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夕顏

第二十九章夕顏

烏鴉在空中盤旋,扶桑樹下,數不清的女人屍骸,屍骸消失,扶桑花開,花朵中,一人翩然降世,動如夏花絢爛,靜若秋葉靜美,眼裏沒有初生的茫然,有的只是一望無際的死寂.

她和“他”很像,但她不是“他”,只一眼,他就知道她的身上并沒有神之心的線索,他應該離開這裏,繼續尋找神之心的下落,但他腳步卻遲遲沒有移動,因為在她的身上他看到了“他”的過去以及自己未來可能的模樣.。

他脫下自己的外衣為她遮住□□的身體,對方的眼中有了一絲波動,她嘲弄地一笑,褪去了他為她披上的衣服.

“裝模作樣。”

是了,他現在是在皇朝,在這裏,女人的地位與牲畜無異,她過去的幾次人生中遭遇了什麽可想而知,他知道他應該怎樣對待她了,他撿起落在地上的外衣,學着她的模樣揚起一個異常燦爛的嘲弄笑容.

“原來姑娘口中的不裝模作樣就是不穿衣服嗎?”

對方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什麽奇怪的人。他又接着說道:“我是從劍盟來的,對皇朝的一些風俗禮儀不太了解,如果有哪裏冒犯了姑娘,還望姑娘海涵。”

對方看着他的眼神奇怪中帶着驚異。

“你是在向女人低頭嗎?”

他依舊在笑,只是這次的笑容自信又傲慢,語氣平穩得就像是在說太陽從東方升起一樣簡單的陳述。

“只可惜,這世間,無人可使我低頭。”

女人繼續問道:“皇帝呢?”

他的表情不變,不緊不慢道:“他應該向我低頭。”

女人的臉上再次浮現出一開始的嘲弄:“男人總是喜歡在女人面前說大話,還喜歡打女人。現在,你是要打奴家了嗎?”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直不起身,幹脆直接坐在了地上。

“我喜歡打強者,越強越好,如果你想要被我打的話,還需要變得更強,強到鳳仙那樣,我才會打你,你可要加油啊!”

鳳仙,她聽過這個名字,在過去的不屬于她的記憶裏,那些傲慢的人提起這個名字總是會露出滿臉的崇拜,他們稱呼他為劍神,神的話又是什麽模樣呢?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為什麽神沒有來拯救她?

是因為她不是一個好的女人嗎?可她該做的她都做了……如果有神的存在啊,雖然下一世就不是她了,但她請求神,下一世她想要做一個男人,她也想要讀書,修煉,看看皇朝外面的世界,她想要看一看蓬萊島上的極光是不是真的那麽夢幻美麗,她也想見一見那些傲慢的男人所崇拜的劍神。

“劍神是什麽模樣?”

坐在地上的人目光漸漸變得深遠,随即嘴角浮現出一絲趣味的笑。

“沒想到你竟然會對鳳仙感興趣!鳳仙嘛~其實和你也沒什麽不同,就是劍法很厲害,可是他現在不務正業,除了想着做大夫,就是追着我跑,可讓他去拔出浮黎,他還不拔,真是搞不懂他。”

女人笑了起來,這一次女人的臉上終于露出了開懷的笑容。

“原來奴家和劍神也并沒有什麽不同!”

女人的笑好像感染了他,他也跟着笑了起來:“你要親眼看一看鳳仙嗎?”

女人的眼裏煥發出光彩,随後又變得黯然。

“奴家可以嗎?”

他伸了伸懶腰,懶洋洋地躺在了地上,語調悠然:“有什麽不可以呢?不過見了鳳仙後不要失望哦,他現在做了大夫,還改了名,叫倚清秋。”

女人垂着頭,腼腆地笑了笑:“我怎樣可能會失望……只是我要怎樣才能見到他?”

男人伸出了兩根手指,指尖點地,兩根手指緩緩移動起來。

“當然是用你的雙腿走過去了,現在,還請姑娘更衣吧!”

說着,他再次脫下自己的外衣遞給了她,這一次,她沒有拒絕,穿上了衣服。他對着穿好衣服的她笑着伸出了手,做出邀請的姿态,她選擇握住了這個一直帶笑的男人的手,這一次,會有所不同嗎?

他的手光滑柔皙,有一種溫暖的感覺,順着掌心暖到了心田,她不知道這份溫暖的感覺應該怎樣稱呼,只因這是第一次有人向她伸出手來,第一次有人将她當做對等的人來對待……

“你為什麽對鳳仙感興趣?”

