,望了一眼席間,只見那中間坐着的不是別人,正是趙逸公子,對了,還有那個經常在他身邊的瘦高男子,此刻也在席間。趙逸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長衣,只是玄紋的雲袖顯示出氣質的不俗,此刻正在和哥哥,葉珉在一旁談笑。
我緩緩撥動琴弦,似是在講述一個悠遠的故事,相逢,傾心,共處,相知。陡然間,琴聲一轉,我輕攏慢撚,似乎到了月下女兒家的閨閣之中。
小玉一身金絲舞衣,水袖如練,清顏玉箸,青絲墨染,若仙若靈,叫人看在眼裏,只驚于世上竟然有如此清秀絕美之人,宛如從月光下初開的蓮花中鑽出來的仙子,清澈地不占染任何塵世的氣息。當日在錦樂坊看曹煥雲跳舞,只覺得她的舞蹈極盡女子的妩媚;我自己的那一舞《花只影》,自認也是婉轉而靈動,不落俗套。小玉的一颦一笑,舉手投足,純淨中似乎散發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臺下的人都不由得看得呆住,只有趙逸,許是當真見多識廣,眼神中不露一絲褒貶,叫人捉摸不透。
我一邊彈,一邊唱着我寫的那首小詞:
“月影凄迷,小闌誰共倚。傾顧捧流霞,垂手明如玉,蟬衫麟帶鎖金縷。
煙雨迷離,心事若旖旎。風月若為情,玉人何處去,柳畔鴛鴦屏障裏。”
我看着葉珉,只覺他全神貫注地看着小玉,眼中藏不住的驚喜。突然間,只覺得這天下男子,都是這般喜好聲色之人,一曲舞完,我的琴聲也戛然而止,席間的人都回味無窮。
我緩緩走到宴桌前,端起一杯茶,對着趙逸說道:“原來是趙公子,水心築月坊主沈珏,在這裏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這時,小玉也走到我身旁,對着大家福了一福:“謝姝玉見過各位。”
我只覺得葉珉的眼神,從小玉一出場,就落在了她身上,此刻也是,雖然他在低頭喝茶,可不經意間看向小玉的目光,卻都無一遺漏的落在了我的眼中。我的心一沉,只覺得一種難以言狀的落寞。
趙逸拍了拍手,說道:“沈坊主今日所作的這一曲舞,當真是不輸當日的《花只影》半分,能歌能舞,能編能彈,在下佩服!”
我忍不住偷看着葉珉,只覺得失魂落魄,強裝着笑了笑,便問道:“趙公子怎知我是當日跳《花只影》的女子?”趙逸看着我,淡淡地笑着,說道:“這兩首曲子都是一樣的曲風,姑娘當日跳《花只影》的時候即便是蒙着臉,可這唱歌的聲音自然是錯不了的。”
我再施了施禮,同小玉坐到哥哥身邊來。這時,哥哥突然笑着說:“我只是告訴阿珏要宴請一位賓客,請她編一舞曲,不想阿珏和趙公子卻是舊識呢。”我輕聲說道:“是有幾面之緣。”
葉珉看着小玉,也說道:“在下與謝小姐也是舊識呢。當日不小心撞壞了小姐的馬車,葉珉至今忐忑不已。”小玉臉色微微潮紅,細聲說道:“公子無需介懷,再說,撞壞的也是表哥的馬車。”
與座的都哄堂大笑,大家又互不知在說着些什麽。我心裏已然明了,不由得看了一眼哥哥,當日,一定是哥哥故意讓葉珉撞上小玉的馬車,而且要故意撞壞,只是,哥哥為什麽要這樣。葉珉臉上藏不住的的欣喜之情,小玉雖看起來娴靜如故,心底卻是波瀾微起。我的心中隐隐的一痛,看着哥哥,只覺得猜不透他。
只聽趙逸突然說道:“剛剛那一曲舞,怕是還沒有名字吧?謝小姐這一舞真是配得上‘蟬衫麟帶鎖金縷’,不如就叫‘鎖金縷’,如何?”
