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每年的上元佳節對我來說,都是特別的日子,這天一大早,我剛剛睜開眼睛,就見母親坐在我的床邊,笑着看着我,那眼神裏的愛意,叫我心中不由得一暖。我坐起身來,揉了揉微腫的眼皮,說道:“母親看我做什麽呀?”
母親沖我微微一笑,說道:“我昨天晚上不知為何,做了個夢,夢裏你還是三、四歲的樣子,吵着跟我要奶喝。這一晃十多年過去了,我的孩子都這麽大了!”
我連忙抱住母親,母女間的感情噴薄而出,說道:“兒生日,母難日。母親生我養我十八年,女兒今生都無以為報。”
“傻孩子,誰要你報答?”母親慈愛地撫着我的臉龐,說道:“母親別無他求,只願我的女兒能夠平平安安的,好了,你快起來梳洗,你外祖他們都等着給你過生辰呢!”
我走下床來,一邊梳着頭發,一邊望着鏡中的自己。不管我長得再大,在母親眼中都是那個三、四歲的孩子吧,剛剛母親的那一席話,已經勝過了任何生辰賀禮。沈珏,你都十八歲了,應當更懂事了。
每年的上元佳節,長安城裏都有盛大的燈會。從下午開始,我便坐在梳妝臺前,忙着裝扮自己。我靈思一動,梳了個随雲發髻,戴上葉珉送我的那只白蓮玉釵,穿着今天剛做好的粉色缂絲長裙,一筆一劃地描好淡淡的細眉。我靜靜地看着鏡中,嘴角微微一笑,我沈珏本身底子不差,細細地梳妝起來,倒也當得起國色天香。
過了傍晚,斐怡便早早的來到了王家門前,見我出得門來,斐怡笑看着我,說道:“阿珏這身衣服真是不錯,不過幾日沒見,你這小壽星啊,連發型都變了,真是叫人看着煥然一新呢。”
我拉起斐怡的手,問道:“姐姐你說,我哪裏看着不一樣了?”
“你呀,少有的如此盛裝,平添了幾分妩媚之姿,叫人看着,可真是我見猶憐。”斐怡幫我微微整了整發髻,說道。
我低頭一笑,對她說道:“好了,城牆的燈會都要開始了,我們還是快些走吧。”
按着道家的說法,上元節乃上元天官賜福之辰,更因着東漢明帝敬佛之說,歷朝的帝王每年都會令人制作巨型的燈樓,甚至親自去宮牆燃起。這一夜的長安,當真是月色燈山滿帝都,香車寶蓋隘通衢。
城牆下早已是人頭攢動,我和斐怡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追尋着這長安城中難得的熱鬧。那一盞盞各式各樣,五光十色的花燈,照着古色古香的城牆,一時間,恍若天上人間。
嘉英一身淡墨色的衣服,穿着的倒不像他之前那般講究,看着如同這街上來來往往的平凡少年公子,混在車水馬龍的人群之中,笑盈盈地向我們走來。
斐怡一臉的驚喜,柔聲對他說道:“你怎麽也來此處賞燈?”
“我倒是想問你,來賞燈怎的不叫我。”嘉英走到斐怡一側,笑着對我們說道:“二位美人獨自前來,在下豈有不護之理?何況今日又是阿珏生辰,我這個朋友不得來賀賀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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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扭頭看着嘉英,嬉笑着問道:“即說是要賀喜,不知你可準備了什麽壽禮?”
“哎呀,我今日走的急了些,沒有來得及拿。”嘉英微微一笑,從袖中掏出一個紫玉寶盒,說道:“這個是主子給你的壽禮,我幫他轉交于你,也算是盡一份心意。”
我心裏不住地嘀咕,嘉逸如何知道我的生辰,這禮物收還是不收,當真是一個難題。我連忙推來嘉英的手,說道:“我剛剛跟你說笑呢,這件壽禮,還請你給主子拿回去。我沈珏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收別人壽禮的習慣,斐怡姐姐,你說,是不是?”
我輕輕掐了一下斐怡的手,斐怡忙笑着對嘉英說道:“是啊,這些年,這丫頭倒也沒收過我什麽東西。”
嘉英微微皺了皺眉頭,說道:“哪有送壽禮還被拒回的,阿珏,你這叫我如何跟主子交代?”
我擡頭看着周圍闌珊的燈火,對他說道:“你且告訴嘉逸,我沈珏有普天百姓為我慶生,何必落入俗套,求一壽禮?”
嘉英低頭一笑,指着前面,說道:“也好,前面還有好多精美的花燈,我們去看看吧。”
我們三人一同向前走去,護城河就在不遠之處,河面上稀稀落落的飄着各種蓮花燈。我望着湖面出神片刻,回過頭來,卻不見了嘉英和斐怡的蹤跡。我心中霎時一急,忙向四處張望着,周圍的人潮十分擁擠,好多結伴而行的少男少女,來往之間,嬉笑着從我身邊穿過。我索性便站在原地,等着斐怡他們來找我。
“呀,你看着個花燈真是好看!”我被身旁女子的說話聲所吸引,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不遠之處有個一人多高的大宮燈,用丹青描繪着二十四節氣,格外的引人注目。
我緩緩走到這盞宮燈面前,這宮燈由二十四面屏風制成,上面所畫的時節圖栩栩如生,一看便是出自大家之手。我仰起頭來,細細地看着燈上的每一幅畫,雨水、驚蟄、春分、清明……
忽然之間,一雙男子的腳步停在我的面前,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我的心霎時一亂,緩緩擡起頭來,卻是不敢相信。葉珉巧笑倩兮,高挑的身姿似是更加清瘦,眼神中卻多了那麽一份淩厲,與我四眼相望,我只覺得他不是凡人,更像渾身閃着光的仙子,只是這麽一眼,便勾走了我的所有魂魄。
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我真是不敢相信,像之前無數次期盼的那般,笑着濕了眼角,幾乎是顫抖着聲音,對他說道:“你……,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葉珉的聲音清朗如故,左右看了看,問我道:“怎麽,就你一個人嗎?”
我平靜下來,連忙對他說道:“嘉英和斐怡不知道去哪兒了,我在這兒等他們,卻不想遇見了你。”
“葉珉?”嘉英從身後走來,看到葉珉,也是又驚又喜:“你什麽時候從西南回來了?怎麽也不先告訴我們一聲?”
