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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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初入皇宮

這日一大早,我正在家裏看着水心築月的賬目,品瑜告訴我有客來訪,見段陵走了進來,我笑了笑,忙起身招呼他坐下:“段統領怎不好生在宮裏待着,這一大早,便來登訪我這清閑之人。”段陵遞給我一封書信:“出來辦些事情,順便給姑娘送信,姑娘拆開看看,在下還等着給主子回信兒。”我接過書信,信封上四個俊逸的小字“阿珏親啓”,我掏出信看完,不禁笑出聲來:“段大哥,回去告訴你主子,他的禦前尚儀要出宮三日,這宮裏盡是拔尖的宮女,随便找一個頂替幾日便好,免得我去了驚擾聖駕,可是罪當萬死。”段陵嘆了口氣:“姑娘若是這麽說,這宮裏,在下怕是回不去了。”我不以為意,繼續翻着我的賬本:“怎的,我就不信,我若是不答應,他還能罷了你這侍衛統領不成?”

“姑娘有所不知,”段陵對我說道:“主子這些日子政務纏身,終日埋頭于甘露殿,姑娘去了,也許能解解悶兒。再說,姑娘只需挺替那宮女三日,就當是進宮玩兒。”我想了想,便答應了下來:“那好吧,不過,進宮這件事情不宜張揚,這樣,後天早上張叔要去城外鄉下采購茶葉,來回也得兩三天時日,我叫上璟姨一起去,到了南郊城門,段大哥你來接我入宮怎麽樣?”段陵笑着點點頭:“好,後天一大早,我便親自到南郊城門等候,段陵謝過姑娘!”我從椅子上坐起身來,連忙對段陵說道:“好了好了,段大哥是大忙人,快去辦別的事吧。”

送走段陵,品瑜走到我身邊,對我說道:“小姐不願意去宮裏,大可推脫了,何必要答應下來。”我輕嘆口氣:“不過是去當三日的禦前尚儀,沒什麽大不了的。且不說他是皇上,君命豈敢不從,我欠了他這麽多人情,若是連這幾日的宮女都不能當得,也未免太小家子氣了些。對了品瑜,你一會兒悄悄告訴陸離,這幾日我去宮中,他不必守在家中,他在城外還有老母親需要照顧,順便多拿些銀子給他。”品瑜看着我,一臉的笑意:“沒想到我們家小姐這麽出息,水心築月開張才一年多,小姐不僅為夫人買下這套宅子,存下了不少的銀子。”我剝好一顆橘子遞給品瑜:“我有什麽能耐?水心築月能有今天,全是沾了嘉英王爺和葉大人的光,也離不開張叔的打理。品瑜,這三日,你就在家陪陪我娘吧,萬不可想別人說我去了宮裏。”

悄悄走入璟姨房中,璟姨不知道在低頭做些什麽,竟沒有發現我進到屋來,我忽然将她用力一抱,吓得璟姨連連打我,連手中還沒縫完的棉鞋都掉在了地上。我撿起鞋,雖然樣式普通,針腳卻十分細密,可見做鞋之人的用心,璟姨接過鞋子,我竟看到璟姨的手上有好幾道傷痕。我心疼地握住璟姨的手:“是做給張叔的?”璟姨點點頭:“我前幾天去茶坊見他,看他跟我說話間冷得直跺腳,都這麽大的人了,竟不知道天冷了要穿厚點的鞋子,閑來無事,便給他做雙。”我又是感動,心裏又是說不出的難過:“鞋子馬上就做好了,這一針一線,璟姨一定費了很多功夫。對了,再過兩日,我和張叔要去外面買茶,不過我有事去不了了,買茶這些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張叔一個人總是應付不來,我想,請璟姨和張叔同去可好?”璟姨看着我,一時說不出話來,眼裏又是驚喜,又是憂慮:“我許久沒有跟他一起,也不知道該跟他說什話。”我伏在璟姨的肩上:“璟姨,鞋子做好了,就要及時送出去,你和張叔苦了二十多年,現在終于沒有任何羁絆了,難不成以後還要再苦下去嗎?璟姨,答應阿珏,去吧。”璟姨拍拍我的手,眼裏泛出淚花,用力地點了點頭。

過了兩日,段陵果然早早的等在南郊城牆,向張叔和璟姨告別後,我便坐上了段陵的馬。段陵騎馬跟在車邊,隔着車窗帷簾,跟我說起話來:“姑娘現在可有二十?”我看着窗外的段陵,說道:“我昌平二十一年生。” “那姑娘年下便有二十歲了,正是桃李年華。”段陵點點頭:“不知姑娘可有何打算?”我笑了笑:“都是老姑娘了,能有什麽打算?上次去當尼姑不是被你們攔下來了麽,我現在只想好好經營我的水心築月,等攢了足夠的錢,就帶着我母親,游山玩水,四海為家去。”我這一番話大大出乎段陵意料,段陵忍不住笑起來:“你倒是不問紅塵事。”

卷起帷簾,天色一片灰白,紛紛揚揚的有雪花飄落,我似是自言自語:“從前太貪戀紅塵,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看透了卻又不能全身而退。”“那皇上呢?”段陵看着我,問道:“沈姑娘,我跟了皇上十餘年,從來沒有見他對一個女子如此上心過,姑娘如何面對?”想到嘉逸,我不由得輕嘆了一口氣:“段陵,你要知道,現在的我,比如說看這雪花,已經沒有了‘未若柳絮因風起’的情致,我的心早已像這些雪花一樣,七零八落,怕是再也不會這麽的去愛一個人了。”頓了頓,我又繼續說道:“皇上對我的情意我都知道,我本是心死之人,真要入宮做了妃嫔,不管怎樣,于世俗而言,都不會覺得委屈;只不過我既然已失初心,又和皇上相隔雲泥,皇上越是這樣對我好,我就越是心中不安。”