“怕是不妥。”我稍稍打起精神,說道:“實不相瞞,我早就想好了舞名,叫‘玉人來’。”
葉珉點點頭:“謝小姐和阿珏的名字中都有玉字,‘玉人來’很好。”趙逸也對我說:“阿珏姑娘,恕在下唐突。”
玉人來,玉人來,我只當我是葉珉命裏的玉人,看今日的情景,我的心裏卻是七上八下。今天這一舞,葉珉的一舉一動,全都落在了我的眼中,即便在旁人看來,不能發現什麽,可是以我女子的直覺,還有我對葉珉的了解,他對小玉的一見傾心,怕是錯不了的。我只覺喘不過氣來,再看下去,只怕我會忍不住,便站起身來:“我外祖讓我早些回去,恕我先告辭了。”
哥哥也站起身來,看着我,臉上似有一絲不安:“阿珏,你哪裏不舒服嗎?我送你回去。”便随我走下樓來。
走出門,我看着哥哥,有好多話想問他,心裏卻煩亂不寧,不知道從何說起。我定定的看着他,說道:“哥哥,我只有你這麽一個哥哥,我的哥哥一定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的,對不對?”
哥哥的目光瞬間黯淡,雖然只有一瞬,落在我的眼中,卻是心痛不已。哥哥将手搭到我的肩上,對我說道:“我早就說過,你是我的親妹妹,我做什麽都是為了你。”
哥哥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就像小時候我在二娘處受了委屈,又不願意告訴母親時,哥哥安慰我的語氣一樣。一滴淚水劃過我的眼角,是啊,哥哥一向最疼我,怎麽會做對不起我的事情。
我努力對哥哥一笑,說道:“哥哥,客人們還都在樓上,你快回去吧。”轉身離開,一陣風兒吹來,我似乎還能聽到樓上的歡聲笑語,只覺一陣徹骨的寒意。沈珏,這一切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樣,你怎能心緒不定至此!
我實在是心事重重,走着走着,不小心撞到一位夫人,那夫人“哎呦”得叫了一聲,我連忙回過神,卻發現她竟然是二娘,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二娘打量着我,一副矜貴的神情,對我說道:“我說婉玉啊,你走路不看人嗎?也真是的,這女兒養在外面,這麽多年的教養都不知道去哪兒了。”
“我叫沈珏,再不是當年的那個沈霞了,也更是當不起夫人這聲女兒。”我實在是氣不過,施了施禮,便又對她說道:“剛剛無意沖撞夫人,沈珏給夫人賠不是,只不過夫人以後若再是這般信口開河,也別怪沈珏不知禮數。”
二娘笑了笑,對我說道:“丫頭,你從小厲害,你放心,我會等着,看你這個庶出的,又是被沈家遺棄的女兒,以後會有多厲害。”說完,便揚長而去。
我咬着牙,拉着品瑜快步向前走去,不由得對品瑜說道:“品瑜,你不知道,從小我在沈家,這個女人就這麽對我,我真是不知受了她多少氣!”
“小姐別想了,小姐都長大了,難道還怕她不成?”品瑜寬慰我道:“小姐,你這是要去哪兒?”
此刻,我的心情已是跌落到了谷底,哥哥、葉珉他們還在水心築月歡聲笑語,我一人落寞在此,還要受二娘的冷嘲熱諷。我只是漫無目的地一路朝南走,不知不覺便走出了城南。
115:心碎
離城南牆角不遠處,有一座不大的土坡,一棵枝繁葉茂的大垂柳伫立在土坡上,柳枝随風輕漾,透着斑駁的光。我走到樹下,摸着粗壯而短小的樹幹,便忍不住爬了上去。品瑜在樹下驚叫着:“小姐,你這是做什麽?這麽危險,快下來啊。”
我不去理會,繼續向上爬,對品瑜說道:“品瑜你別管我,你讓我自己靜靜。”感覺再往上的樹枝支撐不住我,我便扶着枝幹坐到樹上,看着太陽一點點的下沉,良久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兒,品瑜心急如焚,仰頭說道:“小姐,太陽都快落山了,你怎麽還不下來?”