葉珉回過頭來,拍了拍嘉英的肩膀,說道:“西南戰事已平,我快馬加鞭,今天中午才趕回長安,下午又忙着述職,剛剛得空來看看花燈,便能遇到你們。”
嘉英輕輕捶了捶葉珉的胸脯,說道:“好小子,此次出征,倒是壯實了不少。阿珏、葉珉,你們先玩着,斐怡不知怎的吃壞了肚子,我送她回去。”
我點點頭,對嘉英說道:“也好,叫姐姐好生養着,我改日再去看他。”
轉身便只剩我和葉珉兩人,雖不是第一次與他獨處,我卻不知為何,仍然心亂如麻。葉珉見前方的女子人人手提一盞宮燈,便也買了一盞紅紗燈來,我拿着紅燈,和葉珉一并走着,倒是引起周圍不少人的側目。我心裏一喜,在外人看來,我們也應當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聽皇…趙逸說,你在戰場上受了傷,這是怎麽回事?”我不由得問道。
葉珉聽到我的話語,從袖中掏出寒月刃,遞到我的手上,說道:“這把寒月刃,葉珉完璧歸趙了。那件事情說起來,真是兇險萬分,當日在戰場上,小玉的玉釵不知如何,竟然掉了下來,我一時情急,便下馬去撿,這時才遭了反賊将領的算計。”
我的心頓時一沉,冷冷對他說道:“不過是一個玉釵,就值得你這麽的冒險嗎?”
“在西南戰場之上,那玉釵對我來說,就像小玉一樣。”葉珉看到我頭上的玉釵,微微一笑,繼續說道:“阿珏,當時我的胸部中了反賊一刀,要是沒你的寒月刃,我恐怕早已是沙場孤魂了。”
我接過寒月刃,心裏除了後怕,更不知是何滋味,對他說道:“算是你福大命大,沙場又非兒戲,你怎麽這麽不知自愛!小玉呢,她知道你回來了嗎?”
葉珉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好了,別生氣了,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嗎,我忙了一天,回來了也沒來得及告訴小玉,其實當日玉釵落地之事,是林思慎手下的參将故意而為之。阿珏,你這把寒月刃,是趙逸送你的是不是?”
我點了點頭,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是啊,不過他們現在認定了你是趙逸的人,官場之事太過複雜,只怕你以後要更加小心些。”
“嗯,我知道。”葉珉看着周圍的花燈,對我說道:“今天可是上元佳節,我們不說這些,對了,今天應該還是你生辰吧?”
我微微一笑,說道:“不想你還記得。”
“怎麽不記得,去年上元時我也在王家,一家子為你慶生,好不熱鬧!不如,” 葉珉看這小攤上擺的天燈,說道:“我們去河邊放一盞天燈,為你祈福吧。”
我心裏一暖,沖他一笑,算是默許,不過多久,葉珉便牽過一盞天燈,明亮的火燭随風微微顫動,那顫顫的微光反射在葉珉深邃的眼膜中,卻是格外的動人。我們一并走到河邊,葉珉将燈繩交到我手中,說道:“阿珏,放之前許個願吧。”
“總是上元節,我們還是一起許吧。”我接過燈繩,朝着他嫣然一笑,默默地閉上了眼睛,腦中卻是一片空白,慢慢松開了手,那燈兒乘着晚風,一路直上,穩穩地向着月兒飛去。
我回頭看着葉珉,不知道他許了什麽願望,此刻的暧昧就像是一個美夢,讓人喘不過起來。我看着夜空中的圓月,不由得自語道:“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你看,那月兒多美啊。”
葉珉點了點頭,說道:“無怪你喜歡玉器,阿珏,記得第一次見你之時,你便穿着一身的粉色,你今天這一身裝扮可真美。”
我驀地反應過來,原來我不經意間,竟然喜歡了當時初遇之時,那一身的粉紅。望着那越飛越遠的天燈,我實在想不出來,這一年之間,我和葉珉的糾纏究竟有多深,葉珉的心意我不願去問,我倒寧願這一刻的幻覺,能一直保留在我心底。這一夜實在太過美好,我也不會想到,自此夜之後,我的人生會遭遇前所未有的波折。
128:約定
葉珉回來不過幾日,長安城就像變了個天氣。街上來來往往的侍衛多了很多,茶坊裏的客人也疏疏落落,而且大多都是一副謹慎的神情。
表哥也知道氣候不對,便每日早早的用車接了我回去,這日,我剛剛回到家中,走上閣樓,哥哥一人靠在窗前,見我回來,連忙轉過身來。
我走到哥哥身邊,問道:“哥哥怎麽一聲不吭,就進到我這書閣之中,品瑜這丫頭,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是我自己進來的,你不要怪她。”哥哥看着窗外,對我說道:“阿珏,你看,外面的天色好生陰沉。”
我看了一眼灰暗的天空,直截了當地問道:“哥哥,這段日子,究竟發生了什麽?”
哥哥的眼神暗淡而無力,輕聲對我說道:“安慶王爺他……前兩日過完上元節,王爺從宮中回來的路上,遇刺身亡了。”
“什麽?”我驀地一驚,連忙問道:“安慶王爺身份如此貴重,如何會被行刺?這麽大的事情,朝廷壓着不報嗎?”
哥哥輕輕嘆了口氣,對我說道:“正是因為安慶王受臣民愛戴,現在兇手還未找到,若這時告知天下,只會引起恐慌。其實事情不止這一件,姚丞相年事已高,這兩日不斷的上奏皇上,請求辭官養老,朝中如今真是一片慌亂,魏、林兩黨自是喜不自勝,而這些像我和葉珉一般的臣子,霎時便無依無靠,人人自危。”
我的手心不由得滲出冷汗來,對哥哥說道:“姚伯伯做事一向穩重,怎麽在這個時候要辭官呢。這些年朝中風起雲湧,多虧了有安慶王和姚伯伯,在朝中微信頗深,魏、林兩黨才不至于無法無天。哥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這樣一來,朝中豈不是要大亂了!”
“是啊,原本安慶王和姚丞相的門客,好些都投靠了魏、林兩黨。阿珏,你可知皇上在宮外有一處碧水山莊?”哥哥突然問道。
我點了點頭,說道:“我去過,那碧水山莊建在東南城外,倒是十分偏遠。”
哥哥聽我說去過,稍顯詫異之情,繼續對我說道:“你只知道山莊的位置,卻不知道段陵在那裏秘密建了支萬人左右的羽林軍。也就是年前,段陵剛發現軍中有內奸,轉眼之中,便出了這許多事情。”
我忽而想起當日林思慎救我之事,心裏咯噔一下,連忙對哥哥說道:“當日我和表哥賭氣,在碧水山莊下的樹林被毒蛇所咬,是林思慎救了我,我當時只當是自己命好,那麽偏遠的地方還能遇見人。現在想來,林思慎應當是早早的就懷疑碧水山莊了。”
“原來如此。”哥哥的眼中閃過一絲驚異,對我說道:“現在最可怕的,倒不是皇上被發現暗中訓練羽林軍,阿珏,昨□□堂上發生了件詭異之事。魏、林兩黨不和,天下皆知,可就是昨天,魏丞相上書皇上,請求嘉獎定安大軍,兩黨衆人悉數應和。阿珏,魏、林兩家,似是要聯手了!”