“沈姑娘,你怕什麽?”段陵問道。

“段大哥,你愛過別人嗎?我曾經以為自己被心愛之人高高捧起,可卻是在以為要被捧上天的地方重重摔下,這種痛苦,比愛而不得還要強上百倍,人最害怕的并不是失去,而是沒有得到就已經失去,面對摯愛之人,我可以為了尊嚴,為了姐妹情分而成全他們。如果嘉逸不是皇上,也許我會跟了他,過平凡而快樂的一生,可是畢竟他是皇上,古往今來,後宮裏有多少妃子可以與皇上白首與共,真等到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的那天,倒不如與青燈古佛相伴一生。”

段陵沉默了良久,徐徐說道:“姑娘真是重情重義的性情中人,姑娘現在是沒有走出情困,可是未來的事情,也都不一定呢,不是嗎?哦,前面便是皇宮了!”

車子徐徐停了下來,宮門口的侍衛一見段陵,連忙行禮:“見過段統領!不知車上的是?”段陵拿出皇上手谕遞給侍衛:“車上之人奉旨入宮。”宮門守衛紛紛跪下,讓出道路:“段統領慢走!”

這是我第二次進入皇宮,小時候随父親入過宮,只覺得皇宮裏什麽都好看,現在看着這一座座宮殿,一面面宮牆,也不知這天家的富貴,鎖住了多少女子的一生。見前面有幾個衣着華麗之人,我連忙放下帷簾坐好。車子停了下來,只聽段陵從馬上下來,對前面的人說道:“卑職見過何充容,娘娘金安!”許是何充容閑來無事在此散心,聽那何充容問道:“段統領可是從宮外回來?”

“是。”段陵應到。

“這車上是什麽人吶?”那何充容的語氣,聽着有一絲驕縱,段陵連忙應到:“卑職奉旨接皇上故友入宮敘舊,只怕皇上此刻已經在等着了,恕卑職告退!”段陵揮手讓車夫繼續前行。

車子一動,帷簾稍稍飄起,何充容無意間瞟到了我,滿臉狐疑地問她身邊的宮女:“翠兒,你看見了嗎?那車上坐着的是一個女人。”小宮女在一旁附和道:“是呀,奴婢也看到了,是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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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姑娘,到了!”段陵扶我走下馬車,我看着宮殿正門的“宣室殿”三個大字,只覺得說不出的莊重。段陵拍拍身上的雪,對我說道:“姑娘快進去吧,當心凍着了。”言罷,便将我領入殿中,一位年紀大約四十出頭的老宮人走過來,慈眉善目地看着我,說道:“這位便是沈姑娘了,我是宮裏的掌事周嬷嬷,等姑娘許久了。”我連忙屈膝施禮:“見過周嬷嬷。”段陵對我說道:“把你交給周嬷嬷,那我就去向皇上複命了。”我點點頭:“有勞段統領。”

“姑娘請随我來。”周嬷嬷帶我走入後殿,邊走邊說道:“這宣室殿是咱們皇上日常住的地方,姑娘做的這個禦前尚義,便是管理皇上事務的貼身宮女,禦前可不容有半點差錯,宮中尚儀只有兩位,現在還有一位方尚儀在禦前服侍,你這幾日多跟她學些禮儀規矩。”周嬷嬷細細給我講着需要做的事情,不一會兒,便走入一個小小的院子。周嬷嬷帶我走進,對我說道:“這清心院是宣室殿五品以上宮女的住所,姑娘這幾日就暫住于此吧。”随周嬷嬷走入東邊的一間房子,我只覺得房子雖小,卻是十分的明亮雅致。“衣裝都已經備下了,姑娘快換上,随我去禦前。”我看到床邊的宮服,忙謝過周嬷嬷。

穿上白玉色的尚儀官服,一頭長發高高盤起,更是顯出一張俏生生的鵝蛋臉來,我望了望鏡中的自己,此刻的我看起來,還真就是一個小宮女。随周嬷嬷從後門走入寝殿,周嬷嬷将一壺沏好的茶遞給我,讓我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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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我端着茶盤,突然就有些緊張,穿過水晶珠簾,我便踏入宣室殿正殿。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帝王寝殿,如此的金碧輝煌,卻又是古色古香,殿內還有一幹宮女太監服侍,嘉逸坐在金漆雕龍寶座上,伏在案邊看着那一堆堆奏折,神态甚是專注。聞着殿中淡淡的龍涎香,我的心神稍定,緩步走到書桌前奉上茶盞,嘉逸仍批着奏折,聽到我倒茶的聲音,便邊寫邊說道:“今天這茶怎麽等這麽久,朕都要渴死了。”我連忙屈膝行禮:“奴婢罪該萬死,還請皇上恕罪!”聽到我的聲音,嘉逸立馬扭過頭來,我屏氣凝神,低着頭不敢看他,只見他拿起茶杯喝了兩口,便對我說道:“快起來。”我擡頭撞上嘉逸熱切的目光,心裏像是燒起了一團火來,慌忙低下頭來不知所雲。“沈尚儀這身打扮不錯!”嘉逸盯着我看了許久,指着自己身邊的宮女說道:“這是芳容,在禦前侍奉了三年,你這幾日多跟她學學。”“是!”我看這宮女身穿和我一樣的白玉官服,知她就是方尚儀,便沖她淺淺一笑,退到嘉逸身後。

“皇上,定陽王求見。”嘉逸的貼身太監高公公走入殿內,向他通報。嘉逸停下筆:“快請王爺進來!”嘉英走入殿中,半跪着行禮道:“臣弟參見皇兄。”“皇弟快快請起,都說多少遍了,沒人的時候不用行這樣的大禮,快坐下!”嘉逸招呼嘉英坐下,又給我使了個眼色:“來人吶,快上茶!”我連忙接過後殿宮女端出的茶水,送到嘉英面前,上好了茶,便對他說道:“王爺請慢用。”嘉英一見是我,不由得撲哧一笑:“皇兄啊,阿珏怎麽都到你這宣室殿當值來了?”嘉逸也樂道:“朕讓她來進宮解解悶兒,對了,朕讓你辦的事情怎麽樣了?”