“你先回去吧。”我看了一眼品瑜,說道:“一會兒我自己會下來。”
“小姐不下來,那我去找人請小姐下來!”品瑜說完,便一溜煙兒跑進城去。
我看着遠處,只覺得一陣恍惚,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我早已認定葉珉是我的良人,這些日子裏,我整日朝思暮想的,也都盡是他,甚至是有好多次在夢中與他言笑晏晏,以至于醒來都悵然若失。如果他真的喜歡上了小玉,那我該怎麽辦,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葉公子,你看,我家小姐就在那兒!”是品瑜的聲音,我往下一看,葉珉和品瑜向我快步走來,恍然間,我才發現自己爬了這麽高,不由得一陣恐懼。
“阿珏!你這是幹什麽?”葉珉走到樹下,對我說道:“你怎麽爬了這麽高?”
我朝着他微微一笑:“我只是想來看看夕陽西下而已。”
“太陽都已經落山了,阿珏,你快下來。”葉珉仰着看着我,我真是不明白品瑜為什麽叫來葉珉,我這副樣子落在他眼中,也不知他會怎麽想。
我看着地面,只覺得好高,爬樹容易下樹難啊,我心一慌,便對他說道:“葉珉,怎麽辦,我不敢下來,太高了!”
葉珉也有點兒着急,對我說:“阿珏,你先踩着下面的樹枝,慢慢往下走,沒事的,你放心,還有我呢,我接着你。”
我試着往下夠了夠,搖搖頭對他說道:“不行,我夠不着,我下來會摔死的,我不要下來。”
葉珉張開雙臂,聲音裏充滿了鼓勵:“怎麽會摔死,阿珏,你勇敢一點,我接着你!我不會讓你落在地上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只覺得心裏一陣安定,便點點頭,慢慢從樹上走下,突然間腳下一個沒踩穩,便徑直落了下來。
葉珉穩穩的接住我,我躺在他懷裏,只覺得天旋地轉,聞到葉珉身上的那股男子氣息,第一次感到男人臂膀的強健有力,我剎那間失神,臉頰瞬時潮紅。
葉珉将我放在地上,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對我說道:“你看,我怎麽都不會讓你落在地上。”
我定了定神,不由得低下頭,說:“幸虧品瑜叫了你來,不然,我怕是要在這樹上過一晚了。”
葉珉輕輕一笑:“這阿珏,你二娘無理取鬧,你不理便是,何苦這樣委屈了自己,爬到這樹上來撒氣。”
我嘟了嘟嘴,正想說才不是因為我二娘,葉珉又對我說道:“還好我剛送你表妹回家,便遇上了品瑜,你這丫頭,真讓人放心不下。”
我只覺心裏頓時咯噔一下,便問他:“怎麽是你送小玉回去的,我哥哥呢?”
“啓佑兄有些身子不适,便讓我把謝姑娘送回府,你不用擔心。”葉珉說道。
我思前想後,總覺得哥哥今日本意并非是要宴請趙逸,而是要促成小玉和葉珉,看這情形,哥哥的目的怕是沒有辜負,我心裏一陣發冷,便又問道:“葉珉,我表妹小玉很美,你喜歡她,是不是?”