我急的來回踱步,不想當日和嘉逸、嘉英的話語,竟然一語成谶。“安慶王遇刺,姚伯伯隐蔽鋒芒,朝中沒有當得起重任的大臣,再加上權臣聯手,嘉逸他豈不是要如坐針氈!”
哥哥點了點頭,說道:“是啊,我今天去見皇上的時候,隐隐都覺出他神态不安。”
“那葉珉和嘉英呢?他們兩個現在如何?”我忽而想起他兩,連忙問道。
哥哥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嘉英一時間忙着處理他父王後事,葉珉前些日子才晉了三品參将,定安大軍餘事諸多,皇上身邊沒有信得過的武将,恐怕他這武将要一直當下去了。”
我沉思許久,緩緩說道:“哥哥,你告訴我,父親他是怎麽想的?朝中局勢如此混亂,他到底站在哪邊?”
哥哥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我要做的事情,父親從來都沒有阻止過,可父親自己的意思,我也琢磨不透。
我忍不住搖了搖頭,說道:“難不成,父親這麽多年一直隐忍不發?哥哥,還好你現在是在戶部,不論如何,哥哥都記得,萬萬要保全自己。”
哥哥沖我一笑,說道:“我這次來,就是要告訴你,這些日子,我們無暇顧及你,你自己萬事多加小心。我還有些事情,阿珏,多加保重。”
我點了點頭,目送哥哥走下樓去。終究是手足情深,真正遇到這樣的憂心的形勢,我不願意哥哥出任何事情。我不由得想着葉珉,想着嘉英、斐怡、嘉逸、煥雲,甚至還有林思慎。人的一生不僅只是自己的喜怒哀樂,還要去保護自己的親人、愛人。
這日,我正準備回家,忽然想起臨安街上有家酒肆的糕點聞名長安,離水心築月不過幾時丈遠。我一時嘴饞,便叫馬車停在路邊,走下馬車,買了一包芝麻糕來。
“這位姑娘,請留步。”我正準備走,酒肆的掌櫃從樓上下來,叫住我,對我說道:“樓上有位姓趙的公子說是姑娘的故友,煩請姑娘跟我來趟。”
“趙?”我心裏一疑,随掌櫃走上樓來。掌櫃在一家雅間門前停了下來,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走入房中,果然是嘉逸和段陵,正坐在窗旁的餐桌前,看着臨安街上的風景。
見我進來,嘉逸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對我說道:“阿珏,好久未見,坐下吃點兒東西吧。”
我将手中的芝麻糕放到桌上,看着街上疾步行走的侍衛,一邊坐下,一邊對嘉逸說道:“真想不到,現在都火燒眉毛了,你竟還有心思來這兒吃飯。”
“民以食為天,吃飯可是天大的事情,怎麽,就不許我來這酒肆體察體察民情嗎?”嘉逸看着窗外,微微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宮裏頭那些女子,整天也盡是只知道争争鬥鬥,好不煩心!”
我環望了一遍四周,不由得問道:“這地方說話可安全?”
嘉逸點了點頭,沖着我微微一笑,說道:“這裏的掌櫃我信得過,有什麽話,你放心說吧。”
我看着嘉逸,輕聲問道:“這些天發生了這許多事情,不知公子是怎麽想的?”
“你當日在碧水山莊外碰到林思慎的事情,你哥哥已經告訴我了。我之前也懷疑是他,果然不錯。”嘉逸的語氣中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嚴,繼續對我說道:“自我登基的這五年以來,便死死地被魏、林兩黨所縛,只不過是暗暗訓了支羽林軍,他們竟然就聯起手來,對皇叔下了黑手。”
我低頭沉思片刻,對嘉逸說道:“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事情無絕對的好壞,多吃些虧,興許以後便能見招拆招了。”
嘉逸聽完,笑着看着我,說道:“我倒是很想聽阿珏你說說,目前的形勢,我該如何見招拆招?”
“我能有什麽辦法?”我低下頭微微一笑,說道:“朝堂大事我不甚了解,不過我知道,他們聯起手來,無非是害怕你,那麽,只要你做做樣子,別讓他們害怕,不就好了?”
“你呀!”嘉逸笑着指了指我,說道:“做做樣子,說得好,我這四年來,都在忙着做樣子。”
雅間一旁的小桌上放着紙筆,我起身過去,拿起筆,寫下“離間”二字,轉身将紙拿起,走到嘉逸身邊,說道:“我倒是有個方法,興許能管用。“
嘉逸輕輕打開紙張,疑惑地看着我,說道:“莫不說朝中忠良之輩,都不與魏、林兩黨交好往來,即便是有,以林思慎的聰明,這離間的計謀,又當如何使得?”
我看着窗外,輕輕嘆了聲氣,說道:“這事說難也難,說易也易,林思慎聰明,我們找不聰明的下手便是。嘉逸,你若信得過我,這件事情,阿珏願意盡力一試。”
“這件事情事關重大,你一個女兒家,準備如何去做?”嘉逸眉頭微皺,對我說道。
我向他輕輕一笑,說道:“你剛剛說,宮裏頭女子争争鬥鬥,我也是女子,大概也能想出其中的厲害,如何去掌握這鬥得火候,便得看你怎麽辦了;至于說朝堂之上,辦法容我再想想,只不過,如若事成,我想讓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嘉逸點了點頭,對我說道:“你倒是聰穎,竟能想到這宮裏宮外的許多,行了,你這份心意難得,你要說什麽樣事情,成與不成,我都答應你。”
“是什麽樣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為難,不如,我們兩人來做個約定?”我笑着對他伸過小拇指,做了一個約定的手勢。
嘉逸看着我,不由得笑出聲來,伸手勾住我的小指,說道:“你放心,我說話一言九鼎,決不食言!”