“皇兄放心!”嘉英放下茶杯,回答道:“都吩咐下去了,明日密函就會到臣弟手上,到時候,李得勝,王凱琪結黨營私,證據确鑿,這次他們是怎麽也保不住了!”嘉逸點了點頭:“太好了,林氏一族最近真是越發猖狂,不剪剪他們羽翼,朕心實在難平!”這時候,高公公走上前來,提醒嘉逸道:“皇上,快到午時了,淑妃娘娘還在熠晨宮等着皇上用膳呢。”“你差人告訴淑妃不用等了。”嘉逸擺了擺手,說道:“讓宣室殿的小廚房多做幾個菜,中午朕就和皇弟在後殿用午膳了。”

不一會兒,午膳已經備好,我随着嘉逸走入後殿,嘉逸将衆數宮人都遣到門外,和嘉英一同坐下。嘉逸舉起筷子,對我說道:“這裏沒有外人,阿珏你也坐下吃吧。”我一看桌上擺的三雙碗筷便已明了,卻微微低下頭來:“奴婢不敢!”嘉英笑着搖了搖頭:“這阿珏,進了宮竟然拘謹了這許多!”“嗯!”嘉逸也應和道:“朕也是從未見她如此沉靜過!好了,你這丫頭,平日裏那股子厲害勁兒去哪兒了?”

“平日裏我只當二位是朋友,如今在宮裏,你們都是主子,奴婢自然是不敢。”我低頭回道。“行了,這還一口一個奴婢,你要是不吃啊,小心朕不讓你回去了!”嘉逸的聲音溫潤如玉:“還不快坐過來。”我只好坐到桌前,嘉逸和嘉英都會心一笑,我突然想起他們剛剛說的李得勝,便問道:“你們剛剛說的李得勝,可是個參将?”嘉逸點點頭:“是參将,你怎麽知道?”我沒有回答,繼續問道:“那他犯的,到底是什麽罪過?”

“李得勝和王凱琪都是林将軍手下大将,他們二人在當任遼西參将,都司期間,私自調任手下官員,罪證明日就到,他們二人這官肯定是保不住了。”嘉英對我說道。我尋思着當日為救虞琳聽到李參将他們密謀調兵之事,覺得不宜再拖,便将十多天前醉仙居裏發生的一切細細說出。

“真是沒有想到。”嘉逸的表情略微沉重:“霍安山和李得勝竟然敢謀逆!”嘉英也是一言不發,頓了頓,對我說道:“阿珏,這麽大的事情你怎麽才說啊?”“這個時候說時機剛剛好!”嘉逸夾起菜吃了兩口,繼續說道:“罷了,皇弟啊,明天罪證一到,你先把王凱琪拿下,李得勝就不要動了。”嘉英一臉的疑惑:“皇兄,這是為何?”嘉逸用手托着頭,說道:“一來,我們不要打草驚蛇,多在霍安山身邊還有洛陽安置些人手,朕倒想看看這林繼深如何養得起這三萬精兵;二來,估計林府已經盯上了阿珏,我們要是動了李參将,阿珏姐妹怕是會有危險。”

嘉逸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旋即又對我說:“阿珏,你這水心築月近來不要在收集什麽情報了,林家勢重,做事又比魏相更甚,你在宮外,身邊只有陸離一人保護,萬事都要多加小心。”我心頭一暖,忍不住莞爾一笑:“多謝皇上挂念,阿珏自會當心。”嘉逸似是吃飽了,便放下碗筷,叫來高公公:“高瑞全,你去把姚丞相,謝伯安謝學士,還有領侍衛內大臣喬治梁給朕叫來。”

嘉逸和衆位大臣在殿內談了一下午,匆匆吃過晚飯,他随手拿起書桌上的一本閑書,讀了起來。我偷偷看了看,竟然是莊子的《南華經》,書頁還有些微微泛黃,想來讀了很久,便忍不住問道:“不想皇上這麽喜歡道家經典。”

嘉逸沖我一笑,說道:“舊書不厭百回讀,熟讀精思子自知。南華真人的書,可是越讀越有味道,阿珏也知道道家學說嗎?”

“阿珏只是略知皮毛。”我突然想起外祖之前給我講過一點莊子,便說道:“之前聽外祖講過一些,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閑。阿珏是俗世之人,也只是略通其意而已。”

嘉逸點了點頭,對我說:“不想你外祖也是通達之人。”

這時,高公公從殿外走入,對嘉逸說道:“皇上,內侍局的人來問,皇上今晚去哪位娘娘宮裏?”

嘉逸繼續翻着書,頭也不擡地說道:“哪兒也不去,朕今晚就住宣室殿。”

禦膳房的小太監從後門端來一盒小點心,我忙接了過來,輕輕放在旁邊的小餐桌上,轉過身低聲對嘉逸說道:“皇上,禦膳房送了些點心來,皇上要不要吃點兒?”