葉珉微微低頭一笑,對我說道:“是啊,阿珏,不瞞你說,我打第一眼見她,就覺得謝姑娘貌若東家之子,今日一見,更是驚為天人,若是哪家公子能娶她為妻,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看着葉珉一臉的喜悅,還有稍許的羞澀,我的心便向枯萎的花瓣,一片片地凋落在地。忍着眼中的淚水,我仍然強裝歡笑,說道:“是啊,我的妹妹才貌雙全,必是這世上最好的男兒,才能配得上她。”
“阿珏,我知道,你和謝姑娘從小比親姐妹還要好,你可不可以告訴我,謝姑娘的一些喜好?”葉珉看着我,眼中盡是期待。
我只覺得我的聲音都在抖,緩緩對他說道:“小玉最喜歡跳舞,你若是想追求她,盡可為她撫琴伴舞,還有,她最喜歡吃桂花糕,川李記的肉脯;小玉最喜歡佩戴玉器,尤其是玉簪,沒事了也喜歡去街上各種鋪子裏買些小玩意兒。葉珉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如何投其所好。”
葉珉大喜過望,笑着對我說:“阿珏,真是謝謝你!哦對了,今日之事,我只當你是知己好友,便問你這許多,阿珏,你可千萬別告訴謝姑娘這些。”
我看着葉珉,只覺得他一臉的喜氣,哪裏知道我正是心如刀割,原來我在他心中,竟是知己好友!也罷,知己好友!我忽而站立不住,便暗暗扶着品瑜,對着葉珉點點頭,說:“這個自然,你放心。”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們回家吧。”葉珉和我們走入城,對我說道。
我緩緩說道:“不用了,你明天還要趕着上朝,還有一堆事情要處理,這兒離水心築月不遠,我一會兒叫茶坊裏的人送我回去便可。”
葉珉點點頭,便跳上馬車,對我們招了招手,說道:“阿珏,品瑜,那我先回去了,你們路上小心。”
等葉珉一走,我的眼淚便像斷了線的珠子那樣,落了下來,一時間竟悲傷地不能自已。品瑜在一旁看着,心疼而又無奈:“小姐,你這麽喜歡葉公子,為什麽不告訴他?為什麽還要把小玉小姐的喜好告訴他呢?”
“沒有用的!”我抹去臉上淚水,起身朝前走去:“這個時候,我怎麽開得了口告訴他,我這麽的喜歡他?他今日是問我小玉的喜好,若我不說,他還回去問別人,他花費的心思越多,就會越加喜歡小玉。葉珉對小玉已然動情,只怕小玉也是,這些又豈是我能夠攔住的?”
驀然間天又陰沉下來,一陣冷風呼嘯而過,雨滴便細密地落了下來。我和品瑜都沒有帶傘,轉眼間就渾身濕透。我仰頭望着天空,臉龐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從來沒有這麽一天,如此的陰晴多變,今夜的七夕,本應當是輕羅小扇,共坐看牽牛織女,誰料此刻,卻只能在這風雨之中,念天地悠悠,獨悵然涕下。
表哥不知什麽時候向我們走來,看到我們便連忙下車撐起傘,将我和品瑜扶入馬車之中,表哥将他的外衣脫下披在我身上,我們一路上都一言不發,只有表哥不斷催着車夫快走的聲音。終于,到了王家門口,我一下車,便兩眼一黑,登時昏了過去。
夢裏,我一襲金縷舞衣,随着飄落的桃花起舞,葉珉坐在盛開的桃花樹下,緩緩的撫着琴,眼神一刻也不離我的舞步。我一面笑着,一面唱着那首《古相思曲》:
君似明月我似霧,霧随月隐空留露。君善撫琴我善舞,曲終人離心若堵。
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魂随君去終不悔,綿綿相思為君苦。
相思苦,憑誰訴?遙遙不知君何處。扶門切思君之囑,登高望斷天涯路。
望斷天涯路……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中午,璟姨端來一碗姜湯,眼神中頗有埋怨之情,對我說道:“這麽大的人了,下雨不知道避一避啊!你這孩子,身子骨也真是的,淋一場雨,竟然發了這麽場高燒,還要允之公子把你抱回來,真是把璟姨吓壞了。”
我沖着璟姨笑了笑,接過姜湯,什麽話也沒說。若不是我心裏大受打擊,以我的身體,淋一場雨又怎會生病。想起剛剛做的夢,曲終人離心若堵,是啊,長久以來,我不就是在做一場盛大的夢麽,妾有情而郎無意,自己一廂情願深陷其中,而人家卻是喜歡了別人,真是可笑。沈珏啊,你竟然還做着跟他在一起的美夢,你還不快醒醒!