我點了點頭,恍然看到路邊停着的馬車,便連忙站起身來,對嘉逸說道:“我表哥還等着我早些回去,實在不能久留,我先走了。”
嘉逸站起身來,對我說道:“好的,那我便靜候你的佳音,不過阿珏,你千萬記着,無論如何,你自己的安全第一,萬萬不可做那危險之事。”
我沖他一笑,順手将那寫着字的紙張丢入火盆,說道:“你放心好了,我沈珏最是惜命之人,做事的分寸,我拿捏得準。”
回到馬車上,我不住地在想,剛剛我何必要主動攤上這件事情,不過,好歹是得了嘉逸的一個約定,不論局勢再怎麽變,嘉逸總是皇上,我現在多争取一點兒,不論是為我、為哥哥,還是為葉珉,總是件好事。拿起一塊芝麻糕放入嘴中,卻不知是何滋味,我不由得苦笑一聲,人活世上,總是免不了心計,免不了争鬥,沈珏啊沈珏,什麽時候,你也竟有了這許多的心思,想來,人都是身不由已罷。
129:裂痕
回到家中,母親笑着為我取下鬥篷,笑着說道:“今天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小玉在你屋裏,等你好一會兒了!”
“小玉?”我心裏一喜,連忙問道:“她怎麽來了?”
“今天下午和你姑母一塊兒來的。”母親對我說道:“小玉有事要對你說,就讓你姑母先回去了,自己去你房裏等你。”
“小玉都等了那麽久,母親,那我趕緊過去看看。”我一邊說着,連忙向我房裏走去。
好久沒見小玉了,我一陣欣喜,推開門便笑着喊道:“小玉!”
小玉靜靜地坐在我的床邊,見我進來,仍是一言不發,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我走到她身邊,柔聲說道:“小玉,母親說你等了我好久,你這丫頭,來前要是告訴我,我早就回來了。你來找我,可是有什麽事嗎?”
小玉不知怎的,不笑也不惱,只是吧嗒地眨着眼睛看着我,這幅神情任是落在誰的眼中,都會覺得憐愛不已。小玉緩緩伸手,拿出葉珉送我的那玉釵盒,冷冷地對我說道:“姐姐,你告訴我,這一樣的玉釵,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玉,你怎麽随意動我的東西?”當日我不願收下這玉釵,就是怕有此時,我的笑容瞬間變得僵硬起來,定了定神,輕聲對她說道:“你可別多想,這玉釵,葉珉當時打了兩支,他之前欠了我些情誼,便将此送于我……”我只覺得越說越亂,便蹲下身來,握住小玉的手,對她說道:“總之,小玉,你相信葉珉,他沒有別的意思。”
“相信?”小玉看着我,眼神中盡是失落,對我說道:“姐姐,我們先別說相不相信葉珉,也不說玉釵,姐姐,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喜歡葉珉?”
我慌忙站起身來,心裏一陣亂跳,對于此事,我一直拿捏着分寸,小玉怎麽會知曉!我顫抖着聲音,問道:“小玉,你如何這麽說?”
我實在沒辦法假裝,這一切落在小玉眼中,不覺閃過一絲失望,小玉輕聲對我說道:“姐姐,那日上元佳節,你和葉珉在河邊放天燈,我都看到了,我從沒見過,姐姐如此盛裝,看着葉珉,笑得那麽開心,姐姐,你敢對天發誓,你不喜歡他麽?”
我驀地一驚,不想那日上元節與葉珉在一起,竟是落在了小玉的眼中,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去解釋,小玉從小聰明,又通透我的心思,我此刻已然是撇不清了,若是不說實話,只怕以後的誤會會更深。我不是沒有想過小玉知道的這一天,只是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場景,便不由得落下淚來,算是默許。
“姐姐,你哭什麽?”小玉的聲音柔弱到幾乎聽不到,對我說道:“該哭的不應該是我嗎?本以為是定情的信物,卻不想同樣的東西,葉珉卻給了別的女人。葉珉出征的這三個月,我朝思暮想,日盼夜盼,卻不想,那上元夜裏,我還不知道他已回長安,巴巴的去河邊為他祈福,他卻和你一起,笑着放起了燈!實在可笑,葉珉在信裏,還叫我轉告你,讓你勿念,我真是傻,居然看不透你們倆之間的這許多情意,還讓你去送他出征!姐姐!”小玉忍不住哭出聲來,渾身顫抖着,對我說道:“我從小把你當作親姐姐,葉珉他是我的情郎啊,你們,你們怎麽能對我做這樣的事情!”
我百口莫辯,看着小玉如此的傷心,這一切确實都是因我而起,我只覺得對不起她,可是,我又有何辜!
“小玉,你聽我說。”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對她說道:“我和葉珉清清白白,上元節裏只是偶遇,他那時剛回長安,還沒着機會見你,至于那放燈,葉珉完完全全是出于朋友之誼。不錯,我是喜歡葉珉,可那時候,你和他還不認識,不是我故意要對不住你。你看,我喜歡他又怎麽樣,不過是我一廂情願,他還不是跟你在一起了?在西南戰場上,他可以為了你的玉釵,連命都不要,小玉,你還在疑心什麽,你千萬不要誤會了我們。”
“姐姐這話中的意思,是說我的玉釵讓葉珉身陷險境,而姐姐的那把寒月刃,就是他的救命稻草嗎?”小玉推開我的手,冷冷地對我說道。
我從沒見過小玉如此冷峻的面容,她眼中的冰冷,像一把把寒刃,刺入我的心中,我不由得暗暗嘆息,我和小玉長這麽大,從來沒有為什麽事情紅過臉,多年的姐妹情誼,難不成,就要因着葉珉而有了裂痕?
“小玉,你怎麽能這麽說。”我拉住小玉的衣袖,說道:“我好羨慕你,有這麽一個人,可以為了自己的信物,連死都不怕,我和葉珉,真的只是朋友之誼,你千萬不要因為我,和他有了什麽芥蒂。”
小玉緩緩地推開我的手,對我說道:“姐姐,你站在我的角度想想,你告訴我,你叫我如何不存疑思?”
一滴眼淚劃過我的眼角,我看着小玉,定定地說道:“你叫我如何是好,我一向與他交好,我喜歡他有什麽錯嗎?小玉,你說說,自你和葉珉在一起後,我可做過半點兒對不起你們的事情?我可破壞過你們的感情?”
“那只玉釵,還不夠嗎?”小玉冷冷地說道:“姐姐,你敢說,你現在對葉珉,就無半分幻想?再無半分情意?”