嘉逸對我微微一笑,合起書走到小餐桌旁。我連忙打開盒子,端出裏面的一小碟芝麻糕,松子百合酥,還有蜜汁蜂巢糕來擺在桌上。嘉逸讓殿中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下我和高公公,示意讓我一同坐下。

嘉逸指着桌上的糕點,說道:“那日在臨安街上,見你買了芝麻糕,我想着你應該愛吃,就讓禦膳房做了一些,還有這蜜汁蜂巢糕,應該也對你的胃口。”

我拿起一塊芝麻糕,有些腼腆地說道:“謝過皇上,都有一年多了吧,難得皇上還記得。”放入嘴中,只覺得這芝麻糕入口即化,唇齒間都是一縷清香。

嘉逸也拿起一塊松子百合酥,說道:“這個是我最愛吃的點心,你也嘗嘗。”

嘉逸微微吃了點兒,便站起身來,我連忙拿起一旁的手巾遞給他,嘉逸看着書桌,嘆了口氣:“下午議事議了許久,竟然還有這許多奏折沒批,阿珏,你來。”

嘉逸拉着我坐到大殿一側的書桌上,書桌上擺着很多奏折,嘉逸拿起一堆放在我面前,對我說道:“阿珏,你看,這麽多奏折朕看不完,你挑出重要的給朕,那些無關緊要的,你就幫着一批。”

我心裏一緊,連忙半跪下,低頭說道:“阿珏一介女流,怎麽敢參與國事!”

嘉逸連忙拉起我,将筆遞到我手上,笑着對我說:“朕知道你書讀的多,見識也廣,比得上朕的一個侍讀學士。你今天要是不幫朕,那朕可要挑燈連夜披改,不眠不休了。”

我端端坐到凳子上,看着嘉逸,心裏不由得覺得他一股孩子氣,便應允下來:“既然這樣,那皇上趁着時辰尚早,快去批奏折吧,免得一會兒耽擱了休息。”

嘉逸站起身來,又對我說道:“你只管大着膽子改,不要有什麽顧慮。”說完,便坐到殿中央的龍椅上。

嘉逸給我吃過了定心丸,我便安心的看起奏折,只不過一會兒,我就發現這些奏折,很多都是講一些細微的小事,卻沒有一件能丢下不去處理。我不由得擡頭看着嘉逸,他正全神貫注,快速的批閱着那些奏折,偶爾雙眉緊蹙,似是在想着什麽問題。我不由得心疼起他來,泱泱大國,事無巨細,他作為一國之君,都要盡力親自過問,确實是一個勤政的好君王。

看他桌邊的燭燈有些昏暗,我便緩緩走過去,輕輕拿起燭臺旁的剪子,剪了剪燈撚。燈火頓時一亮,嘉逸突然擡起頭來看着我,我們兩個人的臉龐都在這柔亮的燭光下紅潤而明亮。看着嘉逸雙眼中跳動的燭火,我心裏不知為何,驀然一動,便連忙放下剪刀坐回到側桌旁。我不由得有些慌亂,又有些害怕,我剛剛是怎麽了,許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難不成我竟是喜歡上了他?

不知不覺,夜已經深了,我微微有些困,忍不住連着打了幾個哈欠,嘉逸停下筆看着我,低頭一笑,便對我說道:“阿珏,你先去睡吧,今晚有方尚儀侍奉,明天早上你可要早些起來,為朕梳妝。”

我起身向嘉逸施禮,對他說道:“奴婢告退。”嘉逸使了個眼色,高公公忙走到我身邊,說道:“奴才送姑娘回清心院。”

出了正殿,我連忙對高公公行禮:“沈珏不敢讓高公公相送,有勞公公了!”

高公公連忙扶起我,說道:“诶呦,奴才怎能受得起姑娘如此大禮!姑娘得皇上看中,日後奴才怕是還要仰仗姑娘,姑娘快快請起!”

我微微笑了笑,說道:“我和皇上只是好友,來這宮裏當幾日的差,哪裏來的仰仗只說,公公請回吧,阿珏認識路。”

回到清心院,我側身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這入宮的第一天,發生了太多。嘉逸待我真的是很好,好得讓我誠惶誠恐,也許我心裏對他已經有了一絲愛意,然而更多的卻是敬重,甚至還有一點兒害怕。是的,就是害怕,我真的害怕,卷入大周朝最大的權力漩渦中,我真的害怕,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失去初心,便成我之前盡力摒棄的樣子。

第二日一早,天還未亮,我便被院中提醒宮人起床的鈴聲叫醒,突然想起嘉逸要我去給他梳洗,我慌忙穿好衣服,梳妝完畢,這時,周嬷嬷推門進來,對我說道:“姑娘起來了,快跟老身到重雲閣來,皇上這會兒該梳洗了。”

重雲閣位于宣室殿後方,是皇上日常的寝室,我匆忙随周嬷嬷走入,嘉逸剛剛洗完臉,頭發還披着沒有簪起,不見方尚儀,只有兩個小宮女在給他穿鞋。看到我進來,嘉逸便坐到梳妝臺前,說道:“沈尚儀,快來給朕梳頭。”

我對着嘉逸福了福身,便拿起梳妝臺上的烏檀木梳,細心為他梳起來。嘉逸的頭發濃密而烏亮,我幾時為男子梳過頭發,心裏不由得七上八下。我替嘉逸将頭發紮起盤好,等嘉逸轉過身來,才驚覺頭發有些朝左偏了。嘉逸看着鏡子,皺了皺眉頭,喃喃自語道:“怎麽有些偏了?”

我頓時汗如雨下,忙跪下來,說道:“奴婢萬死,請皇上讓奴婢再梳一次!”