“他是劍神,他叫鳳仙,”

鳳仙是花的一種,在皇朝,花是一種脆弱的裝飾品,綻放時裝點榮光,枯萎時任人踐踏。

就好像這裏的女人,生活在條條框框的花盆裏,任人修剪,鮮妍時結婚生子,珠黃時亂葬坑埋。

在這裏,女人只能是花,無力的,任人修剪的花,只能長成主人想要的樣子,所以當聽到劍神的名字時她才那樣震撼,因為萬衆敬仰的存在竟然擁有一個脆弱卑賤的名,那也是她第一次,對外面的世界有了好奇。

一個叫做藍橋雲深的地方,他說這是鳳仙在的地方,她張望四周,火紅的楓,藍色的橋,缥缈的雲煙,很美很美的地方,原來這就是劍神所在的地方嗎?

她如願見到了鳳仙,雪白的衫,如雪的發,蒼白的面容,雪魂玉魄,天外仙人,不外如是。但她知道,他不是那些男人口中那個孤高的劍神,他是悲憫蒼生,不染世俗的醫仙倚清秋。男人自來熟地向倚清秋打着招呼:“鳳仙小花,我帶了朋友來看你,開心吧!”

倚清秋冷冷道:“藍橋雲深不歡迎不速之客。”

他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小花花,你是怪我突然來到你家嗎?你這裏不會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倚清秋冷冷道:“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一道劍氣襲來,他微微閃躲:“鳳仙啊,明明在外面的時候你總是追着我跑,怎麽我來看看你就不可以了!”

倚清秋轉過頭,正色道:“這位姑娘,這個叫做衣青玄的人是一個不懂得尊重生命,肆意玩弄他人命運的人,還請姑娘不要為他之外表所蒙蔽。”

原來他叫做衣青玄,鳳仙說他不是好人,他很壞嗎?

他并沒有對她做什麽壞事,而且他還帶着自己來到外面的世界,看到了傳說中的劍神,盡管劍神看起來很讨厭他,但他的手實在太過溫暖……這種溫暖是他過去未曾感受過的。

衣青玄搖頭嘆息道:“鳳仙小花,你變壞了,你都會挑撥了,是不是嫉妒了?”

倚清秋依舊冷然以待:“主動離開,還是我送你一程?”

衣青玄依舊是一派的輕松自若:“這麽看我不順眼就去拔出浮黎啊!你知道的,現在的你殺不了我,或者你其實根本不想殺我!”

倚清秋只是冷冷道:“屬于我的劍已在我手。”

衣青玄看了看鳳仙手中的劍,清澈入睡的圓形握柄,劍身清澈名聖,佐以鲛人刻痕為飾,護手處圓盤的設計,柄端嵌入淚狀明珠。

“仙淚嗎?我還以為那只是你愛情的紀念品,這麽說,只要仙淚斷掉,你就又沒有劍了,對吧,鳳仙。”

倚清秋冷冷道:“我的劍在手,更在心。”

衣青玄嘆息道:“我開始懷念初見時的你了……”

她拉了拉衣青玄的衣襟,小聲道:“我們可以離開這裏嗎?”

衣青玄看了看她,接着對鳳仙說道:“鳳仙小花,你這朵小花怎麽這麽兇!瞧,把人家姑娘吓得。”

倚清秋微微颔首,清冷的聲音卻滿是誠懇。

“抱歉。”

夕顏連忙道:“您不用道歉,奴家只是覺得他,也就是衣青玄,他不是什麽壞人,他對奴家很好。”倚清秋淡淡道:“你覺得好便好。”

衣青玄兀自喃喃道:“原來我有對你很好……”

倚清秋對待衣青玄似乎永遠只有一種态度,那就是橫眉冷對。

“自重。”

衣青玄呵呵笑道:“我有不自重過嗎?鳳仙小花,你才是要好好珍重啊,在混沌之前,你可要繼續帶給我游戲的趣味啊!”

倚清秋淡然道:“我會阻止你。”

走在羊腸小路,道路崎岖,卻在崎岖出偶有一朵小花,铿锵開放。

衣青玄突然問道:“見過鳳仙本人後,有什麽感想?”

夕顏:“看起來冰冷淡漠,其實是一個很好,很有人情味的人。”

而且她也明白了,花不只是脆弱的裝飾,它可以是治病救人的良藥,也可以是見血封喉的毒藥,擺脫花盆那方狹小的指尖方寸,生長于蒼茫天地間,花朵野蠻生長,它可以長成随處可見的可愛野花,它也可以在料峭寒冬中凜然綻放,它甚至可以長成岑天大樹,花的姿态,只能由花自己決定,無論生長成何種模樣,都是那樣的可愛,可敬。

衣青玄嘆息道:“你可知就是他身上的這點人情味曾讓他修為盡廢,死生師友,孤獨一人啊!”