我只覺得渾身酸軟,也顧不得梳洗,就這樣披着頭發走出院子,表哥正領着幾個店鋪的東家在院中散步,并說着一些鋪上的事情,俨然一副精明的商人樣子。我連忙躲到花盆之後,表哥看到我,只是對我微微一笑。
我低頭鞠了鞠禮,心裏一陣悵然,不由得想起當日在碧水山莊對表哥說的話,一廂情願換不來兩情長久,只會白白苦了自己,卻沒想到這句話也應在了我的身上。只覺得之前還惱怒表哥竟會喜歡我,現在在失意之時,我才體會到,我竟是欠下表哥良多。
我便是這樣整日閑在家中,一個人坐在璟園裏讀讀詩詞,彈彈琴,便哪兒也不願意去。水心築月就由着張叔去打理,葉珉也會去幫忙,隔幾日便寫信給我,粗粗地告訴我又在茶坊知道了哪些貪官的把柄。這樣的日子不知不覺已是過了兩月,我早已像之前那般,與人言笑自如,只是偶爾會在夜裏一個人的時候,心頭總是別有一般滋味,不知道與誰訴說。
116:茶韻
這天陰陰沉沉,又下起雨來,我在家待得煩悶,想着好些日子沒有去過水心築月,便撐起傘向茶坊走去。張叔見到我,連忙過來招呼我:“坊主快進來,這麽大的雨,坊主怎麽來了?”
我望了一眼茶坊,下着雨,幾乎也沒有什麽客人,我走進來,對張叔說道:“張叔,這些日子我什麽都沒管,真是辛苦你了。”
這時,順子走過來對我說:“坊主,茶間裏有位客人要見你。”我一邊收着傘,一邊問道:“是什麽人啊?”順子搖搖頭:“不知道,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公子。”我跟着順子走入茶間,這才發現,原來是趙逸主仆二人。趙逸站在窗邊看着窗外的大雨,聽到有人進來,便轉過身。
我走到茶桌邊,将茶杯倒滿,說道:“不知趙公子找我有何貴幹?”趙逸走過來坐下,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說道:“找沈坊主來品茶。”
我不由得一笑:“公子來的真巧,我都兩月沒來這水心築月了,外面下着這麽大的雨,公子竟然能夠等的上。”
“是啊,趙某今日閑來無事,便想來這茶坊轉轉,不想沈坊主也已是兩月沒來,可見我和坊主有緣相見,風雨無阻。”趙逸笑着對我說道。
我只覺得沒什麽好氣,便對他說道:“趙公子要品茶,我去把福叔叫來便是。我這個坊主只懂些算盤上的功夫,可沒得品茶這些雅致。”
轉身正準備走,只聽趙逸對我說:“當日能品出碧水山莊的瀑布仙茗,沈坊主還謙虛自己不是懂茶之人?”我轉過身,對他說道:“趙公子便是那碧水山莊的主人,何故當日騙我說莊主是公子友人?”
趙逸看着我,說道:“是,這碧水山莊确實是我的。當日是想邀姑娘去山莊坐坐,又懼怕姑娘不應允,才推脫是故人山莊,在這裏給姑娘賠禮了。今日到你這水心築月,一來是為了謝過姑娘的那一曲《玉人來》,二來,便是為了将玉佩還于姑娘。”
我只覺得微微不悅,說道:“這玉佩本是公子之物,公子如何有還于阿珏一說?”