嘉逸笑了笑,看了一眼時辰,說道:“沒事,朕還要更衣,再梳怕是要誤了早朝。”語罷,便站起身來,一旁的宮女已經将金絲黑紋的冬朝服遞了過來,為他穿上。

我的心咚咚跳着,不斷自責怎麽能如此笨手笨腳。我翻開梳妝臺上的裝飾盒,見有一只彎曲的九龍戲珠發簪,心裏一喜,便對嘉逸說道:“皇上,請皇上坐下,奴婢為皇上簪上發簪。”

嘉逸看着我手中發簪,便又走過來坐到鏡子前。我輕輕為他簪上發簪,使得那九只龍向右微偏,剛好和左偏的頭發相襯。

嘉逸看着鏡中的發簪,贊許地點點頭,說道:“還是你心思玲珑,這九龍發簪放了快一年了,朕只戴過一次,覺得不好看就再沒戴過,今天這個樣子倒是不錯。”

我心裏總算是松了口氣,便笑着說道:“阿珏這是因禍得福,總算是沒有闖下大禍。”

最後,一旁的宮女拿來腰帶遞給我,我走到嘉逸身旁,輕輕替他系上腰帶,嘉逸的身上散出淡淡的香氣,令人心曠神怡。我從來沒有離他這麽近過,此刻屏氣凝神,不敢再出絲毫差錯。

系好腰帶,我不小心碰到嘉逸的手,便慌忙收了回來,慌忙低下頭。此時嘉逸已經梳洗完畢,看着我微微笑了笑,便走出重雲閣。我和重雲閣中衆人一并跪下,心裏仍然不能平靜。

終于能舒口氣了,我站起身,看着身旁的兩個小宮女,她們也都是十四,五歲的樣子,我只覺得早上還沒睡夠,便伸了個懶腰,問她們道:“你們可是這重雲閣中的宮女?”

那稍微年長一些的宮女笑着說道:“是,我們是這重雲閣中的一等宮女,重雲閣屬于宣室殿,所以也會偶爾去殿中當差。”

我點點頭,又對她們說道:“我看你們也比我小不了幾歲,你們叫什麽啊?”

“我叫花願,她叫竹意。”那宮女答道。

“花願,竹意,你們的名字真是好聽!”我看着她們,只覺得這倆丫頭年紀雖小,卻是十分利落,便說道:“你們這麽小小年紀就是一等宮女,也真是不容易。”

我忽而想起宣室殿中還有一些東西沒有整理,便走入殿中,方尚儀已然在大殿之中,指着手下的宮女太監清理着。我緩緩走到她身邊,柔聲說道:“妹妹沈珏,不知方尚儀如何稱呼?”

方尚儀也對我一笑,說道:“我叫方若敏,不知姑娘這兩日在宮中可還習慣?”

“這宮裏的起居飲食,那樣不是最好,我早就想着認識姐姐,卻是一直沒有機會呢。”我只覺得方尚儀脾氣秉性甚好,便不由得想多加親近。

這時,只聽殿門口的太監突然說道:“淑妃娘娘,皇上早朝去了,您要見皇上,不如奴才等皇上回來,再通傳一聲?”

“還不讓開,怎麽着,皇上不在,難不成本宮還進不得這宣室殿了?”我只聽一個尖細而倨傲的女聲在門外說道。方若敏拉了拉我的衣袖,低聲對我說道:“魏淑妃來了。”

魏淑妃進得殿中,我和殿中一并宮人連忙半跪下,齊聲說道:“淑妃娘娘金安!”我低着頭,不敢去看她。魏淑妃環視了一眼大殿,緩緩向我和方若敏走來,停在我們面前,看着我們兩人。

“方尚儀,你旁邊的宮人看着怎麽眼生得很吶。”魏淑妃忽而問起方若敏。

方若敏連忙回答道:“回娘娘的話,這位是新來的沈尚儀。”我也在一旁應道:“奴婢沈珏,參見淑妃娘娘。”

魏淑妃看着我,氣勢逼人,問道:“沈珏?哪個珏?”

我面不改色,緩緩答道:“方珏清沙遍,縱橫氣色浮。便是這個‘珏’字。”

“擡起頭來。”魏淑妃對我說道,我擡起頭看她,只覺得魏淑妃大概有二十三、四歲的樣子,容貌雖不是一等一的出挑,卻也算得上是位美人,看她衣着配飾華麗無比,便知她在這宮中所受的尊寵。

魏淑妃冷冷一笑,說道:“沈尚儀可真是好才情,本宮真是長久沒來這宣室殿,竟然不知這殿中多了這些個伶牙俐齒之人。”

我連忙低下頭,說道:“奴婢怎擔得起娘娘謬贊!”

“你擔得起。”魏淑妃的語氣中微微透着對我的敵意,說道:“看你也是個聰慧之人,這禦前尚儀雖然品級高,可是畢竟在皇上身邊,萬事都得謹慎小心,倒不如跟了我去長春宮,本宮一定好好待你。”

我只覺得不妙,便說道:“承蒙娘娘擡愛,奴婢愧不敢受!”

方若敏也在一旁說道:“淑妃娘娘,沈尚儀畢竟是宣室殿中的宮女,娘娘喜歡他,也應當先回禀了皇上啊。”

魏淑妃十分不屑地一笑,說道:“方尚儀的膽子也是越來越大了,皇上哪一點不是依着本宮?一個小小的尚儀,本宮今日是擡舉她,沈珏,你還不跟本宮走?”說完,便扭頭往殿外走去。

我知道執拗不過,便站起身子,方若敏不由得拉了拉我的衣袖,我沖她一笑,示意她不要擔心,便跟在魏淑妃身後。

一路上,魏淑妃倒是沒有跟我說話,我跟在她身後的宮女身邊,一路走出宣室殿,我也不知道她要去哪兒,過了一會兒,之間前面的水池邊上,站着一個也是嫔妃模樣的人,身旁還有兩個宮女。魏淑妃朝着她走去,說道:“何妹妹,可讓你久等了!”