我不由得笑出聲來,又哭又笑的神情,自己都覺得異常詭異。小玉說得對,我對葉珉的幻想,就是眼見他和小玉在一起的時候,都從來都沒有斷過,總是我無理。罷了罷了,我伸手拿起玉釵,狠狠摔落在地上,玉釵頓時碎成兩段,那清脆的玉碎之聲,叫我的心中如撕裂般痛苦。
我擡起頭來,對小玉說道:“這玉釵對我、對葉珉來說,只是普通之物,你心裏若是不痛快,我打碎便是。小玉,自你和葉珉在一起,我從沒想過要把他從你身邊奪走,何況,他這麽愛你,我怎麽能奪得走。以前的事情,不提也罷,千錯萬錯,我沈珏一人承擔,葉珉他至始至終都不知道我的心思。小玉,還請你信姐姐,姐姐以後,絕不會有什麽對不起你的想法。”
小玉抹去臉上的淚滴,冷冷地對我說道:“姐姐,你怎麽曉得葉珉不懂你的心思,我知道,你們一向交好,可是,我怎麽就沒見過定陽王送過你什麽東西,沒見你們兩走到一起過。”
“你若真要如此疑心,那我也沒有辦法。”我低下頭,實在想不出什麽別的話來。
小玉突然朝我奔來,拉住我的手,對我說道:“姐姐,你從小最疼愛我,你不會跟我搶葉珉的,對不對?”
我看着小玉,心中的柔暖之處驀然被觸碰,是啊,小玉她,總是我從小最愛的妹妹,我輕輕拍了拍她細長的雙手,定定地對她說道:“小玉,是你的總是你的,不是我的,再怎麽努力,我也不會搶到。你是葉珉命中的玉人,緣分的事情,我沈珏從不強求,所以,也求你不要過分追究。”
“玉人?姐姐,當日那一曲《玉人來》,姐姐是在說你和葉珉,是不是?”小玉推開我的手,對我說道:“玉人、玉人,我們兩個到底誰才是那個玉人?我謝姝玉這名字,也是因了你沈霞而來,為什麽?姐姐,你為什麽要和我争?”
小玉語罷,便轉身奪門而出,她衣裙兩側激起的清風,吹得我心中陣陣發涼,我撿起地上的玉釵,坐到床邊,渾身不住地發抖,忍不住落下淚來,小玉如此地怨我,只怕,我們姐妹之間便像這破碎的玉釵一般,再不能完好如初了。葉珉和小玉都是我最在乎之人,沈珏啊,你以後該如何面對他們啊!
品瑜從屋外進來,走到我身邊,我一把抱住她,說道:“品瑜,你告訴我,我錯了嗎?我從一開始就不該去喜歡葉珉,是不是?”
“小姐,你的手怎麽了?”品瑜拉過我的手,我才恍然間發現,剛剛在撿玉釵的時候,不慎被裂痕劃傷了手,血一滴滴地流着,我平日裏最是怕痛之人,如今卻無半分知覺。
品瑜連忙拿來紗布,替我将傷口綁上,伸出手來為我擦着眼淚,說道:“小姐,這些事情,品瑜都看得明白,小姐對葉大人一片真心,我都為之感動,小姐有什麽錯,小玉小姐也是,平白的心中要受這些委屈。我看,要怪就怪葉大人,一面與小玉小姐如膠似漆,一面又與小姐割舍不下。”
“品瑜,你怎麽如此胡說。”我連忙說道:“葉珉和我清清白白,你如何說他割舍不下!”
“小姐,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品瑜苦心對我說道:“小姐,我問你,你是不是心裏還存着和葉大人在一起的念頭?葉大人他若是和你清白,如何能讓你平白的存了這些希冀?”
我輕聲嘆了口氣,說道:“是啊,當局者迷,我和葉珉,還有小玉,我們三人身在其中,又有誰能看清?品瑜,我不怨任何人,從來都是一往之情不壽,葉珉他知曉我的心思也好,不知曉也罷,他從沒做過什麽對不起我們姐妹之事。總是我自己命不好,要承受這些苦情罷了。”
“小姐,睡一覺,便把這些煩惱之事,都忘了吧。”品瑜握住我的手,柔聲說道。
我點了點頭,沖着品瑜一笑,上天對我總是不薄,難過的時候,還有個人為我寬心。我躺在床上,這一也盡是葉珉和小玉的身影。迷迷糊糊中,天漸漸亮了,我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天空那一輪殘月,願身能似月亭亭,千裏伴君行,不知怎的,便想起當日送葉珉出征之時的話語。不管最後陪伴在葉珉身邊的人是我還是小玉,這樣離別的凄痛,任誰也不能再經歷一次。沈珏,振作起來,還有好多的事情等着你去做,還有好多事情,不能就這麽算了。
這天,我正在茶坊書房裏讀書,順子走上樓來,對我說道:“坊主,魏家公子來咱茶坊了。”
我放下手中的書,問道:“可是魏汲?來多久了。”
順子點了點頭,說道:“坊主這幾日讓我留心,這魏公子也不是咱水心築月的常客,他今日一來,我便立馬來告訴坊主了。”
“好!”我一邊往樓下走去,一邊說道:“等魏汲有那麽幾天了,順子,他這次和幾個人來的啊?”
“只是和兩個年輕的公子。”順子跟在我身後,對我說道。
我走到魏汲所在的雅間門口,低聲對順子說道:“你在門口守着,別讓任何人進來。”語罷,便推門而入。
魏汲和兩個公子哥正在品茶,見我突然闖入,臉上俱是一怔。我不等他們說話,便先福了福身,對魏汲說道:“魏公子,水心築月坊主沈珏,這廂有禮了!”
魏汲沖我微微一笑,說道:“原來你便是這茶坊坊主,早聽說沈坊主是個懂禮數的大美人,今日一見,果真如此,不知沈坊主有何貴幹?”
我看着魏汲身邊的兩人,說道:“我與魏公子有些私話要說,還請兩位公子先去別處等候。”
魏汲輕輕一笑,說道:“沈坊主,支走了他們,那我們可就是孤男寡女,只怕同處一室,于沈坊主名聲不好吧?”
“多謝公子提點。”我笑着說道:“魏公子出身大家,人中龍鳳,自然比我更知曉禮數,況且,這裏是我的地盤,我有什麽好怕的?”
魏汲對他旁邊的兩位公子使了個眼色,我等到他們出去,便坐到魏汲對面。
“不知沈坊主所談何事?”魏汲拿手摸着茶杯杯沿,卻并不看我。
我低頭微微一笑,說道:“其實也沒有什麽別的事情,我只是想和公子聊一聊魏家的将來。”
“哦?”魏汲笑着看了我一眼,繼續說道:“不知坊主有何高見?”
我心裏一橫,一不做,二不休,這魏汲雖沒林思慎那般狡猾,卻也是不好糊弄,想要讓他和林家徹底的斷了聯系,定要觸痛魏黨的神經,我緩緩說道:“去年夏天的時候,揚州知府被大理寺和吏部徹查,據說那揚州知府有本記錄任期內與長安城官員往來的賬本,不知公子可有聽聞?”