“當日我将這玉佩放在地上,就是贈于姑娘,如今豈有歸還之理?”趙逸緩緩說道。我忍着心中不快,說道:“這玉佩上刻有公子名字,我一個女兒家,如何能受得起?”
趙逸笑了笑:“不知姑娘上次在薦福寺中許了什麽願?姑娘即是佩戴我的玉佩許的願,就當将這玉佩留在身邊,不然誠意不夠,許的願望,佛祖怕是不會應允呢!”
“我的心誠不誠,全然不在這玉佩上,你我非親非故,男女有別,這玉佩我斷不能收。”
趙逸突然看着四周,說道:“這茶間的布置雖不及那思雅軒,倒也甚是雅致,不知道隔音效果如何。”
我的心瞪得一跳,連忙問他:“趙公子這是什麽意思?”
趙逸臉上的笑意依然燦爛,說道:“沒什麽意思,只是這隔牆有耳,不是人盡皆知嗎?我只是提醒姑娘,萬事要多加小心。”
我只覺後脊微微發冷,分不清他是敵是友。
“沈姑娘,為什麽這兩次見你,覺得你和原來大不一樣?”沒等我回答,趙逸又說道:“之前在知雨軒與姑娘偶遇,姑娘琴聲空靈通透,還帶着一股喜氣,薦福寺那日也是,姑娘轉身對我說姑娘名字,那笑容像花兒一般。如何這兩次相見,姑娘雖仍面有笑意,卻難掩落寞之情,不知是何事讓姑娘心事難平?”
聽趙逸說完,我不由得一怔,卻是無可奈何。我也不願意如此消沉,卻是身不由已,便說道:“人生哪能事事常樂?倒是應當學公子這般,喜怒不行于色。”
“你一個女兒家,還是天性爛漫些好。姑娘這是當局者迷,放心,一切自會好起來的。”趙逸又指了指身邊的那男子,說道:“沈姑娘,這位段陵公子,是我的密友,你們也算是有幾面之緣了。”
我看着段陵,說道:“段公子一股剛勁勇毅之氣,若我沒有猜錯,公子應當是習武之人。”
段陵和趙逸俱笑了笑,“沈姑娘猜得不錯,段兄不僅是習武之人,而且武藝還不低吶!”趙逸又說道。
段陵從袖中拿出一柄短小而精致的佩劍,走到我身邊,說道:“今日段陵算是與沈坊主相識,這把佩劍叫寒月刃,可是仿着當年刺殺秦王的燕國刺客荊軻所攜的寒月刃而制。這佩劍實在過于精巧,女兒家佩戴比較合适。段陵是個粗人,只有這些玩意兒相贈,還望姑娘不嫌棄。”
我接過寒月刃,抽出劍一看,劍身果真形若新月,寒氣四射,我将劍收回劍鞘,對趙逸和段陵說道:“相傳,寒月刃乃戰國末年趙國徐夫人的名刃,這把佩劍雖是仿制,卻也算是不辱此名了。”
我看着趙逸,他還是一絲淺笑,段陵整日跟着他,把這寒月刃給我也應當是趙逸的意思,我收下令牌,對他們福了福身:“那恭敬不如從命,這寒月刃沈珏收下了,謝過兩位公子,若是沒什麽事情,我還有些賬目,就先告辭了,二位以後想來我這茶坊,我定當随時為二位備下最好的茶間。”
趙逸笑着點了點頭,我走出房間,心裏還是覺得一絲不安。趙逸此人看似和顏悅目,使人如沐春風,他的背景卻一定很不簡單。我不由得想起當日哥哥宴請他時的場景,趙逸坐在桌子正中央,嘉英貴為王爺,都只是坐在他一旁;哥哥說他與皇室頗有牽連,什麽樣的牽連,能夠讓王爺居于側位,難不成他也是皇室嫡系?碧水山莊雖然偏遠,卻是恢宏秀麗,尋常的臣子絕對不可能建出這樣的山莊來。剛剛趙逸的言語間提到水心築月,他一定是知道什麽。