那嫔妃聞聲,連忙轉過身來,向魏淑妃行禮道:“嫔妾參見淑妃娘娘。”等她擡頭,我才發現她不是別人,正是我昨日進宮時路上遇到的何充容。

何充容看了我一眼,對魏淑妃笑了笑,說道:“姐姐這是從哪裏得了個這麽俊俏的丫頭?”

魏淑妃看着我,陰陽怪氣地說道:“剛從宣室殿要來的。”

這時,何充容突然拉過魏淑妃手中的手帕,扔入水池之中,又走到我身邊,笑盈盈地說道:“即是淑妃姐姐新得的丫頭,就應當給姐姐表表忠心,你說是不是?還不去池子裏幫娘娘把手帕撿回來?”

我心裏登時一惱,擡眼看着何充容,如今正是臘月,池水必是徹骨的冰冷,魏淑妃和何充容今日這一出,分明就是趁着嘉逸上朝之時,要置我于死地。我沈珏豈是任人宰割之人,便對何充容說道:“奴婢只是宣室殿尚儀,如何夠得上給淑妃娘娘表忠心,何充容對淑妃娘娘忠心不二,奴婢倒是看得清楚。”

“你!小小宮女,好大的膽子!”何充容頓時氣急敗壞,揚起手來想要扇我。

“何妹妹不用動手。”魏淑妃突然發話,走到我身邊,對我說道:“沈珏,你把本宮的手絹扔到池中,還不給本宮下去。”她話音剛落,身後的兩個太監便向我走來,我頓覺不妙,除了嘉逸,我在這宮中沒有一個能依靠的人,心裏不由得害怕起來。

“魏妹妹!”我正着急該如何脫身,前面又走來一群人,我心裏總算燃起一絲希望,說話的是一個白衣女子,看着大概有二十六歲左右,一身的服飾極盡清新樸素,卻是難掩閉月之色,這樣的女子,在這宮中真是少見。

魏淑妃和何充容面上難掩驚訝之色,俱向白衣女子行禮,說道:“見過貴妃娘娘。”我心裏不由得一驚,原來她便是大将軍府的長女,衆妃之首的林貴妃。魏淑妃對林貴妃說道:“真是巧啊,姐姐一向不出來走動,竟然能再此遇上姐姐!”

林貴妃沒有理會她,卻看着我說道:“看着丫頭的衣着,應當是宣室殿的人吧,怎麽跟在淑妃身旁?”

我低頭不語,魏淑妃倒是沒了之前那股盛氣淩人之勢,說道:“妹妹覺得這丫頭不錯,便想着帶在身邊。”

“丫頭,你到本宮這裏來。”林貴妃招呼我過去,有對魏淑妃說道:“本宮知道,皇上寵着你,可是這丫頭既然是皇上的人,妹妹就不能失了體制,随随便便帶走宣室殿的人。剛好,本宮一會兒回寝殿,這丫頭就替你帶回去了。”

魏淑妃心有不甘,卻也只能行了行禮,說道:“恭送貴妃姐姐!”

我跟在林貴妃身後,總算是舒了口氣,卻仍然心有餘悸,向前走了幾步,林貴妃轉過頭來,對我說道:“丫頭,你現在安全了,快回宣室殿去吧。”

我連忙半跪在林貴妃面前,說道:“林貴妃今日大恩,沈珏永世不忘。”

“沈珏……”林貴妃自然自語道,我擡頭看她,只覺林貴妃看着便是與世無争之人,神情之中卻似有股淡淡的憂傷,只是淡淡的對我說了句:“走吧。”

我對着她又行了行禮,便連忙向宣室殿走去,卻剛好在殿門口遇上嘉逸,我便跟在他身後進入殿中。方若敏正在大殿裏着急地走來走去,見到我們進來,臉上一喜,對嘉逸行了行禮,問道:“皇上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嘉逸看着我,說道:“今天早朝無事,便早了些,阿珏,你去殿外做什麽?”

“今天魏淑妃不知為何來找我,把我帶了出去。” 我走到方若敏身邊,對她說道:“林貴妃可是方姐姐幫忙叫來的?幸好林貴妃來了,否則我現在已經在池子裏凍僵了!”

方若敏點了點頭,說道:“我見淑妃娘娘把你帶走,恐怕兇多吉少,皇後娘娘近日身子不适,想來也只有去求貴妃娘娘了。”

嘉逸大概已經明白了怎麽回事,便點點頭:“還好有可兒,阿珏,你沒事吧?”

見我搖搖頭,嘉逸便放下心來,對高公公說道:“朕許久沒有見魏淑妃,吩咐下去,今天中午朕就去長春宮用膳。”語罷,又對我說道:“阿珏,你在這宣室殿等着,中午朕帶你去一個地方。

1 n:

過了大約兩三個時辰,高公公走入殿中,對我和方若敏說道:“皇上在禦花園,請二位尚儀過去。”

我們随着高公公走入禦花園,高公公将我們帶到湖邊的千秋亭中,說道:“二位姑娘先在此等候,我去叫皇上來。”

“是。”我們對高公公行過禮,便坐到亭中的木椅上,中午的陽光暖暖地傾瀉而下,我望着湖面,粼粼的波光刺得有些睜不開眼睛。我望着對岸蔥茏的古柏,羅布的奇石,不由得問方若敏:“方姐姐,這對岸的樹木,怕是有些年代了吧?”