魏汲緩緩放下茶杯,神情嚴肅起來,慌忙問我道:“你知道這賬本的去處?”
我見魏汲已經上鈎,便不慌不慌地說道:“公子以為,我今日與公子坐在這裏,所謂何事?”
“沈坊主,那賬本在哪裏?還請姑娘指點。”魏汲問道。
我沖着魏汲微微一笑,說道:“只怕我一會兒所說的話,公子不怎麽會信。這樣,公子回去,不妨先去問問你祖父手下的楊侍郎,問他當日是不是和揚州知府手下,在我這水心築月裏談起賬本之事,走漏了風聲。”
魏汲冷冷地看着我,說道:“不用問,這件事情,原本是我差楊大人辦的,我只當那賬本被盜賊所搶,卻不想,原來是在沈坊主的手中。”
“公子這話就不對了。”我看着魏汲,說道:“消息是從我這兒走漏出去的,可是,那賬本的确不在我的手中。我來跟公子說這些事情,無非是想提醒公子,當心林思慎。”
魏汲嘲弄的一笑,對我說道:“沈坊主此番話,當真是勇氣可嘉,不過,你覺得憑你一面之詞,我便會信這賬本在林思慎手中嗎?”
我料到魏汲心有疑慮,便繼續對他說道:“公子若不信,我這裏還有件事情,可以說給公子聽。公子可知,大理寺少卿葉珉大人,如何被林黨逼上了沙場?”
魏汲微微思量片刻,對我說道:“願聞其詳。”
“林思慎找人假扮昌平二十五年間被誅的左都禦史楊一鳴之女,才引得葉大人上了鈎,公子不妨去尚宮局問問,林思慎可拿過先帝禦賜楊大人的玉佩底樣,便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了。”我看着林思慎,緩緩說道:“林思慎還讓人找了魏黨的把柄,說要為他的婕妤妹妹出氣,你祖父受到彈劾,也便是不久之後吧。”
魏汲的表情明顯一怔,冷冷地對我說道:“沈坊主,你知道的事情可真多。我只是不明白,你既然之前替林思慎走漏了賬本的消息,如何要将這些事說與我聽?”
我微微一笑,對他說道:“我知道的事情只是皮毛而已,林思慎于我有救命之恩,當日向他透露賬本的消息,無非是報答他的恩情。可林思慎此人實在太過陰險狡詐,若不是他從中作梗,葉大人如何被逼做武将?況且,我的父親也算是魏家女婿,沈珏的心裏,畢竟也是向着魏家的。我雖不懂朝堂之事,眼見林思慎拿着魏家如此多的把柄,也不由得替魏家擔心。林思慎現在已然是踹好了刀子,就等着合适的時機,捅向致命之處,魏家現在,實在是站在懸崖邊上啊!”
魏汲一言不發地低頭沉思起來,已然信了九分,我心裏才暗暗松了口氣,又聽他對我說道:“沈坊主雖姓沈,卻是早早的離開了沈家,當年,是我姑母奪了你母親主母的地位,坊主剛剛那話裏的向着魏家,怕是假的很。還有,沈坊主端出這些事情,就不怕兩頭都得罪,反而把自己拖下水嗎?”
我心裏咯噔一下,就差這最後一步,我飛速地想着,擡起頭來,冷冷地對魏汲說道:“我沈珏就是保不住自己,也一定要把林思慎拉來陪葬。實不相瞞,我和葉珉早就兩情相悅,當日便是因着林思慎暗中對我有意,葉珉才和我表妹在一起。我失了情人,又姐妹成仇,你說說,我沈珏豈有不恨之理?與其看着林家一日日的壯大,倒不如将這些事情都告訴于你,除掉林思慎,對你、對我都有好處。”
語罷,兩行清淚順着我的眼角落了下來,我今日在魏汲面前謊話連篇,只有這淚滴,卻是真的情到深處,不能自已。
“最毒婦人心,果然如此。”魏汲看着我,微微一笑,看樣子,已是完全信了我的話,對我說道:“想要除掉林思慎,也不是件簡單之事,沈坊主怕是選錯了人。不過我今天還真是要謝謝你将這一番話說與我聽。你放心,雖然那賬本之事與你有關,念着你是姑父的女兒,魏家不會動你的。”
我輕輕一笑,對他說道:“謝倒是不必,只求魏公子不要把今日之事告訴無關之人,那林思慎就更是不能知道,否則,以他的性子,說不準會以那賬本為由,作出什麽事情。”
“這個自然,沈坊主不用擔心。”魏汲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忽而又回過頭來,緩緩對我說道:“不過沈坊主,我勸你以後還是做本分的生意人,好自為之吧。”
等到魏汲走出門,我站起身,只覺得渾身一陣飄忽。終于,我的離間之計成功了,不日之後,魏家一定會與林家翻臉,這是我近些天來,做的唯一一件有意義的事情,也算是對嘉逸的約定有個交代。只是,我騙的了別人,卻是騙不了自己,魏汲雖說不會動我,可畢竟我将這許多事告訴魏黨,定然會引起他們的注意,嘉英忙着安慶王的事情,為着小玉,也為着自己,葉珉是定然不能多接近的,只怕我以後的路,要更加舉步維艱了。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車裏,無趣地看着窗外,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街上游蕩。“嘉英?”我朝着他喊道。
那男子轉過身來,果然是嘉英。嘉英一見是我,便徐徐向我走來,不過是半月未見,嘉英面容枯槁憔悴,可見喪父之痛對他打擊之大。我走下馬車,問道:“嘉英,你怎麽一人在此處游蕩?”
“心裏悶得很,自己出來走走,不想卻遇見了你。”嘉英指着不遠處的屋落,對我說道:“前面有我一處私宅,阿珏,你若不急着回家,便跟我去坐坐?”
我沖他一笑,便跟他往前走去,說道:“也好,老王爺的事,我都聽說了,世事難料,還請王爺節哀順變。這個時候,更應當多加小心,還是不要一個人出來的好。”
“阿珏教訓的是。”嘉英嘆了口氣,說道:“只是不想我父王為我大周、為我劉家操心了一輩子,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
我無奈地低下頭來,說道:“自古好人不長壽,老王爺為天下臣民鞠躬盡瘁,如今這樣,倒也成就了老王爺的一世英名,想來,老王爺這一世問心無愧,定能含笑九泉的。嘉英,兇手找到了嗎?”