我心裏一陣着急,卻又想起當日我拿着趙逸的玉佩給嘉英看時,嘉英先是說認識碧水山莊莊主,又說不認識趙逸,他一定知道趙逸的身份,哥哥也是,葉珉可能也是。我望着窗外的大雨,只覺得心亂如麻,趙逸此人如此神秘,幾次的接觸間隐隐似是對我有情,大家也都不告訴我他的身份。也罷,不過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而已,我管他是誰。
推開抽屜,突然間看到當日在薦福寺中求的那一簽,我不由得一笑,将它拿在手中,一世繁華,真的會實現麽?花開花落會有時,何況是人呢。這簽只當是玩樂,也不見得會有多麽的靈驗。
我放下命簽,想着我一步步走到今日,我沈珏一向自诩聰慧,能夠料到許多事情,卻不曾想過,人心竟是這麽的難測。當這水心築月坊主僅僅半年,我便懂得這官場的黑暗,爾虞我詐。這些是是非非,我這個局外人都看得厭倦,不知道父親在位三十多年,如何能做到寵辱不驚,還有哥哥,葉珉,嘉英,他們都是朝堂的支柱,即便再好,卻也絕對都不單純。反而是表哥,即便商人的身份被大部分士大夫鄙視,卻是最随心所欲,簡單純正之人。我忽而想起外祖當日要我想清楚想要什麽,其實我早就知曉,只是身為官家之女,總是有那麽些不得已,就像哥哥、葉珉,還有嘉英一樣。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未來如何,還真是無法預知,真正能依靠的,也許只有我自己。
轉眼間又到了東市集會的日子,我有些日子沒有見到斐怡,便約了她一起出來閑逛。斐怡見了我,便細細打量着我,問道:“怎麽兩月不見,你竟然瘦了這許多?”
“哪裏有?許是穿着過于單薄。”我看着斐怡身後有兩位侍從相跟,便輕聲問道:“姐姐,你身後的侍從,可是王爺指給你的?”
斐怡握住我的手,抿嘴一笑,說道:“是啊,嘉英說害怕有人欺負我,便找了兩個王府侍衛,出行的時候便跟着我。”
我見她一臉的幸福,便忍不住打趣道:“姐姐和王爺的這門親事,皇上指下也有了半年多了,怎麽喜事還拖着不辦,妹妹可是等着喝姐姐喜酒呢!”
“我和嘉英算過生辰八字,只不過嘉英的命格說是今年內不能有喜事,年下也只剩三個月了,所以,老王府那邊便将婚事初定在了來年開春。”斐怡說起自己的婚事,臉上不由得一陣嬌羞。
我點點頭,說道:“來年春天也好,萬物複蘇的時節,好日子總是多些,妹妹竟然比姐姐還要心急,等不得快點見到姐姐風風光光地嫁入王府呢。”
正說話間,斐怡突然停下腳步,怔怔的看着前方,我順着斐怡的眼光看去,只是一眼,便頓時神色全無。
葉珉和小玉正在前面走着,兩人有說有笑,小玉不知道被什麽東西吸引,便停到一個雜貨鋪前,葉珉拿起一只玉簪,輕輕戴到小玉發間。小玉笑得如同花兒一般,問葉珉道:“你看這個好不好看?”葉珉看着她,眼中淨是柔情,點頭說道:“好看,你戴什麽都好看!”
我看着他們兩人之間的柔情蜜意,只覺得心裏頓時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淚霎時便流了下來,依稀還能聽到他們一旁的小販對葉珉說道:“少夫人長得如此出挑,自然是戴什麽都好看的。”
葉珉付過錢,便帶着小玉繼續向前走去,我望着他們的身影,卻還是回不過神來。原本知道葉珉的心不在我身上,只是這一切發生的太快,親眼見到他和小玉在一起,我的心,還是像刀割一般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