方若敏點了點頭,對我說道:“是啊,那些佳木古柏,自前朝就有,皆數百年之物,因其四季長青,這亭子又向着陽面,常年望似秋景,故而才得了‘千秋亭’這個名字。”

我默默地望着湖面,這禦花園處處情趣盎然,不知百年之前,有多少人像我這般,望着這千秋不變的美景,問過同樣的問題。

“沈妹妹,你在想什麽呢?”我聽到方若敏的話,忙回過神來,對她笑着說道:“方姐姐,我剛剛看着湖面,想了首小詩:

歲月悠久,緩步停留,此刻光陰不夠。絢爛秋景,暖暖午後,靜思人前事後。良辰易得,心事難透,一往之情不壽。”

“好個‘一往之情不壽’。”嘉逸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回過頭,只見他笑着走了過來,高公公緊緊跟在他身後,我和方若敏連忙半跪下來。

嘉逸走到我身邊,示意要別人都走開,就我們兩個,緩緩散起步來。

“阿珏,你要有什麽心事難透,不妨告訴我,我幫你出個主意。”嘉逸的語氣平緩而又溫和,我的臉不自覺地微微發燙,對她莞爾一笑,說道:

“能有什麽心事,不過是學着文人墨客,随意的發發牢騷罷了。”

“魏淑妃可問你什麽了?”嘉逸和我穿過一片梅花林,問我道。

“也沒問什麽。”我笑了笑,說道:“就是問我的‘珏’是哪個字。”

嘉逸扶起橫在我面前的樹枝,對我說:“你怎麽說的?”

我看他輕輕的扶着樹枝,心裏不由得一暖,此刻被冬日盛開的梅花所吸引,便湊到梅花瓣前聞了聞,說道:“我告訴她,是‘方珏清沙遍,縱橫氣色浮’中的珏字。”

嘉逸不由得一笑:“魏淑妃書讀得不多,這陳昌言的《賦得玉水記方流》她自然不知,你這樣子告訴她,只怕她還以為你是在嘲諷她沒有文化呢!”

我也輕聲笑了笑:“那今日之事,倒是阿珏有錯在先了。”

嘉逸看着我,柔聲地說道:“你倒真真思量起人前事後。你剛那首小詩的确不錯,既然光陰不夠,我們快些走吧,前面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怎麽樣,這禦花園大吧?”嘉逸帶我走上一座石橋,伏在橋上,笑語盈盈地問我。我應和道:“是啊,走了這麽久還沒到盡頭,雖是嚴冬,這園子裏卻是處處妙趣無窮,玲珑景致。”

“走,帶你去個地方!”嘉逸突然拉起我的手,快步向前走去,碰到嘉逸手指的瞬間,我只覺身子微微一顫,心裏咯噔一下,說不出是慌亂還是別的什麽。

嘉逸帶我穿過一片假山,坐到一片池塘前,雖是冬日,這裏卻青草如茵,池裏的魚兒歡快地游着,還能依稀看到幾根水草,這一切就像是春日的蜃景,在冬日燦爛的陽光下,交錯着時間的經綸。嘉逸玄衣廣袖,袖上用五彩絲繡出着日月星辰,山龍花蟲,更是襯出他的天子之氣,他拿起身邊的一顆石子扔入池中,水面頓時波光粼粼,指着池面對我說道:“這玉檀池是用溫泉水養的,所以周圍才會這麽暖和,阿珏,你覺得這個地方熟不熟悉?”我搖搖頭:“我就小時候來過皇宮一次,怎麽會熟悉呢?”

嘉逸突然轉過頭來,從袖子裏拿出一個荷包來,放到我手中,說:“阿珏,你打開看看這是什麽。”我打開荷包,裏面竟然放着一串如意珠。“你可還記得?”我幾乎難以置信地看着嘉逸,“我怎麽會不記得,母親親手拿七彩線為我串的如意珠,原來,我竟不知道你就是當年的那個小哥哥!”

思緒飛到十多年前,我那年剛滿七歲,宮裏一位娘娘剛生了皇子,皇宮裏有重大的慶祝活動,好多臣子都帶家眷入宮,在席間,我和斐怡覺得無聊,就偷偷跑出來捉迷藏玩。我為了躲斐怡,便跑到了一個假山之後的水池邊,誰知,卻看到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哥哥坐在水池邊上哭得很傷心。我看看斐怡還在很遠的地方,便悄悄地走到小哥哥身邊,打量起他來,他當時穿着一件墨青色的長袍,我以為他是哪位臣子家的孩子,便放心的蹲到他身邊,拉了拉他的袖子,問他:“小哥哥,你怎麽了,你為什麽要哭啊?”

小哥哥一見有人來,便連忙擦幹眼淚,說:“我沒有事。”我盯着他,說道:“你要是有什麽難過的事情,就告訴我啊,我也不認識你,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小哥哥擡頭看着我,眼淚又流了出來,說道:“今天大家都在慶祝十皇子的出生,可是,今天也是我母親的祭日,這宮裏到處張燈結彩,卻沒有人想起我的母親,我的,我的父親也不會記得,我好傷心。”

我突然覺得他好可憐,我要是失去母親,我一定都不知道怎麽活下去,便說道:“你一定很想你的母親!”小哥哥難過的點了點頭,我伸過手想給他遞一塊手帕,突然看到我手上戴的如意珠,便将它解下來遞給小哥哥,“這串珠子是我的母親去佛寺為我求得的,母親說它可以保佑想念的人一直在身邊,小哥哥,我把這串珠子送給你,你想你母親的時候,你就看看天空,你母親一定在天上看着你呢。”小哥哥接過珠子,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這時,我聽到斐怡在喊“婉玉,婉玉你快出來,我看見你啦”的聲音,我慌忙向小哥哥說:“我姐姐來找我了,你要碰到她可千萬別說你見過我啊。”便慌忙離去。卻沒有想到,這個小哥哥竟然就是嘉逸,竟然就是當今的皇上,真是沒想到,我眼中無論何事都能應付自如,這個君臨天下的男人,居然有如此脆弱的時候。