嘉英搖了搖頭,對我說道:“兇手都是些訓練有素的黑手,只怕是找不到的。”
轉眼間,便到了嘉英的私宅之中,我推門進去,只見一個不大的院落,只有那麽六、七間屋子和一個後院,庭院雖小,卻是明亮而又雅致,院中種着的各式花草,平添了一股祥和的氣息,這宅中只住着一個老姑子,将這裏收拾得幹幹淨淨,見我們進來,便将我們帶入屋中。
屋裏同樣的明亮而典雅,很有品味不俗的富裕小家味道,我笑着問嘉英道:“不想,你還有個這麽隐秘的去處。”
嘉英對我點頭一笑,說道:“這宅子是我前年買了,準備要送給煥雲的,只不過她嫌這兒離錦樂坊太遠,這宅子就一直閑置着,也沒人住。”
我拖着腮幫,笑着對嘉英說道:“這院落如此娴靜,等你和斐怡姐姐成婚,沒事了來這兒小住,也是極好的。”
嘉英看着我手上的水晶彩石手鏈,說道:“這不是煥雲的手鏈嗎?”
不想嘉英竟然知道煥雲的手鏈,我連忙對他說道:“是,煥雲姐姐将它送于我了。”
嘉英聽聞,輕輕笑着,對我說道:“這手鏈一共只有兩串,還是我三年前去雲南大理時得的,都悉數給了煥雲,她可喜歡地不得了呢。阿珏,沒想到,你和煥雲、斐怡都這麽要好。”
131:求婚
我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我只當嘉英和煥雲要好,卻沒想到,他們之間好到了這樣的地步。煥雲小時候在王府長大,當日我在錦樂坊打趣嘉英和斐怡之時,煥雲還不慎将酒杯打翻,莫非,嘉英和煥雲,也是有些許情意在的?看着嘉英,我不由得想起葉珉來,心裏又是一涼,難道這天下的男兒都是這般暧昧不清,叫癡情女子傷神嗎?
“阿珏?”嘉英見我神态不對,連忙問道:“你近日過得可好?”
我琢磨着葉珉和嘉英最是投脾氣,心一橫,便對嘉英說道:“不好,我前幾日,和小玉徹底鬧翻了。”
嘉英眉頭一皺,問道:“你和小玉?為什麽?”
我低下頭來,輕聲嘆了口氣,說道:“自然是為了葉珉,我跟葉珉的事情,斐怡姐姐一定跟你說過,嘉英,你別告訴我,你什麽都不知道。”
嘉英沉默片刻,對我說道:“你們三人之間的事情,我真不知該如何去說,不過阿珏,我只知道,主子他喜歡你,他跟我提了很多次,要我在宮外好好照看你。”
“嘉逸?”我不由得笑出聲來,說道:“歷來,有哪個皇帝的寵愛能從一而終,何況,如今這後宮裏什麽魏淑妃林貴妃林婕妤的,聽着都叫人頭疼。我沈珏沒那麽高的心思,想要飛上枝頭。”
嘉英輕輕嘆了口氣,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倒是覺得,唯有你這般心思細膩,聰穎大體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我皇兄,也能鎮得住後宮,阿珏,薦福寺那一挂一世繁華,也許指的就是你和主子的緣分。阿珏,你就像是為後宮而生的。”
後宮,後宮,那女人之間明争暗鬥,你死我活的地方,實在是我最不想去之處。我擡起頭來,問道:“嘉英,我問你,你是真心實意地喜歡斐怡姐姐,再無二心嗎?”
嘉英看着我,緩緩說道:“你若這麽問,那我只能說,斐怡是我的原配妻子,我這一生都會盡心護她,誰也動搖不了她的地位,這一切,原本與喜不喜歡無關。”
我瞬間領悟了嘉英的言外之意,我以為他與斐怡姐姐是真心相愛,卻不想,嘉英的心中,地位卻是勝過了愛情。我的心不由得一痛,對他說道:“所以,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可以四處留情。阿珏身是女兒,若是不能尋一個自己喜愛之人相伴一生,活着還有什麽意義。嘉英,我問你件事情,求你如實告訴我,你和煥雲,你們……是不是?”
嘉英的眼神移向別處,緩緩說道:“若煥雲是官家女子,興許我們還有可能,我也只能把她當妹妹看,斷了她的念想。”
“你放心,我不會告訴斐怡姐姐的,王爺近日諸事繁忙,還望多加保重。”我站起身來,眼角不覺微濕,不知是為斐怡,還是為煥雲,男人真是可笑,以為這樣,便可以斷了癡人之思?
我對嘉英福了福身,走出門來,我心深深處,中有千千結。本來兩情相悅,是這時間最簡單動人之事,只是世事難料,人心易變,竟使得這情字變成最難思量之物。不由得又想到葉珉,也不知道他這幾日過得怎樣,我總是無端地為他操着心思,這樣的情意,他又能知曉幾分呢。沈珏,你真的好累!
也許是這些天來一直壓抑着,身心都太過勞累,我恍然從夢中驚醒,早已是日上三竿。近些日子茶坊的事情忙碌不已,我匆匆梳洗完畢,便讓車夫趕緊載我離去。
離水心築月還有好遠的距離,不知從哪兒來的一輛輛馬車,馬兒頭戴大紅的喜花,載着聘禮一類的喜物,擋住了我馬車的去路。我走下車來,一旁站滿了圍觀的行人,指着這些喜車津津樂道。我穿過喧嚣的人群,卻見這長長的車隊,徑直延伸到水心築月的門口,我心中一疑,推開看熱鬧的人群,好不容易擠進茶坊門前,見到張叔,連忙問道:“張叔,這無端的,哪兒來這麽多的喜車?”
張叔看着我,一臉的無奈之情,還沒等張叔說話,林思慎便從茶坊中徐徐走出,那一身新郎官的行頭,胸前還戴着彩頭,霎時驚得我說不出話來。
“沈坊主,等了你好久,你終于來了。”林思慎一臉城府地笑意,對我說道。
我此刻對林思慎的厭惡溢于言表,冷冷對他說道:“林公子今日唱的哪一出,好大的排場!”
“我來此處,自然是像沈坊主求親的。”林思慎看着那長串的車隊和門前喧鬧的人群,大聲說道:“今日大夥兒都為我作證啊,等我林思慎一會兒抱得美人,大家都跟我去府上和喜酒去!”
我怒視着林思慎,說道:“你做夢!林思慎,你在茶坊門前耍什麽威風,你盡管胡鬧,我沈珏今日還怕你不成!”說完,我便轉身走入茶坊。
林思慎随我走入坊中,我看着他,不由得一聲冷笑,說道:“林公子,誰不知道你早已娶妻,明知我沈珏不會與你有什麽瓜葛,卻如此興師動衆,你就不怕,我拂了你這長安城裏第一公子的顏面?”