我不禁感到十分震驚,握着這串如意珠,我看着嘉逸,說道:“原來你就是那個小哥哥,這串珠子是我送你的,我都記得!”“阿珏,你看,其實這裏才是我們初次相遇的地方,十多年過去了,我們還能有今日共坐池邊,這是我們命中注定的緣分!”嘉逸伸手撫過我的臉龐,望着周圍,想起陳年往事,嘉逸閉上眼睛,回過神來,他握住我拿着如意珠的手,繼續對我說道:“阿珏,這些年,我有時候會忍不住想你。自從我的母親去世後,我便不再相信任何人,可是,我卻一直想起當年那個在池邊送我如意珠的小姑娘,她是真的善良,她是真的關心過我。阿珏,這個皇宮太過涼薄,我的母親本來是一個不起眼的侍女,本來都快到了放出宮的年紀,結果陰差陽錯的被我父皇臨幸,才有了我,可是父皇那麽多的妃子!”

嘉逸嘆了口氣,又接着說道:“你知道麽,我出生十天,父皇才封我為皇子,為我起了名字,從小,我不記得父皇跟母親說過什麽話,我的母親,雖然誕下皇子,卻到死都只是嫔位。我也從來不受父皇寵愛,除了那些皇子定期見父皇的時刻,我從來沒有單獨見過父皇,更沒有跟他說過別的話。母親為我們母子的不受寵郁郁寡歡,在我8歲那年便去世,死後也沒有受到追封,我便好像被遺忘了一樣,甚至沒有妃子向父皇提出要撫養我,于是,我便被送到太後身邊,太後,我的祖母,哼,你能想一個親生父親都不愛的人,會得到多少祖母的關懷嗎。”

嘉逸臉上面無表情,聲音平靜的如眼前的池水,像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我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不受寵的皇子,母親又早逝,嘉逸,你小的時候,究竟受了多少的苦!”嘉逸擡手拂去我臉上的淚水,手停在我的臉龐,笑了笑:“阿珏,不要哭,其實若不是魏右丞和林大将軍,以我的身份,又怎麽會登上帝位。他們當初廢掉深受父皇寵愛的太子,并毒死太子和他同樣深受父皇寵愛的母妃,選一個不受寵,身份卑微的皇子繼承大統,不就是想繼續把持朝政嗎,可是,他們怎麽知道,我和我父皇不同,我人生的前二十年,看慣了父親的軟弱無能,朝堂上從未自己做過主,到頭來堂堂一國之君,居然連自己最愛的女人和孩子都保護不了。我從登基以來,就一直在想,我要成為一個什麽樣的皇帝。”

“所以,你就要裝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來給他們看,來自保嗎?”我問道。嘉逸冷笑了聲,“豈止是自保,當然,我剛登基時很害怕他們會随時殺掉我,改立新皇,所以便整日縱情聲色玩樂,将朝政大事都交于魏右丞和林大将軍。他們也以為我平日裏不學無術,卻不知我用五年的時間,已經在暗地裏建起了一支可以為我所用的精銳大軍,也漸漸分散了他們的權勢。現在他們肯定感覺到了我的野心,所以,我甚至于害怕遭他們算計,不敢生下皇子,他們畢竟大權在手,你看,其實我這個皇帝,當得好生束縛。”

我長嘆一口氣,說道:“兩黨不除,社稷危矣!”“是啊,所以我現在特別需要信得過的人手,阿珏,你的父兄,姑父,葉珉,嘉英,還有段陵,他們都是信的過的人。”“我的父親,他娶了魏家女兒,我以為他是魏黨。”“或許,他有說不出的苦衷,你父親暗中幫我不少,你莫要錯怪了他。”“嗯。”我點點頭,望着嘉逸,“嘉逸,我也是你可以信任的人。阿珏沒有多大的本事,卻也可以為你做一些事情。”

嘉逸的表情很複雜:“阿珏,我都對你說了這麽多,還不夠信任你嗎?只是我不敢,上次你落水,十有八九是魏家發現了你調查之事,我怕沒有能力護你周全。”“上次的事情是個意外,嘉逸,皇上,我幫你,就是在幫助我的父親,兄長,就是在為國效力,我現在一無所有,我也死過一次,我的命都是你給的,我什麽都不怕。”說完,我便低下了頭,不敢去看他。嘉逸的手輕輕撫過我的頭發,說:“阿珏,若真如此,阿珏,我問你一句,你可願意進宮,可願意與我并肩?”

我擡頭看着他的眼睛,不等我開口,嘉逸繼續說道:“你不用急着回答,雖然我現在沒有足夠的實力去對抗魏,林兩黨,雖然讓你進宮一定會吃很多的苦頭,可是,只要你願意,我在這裏對天發誓,朕在這裏對天發誓,不論何時,朕一定會保全你,朕一定會,許你繁華一世!”我的淚一滴滴落下,一世繁華,我尋覓了這麽久的一心人,他就在這裏,沈珏,你還有何求!我抹了抹眼角,對他說:“皇上,我現在有些激動,等我想通了,我便将這串如意珠回送與你。”嘉逸的聲音裏藏不住的喜悅,“阿珏,我會一直等着,等着你回心轉意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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