林思慎微微一笑,說道:“沈坊主,我這半年多來,找你找得真是苦,怪不得我初見你時,便覺得你眼熟。沈坊主真是高人吶,當日那《花只影》一舞驚豔整個長安,沈坊主卻藏得滴水不露,在下真是佩服!”
我心裏驀地一驚,這《花只影》之事,除了當日臺下一衆親友,也便只有嘉逸和小玉知道,嘉逸絕不會将這事說與林思慎,難道……,我微微顫着聲音,問道:“你是如何知曉的?”
林思慎慢慢走到我身邊,小聲地說道:“這女人的心思啊,都是一樣一樣的,不過是想借着我的權勢,鏟除情敵罷了,沈坊主這麽聰明,是誰,怎麽會猜不到呢?”
原本不願相信,林思慎這話像是要刺穿我的每一根神經,我忍不住渾身發抖,小玉啊,我真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嗎?你何苦對我動了這些心思,非要将我引入虎口!
“沈珏,你這一股聰明果敢的勁兒,我還真是喜歡。”林思慎一本正經地繼續說道:“我今日來,可不是為了什麽計謀,就是向你提親的。論家世,論相貌,我哪裏比葉珉差,依着你這養于外祖家庶女的身份,我今日以這明媒正娶的仗勢将你娶進門,也不算是虧待你。沈珏,只要你我聯手,我保證,許你一生無盡的富貴榮華。”
我看着林思慎,真是想不出他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冷冷地一笑,對他說道:“我沈珏在你的眼中,就是只配做別人妾室的資格,是不是?承蒙林公子擡愛了,我沈珏還有話說在前頭,我就是出家做了尼姑,也斷不會稀罕你這林府妾室的地位。”
林思慎的聲音頓時陰冷了下來,說道:“我只問這最後一遍,你可想好了,你今日要是不答應我,以我林家的權勢,這長安城裏,你便再無可嫁之處了,日後我們之間若再有什麽事情,你放心,我不會對你留半點情面。”
我正眼都不願意瞧他,指着門口的方向,冷冷地說道:“你給我滾,你再有權勢,也別想踏入我這水心築月半步!”
“沈珏,這是你自找的。”林思慎登時大笑起來,大步邁出茶坊,對衆人說道:“今日我林思慎還是沒有這個豔福,不過,倘若我聽說這長安城裏有誰敢奪我所愛,我林思慎一定不會饒了他!我們走!”
眼見林思慎走出茶坊,我雙腿一軟,頓時坐在地上,林思慎這話說的對,我在這長安城中,再無可嫁之人了。品瑜連忙伸出手,想扶我起來,我拉住品瑜的手,忍不住哭出聲來:“品瑜,小玉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她就真的這麽恨我嗎,要将我往絕路上逼!”
品瑜抱住我,安慰我道:“小姐,你別傷心,小玉小姐也許是一時糊塗。”
“她如何能糊塗!”我還是不敢相信,小玉竟然真的就将我當做了情敵,而且這麽快,便向我下起手來。十八年的姐妹之情又能怎樣,如果我之前還對小玉心存愧疚,小玉這暗中招來林思慎的舉動,已然讓我們的情分撕裂地更深。我只當小玉是這時間少有的純潔女子,卻不想,愛到深處,誰都會發狂。小玉,是你先對不住姐姐的,以後,姐姐也不會讓着你!
幾天之內,林思慎來水心築月求婚之事便傳遍了長安,我突然便成了這長安城裏人盡皆知的名人,連帶着水心築月也變得門可羅雀,大家都想一睹能讓林思慎滾出的沈坊主真容。我整天躲在王家閉門不出,也能聽到仆人們口中關于我的各種談資,竟然還有幾個不同的版本,有的傳言說我冷豔超群,不将那林思慎放在眼中;還有的說我嫌那聘禮不夠,非要做那正室方可;最可笑的是說我不知有什麽隐疾,做不了人婦,便不懼那無人敢娶的威脅。我都一笑置之,這世間總有那麽多無聊之人,由他去吧。
這年的春天來得異常晚,已是二月初,傍晚好端端的居然下起了雪來。我正在屋裏冷的瑟瑟發抖,準備去母親房中互相取暖,表哥差人拿着火盆子,走進我的屋中來。
我盯着暖暖的火盆子,眼睛都直了,笑着對表哥說道:“正月十五一過,家裏火爐一類的取暖物件不是都撤下了嗎?怎麽表哥這裏還有?”
表哥沖我微微一笑,說道:“這火盆子一直放在我房中,原本我那房子的老嬷嬷沒收拾仔細,夜裏冷不丁下起雪來,別人還都好說,就你從小最怕冷,我便給你送來。”
我心下一暖,不想表哥是如此細膩之人。看着表哥帶着笑的面容,那樣的熟悉,和葉珉那麽的像,我頓時鼻子一酸,冷不住就要落下淚來。這世間有太多的陰差陽錯,若我當時喜歡的人是表哥,又怎會生出這麽多的事端,表哥對我一片真情,我終究是對不起他。
“阿珏,你怎麽了?”表哥見我神色不對,柔聲問道。
我拿手捂着眼角,沖他微微一笑,說道:“沒事,不小心迷了眼睛。”
表哥微微嘆了口氣,對我說道:“阿珏,林思慎的事情,我都聽說了,你別信他的,這長安城裏願意娶你的公子多了去了,實在不行,還有我呢,我之前說過,我會一直等你的。”
我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說道:“是什麽樣的,我心裏都清楚,表哥用不着安慰我。”
“我是認真的。”表哥定定地看着我,說道:“阿珏,反正我們王家是生意人,不怕得罪林大将軍。阿珏,只要你願意,就是有十個林思慎,我也不會猶豫半分。”
我推開表哥伸過來的手,說道:“表哥,別傻了,那林思慎有多厲害你是不知道。阿珏的事小,表哥身上背負的,是整個王家,王家對我有養育之恩,我不會讓表哥身處險境的。”
“阿珏,你終究是不喜歡我。”表哥低下頭來,言言語中止不住的難過。
我朝他苦苦一笑,說道:“以前是不喜歡,現在就算是喜歡,也沒機會了。表哥,總是阿珏對不住你,你以後,一定會遇着一個比我更好的嫂子的,時候不早了,你再待下去怕是不好,表哥,謝謝你的火盆子,快回去吧。”
表哥長嘆了一口氣,說道:“那你好生歇息。”語罷,便走出門外。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裏一陣空空落落的感覺,想起當日表哥送我的金絲鳥兒,原來我才是那籠中的鳥兒,在外面碰得遍體鱗傷,才知道那籠中的好處,只是,我回不了頭了,表哥這樣專心的男子,我已經徹底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