夕顏感覺雖然他們争鋒相對,但其實對衣青玄來說,鳳仙其實很重要。

“他的身邊還有你。”

衣青玄吃吃地笑出了聲:“好想知道鳳仙那朵小花聽到這句話時候的表情!”

夕顏好奇道:“謝謝你,幫助奴家離開皇朝,還讓奴家可以親眼見到劍神鳳仙,那麽你呢,奴家身上有什麽你需要的嗎?”

衣青玄疑惑道:“你說的這些對我來說就好像眨一下眼睛的事,有需要感謝嗎?”

夕顏慢慢說道:“這是奴家第一次被當成人來對待,讓奴家現在死了都甘願。”

衣青玄确是突然正色道:“噓,姑娘,死這個字不可以輕易說出口哦,你沒有聽到鳳仙說我不是好人嗎?他是偉大的劍神,高潔的醫仙,他不會騙你,你就不怕我拿你做一些殘忍的試驗嗎?”

夕顏堅定道:“如果奴家對你有什麽用處,可以幫助到你的話,請盡管拿奴家做試驗吧!”

她就像是一只飛蛾,為了得到哪一點光明,願舍身撲火,燃燒自己,獲得溫暖,何其可憐!何其可愛!何其可敬!

衣青玄好奇道:“就算我是個壞人,就算我要毀滅世界,你也願意?”

夕顏淡然道:“如果世界可以因為你而毀滅,那也說明這個世界也到了毀滅的時候了。”

衣青玄又繼續問道:“你要和我生孩子嗎?”

夕顏頓了頓,回答道:“……可以。”

衣青玄輕聲道:“你猶豫了。”

夕顏低下頭,烏黑的發遮住了臉上痛苦的表情。

“原來你也只是把奴家,把女人當做是繁衍後代的工具……”

衣青玄繼續說道:“你就不好奇為什麽你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會是我嗎?”

夕顏依舊低着頭,遲疑道:“……為什麽?”

衣青玄淡淡道:“我丢了一樣東西,我曾經死而重生,而你不斷輪回,我們有着相似的境遇,我以為我丢失的那樣東西會在你的身上。但很可惜,你的身上并沒有我要找的東西,我決定嘗試創造,我們的孩子身上或許會有我一直追尋的存在。”

夕顏擡起了頭。問道:“找到之後呢?孩子會怎樣?”

衣青玄看向無盡的天空,輕聲道:“孩子會和我們在混沌獲得永恒。”

夕顏看向眼前這個外表精致華美,實際內裏空無一物的人,這一刻她發現,原來他們很像。“……我好像知道鳳仙為什麽那麽讨厭你了。”

衣青玄笑着問道:“你也讨厭我了嗎?”

夕顏搖了搖頭,堅定道:“不,我會生下我們的孩子。還有我的名字叫做夕顏。”

夕顏,生長在肮髒角落的一種白色小花,黃昏盛開,翌朝凋謝。悄然含英,又阒然零落,也被人稱作是“薄命花”。

就好像皇朝裏的女人,無人在意,無人尊重,命似紙薄,卻又頑強的活着,短暫單薄的一生,認命又韌命的活着,她們的生存只有攀援一途徑,卻悄然間便可攀爬籬院,創造一片小小的生存空間。

皇朝的女人卑賤卻值得尊重,因為她們比任何人都要努力活着。

她厭惡着作為女人的生活,但她并不讨厭成為女人,她只是想有一片更廣闊的的天地,可男人與生俱來便擁有她向往的一切。

在皇朝,再無能的男人在女人的面前也可以是半個神明一樣的存在,她發自內心的厭惡男人,厭惡這個扭曲不公的世界,這樣的世界就算毀滅對她也是個解脫。

她不希望自己永遠無望,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活在這樣扭曲無望的世界,所以她願意答應衣青玄的要求。

這個奇怪的男人,也是第一個向她伸出手,讓她感受到溫暖的人,給予她選擇讓她感到自己被尊重,被當成人來對待,原來是這種感覺。

如今脫離了那無望輪回的她,不論前方等待她的是深淵還是毀滅,她都甘之如饴,因為沒有什麽比絕望更可怕。

他們的孩子出生了,是個男孩。夕顏看着孩子,溫柔道:“就算他是個男孩,我也會好好愛他,要給孩子取個名字。”

衣青玄看了看剛出生的孩子,好小,眼角的淚痣和夕顏一樣,長得比起他更像夕顏,他為此感到慶幸。

“你這麽辛苦生下的孩子,孩子的名字理應由你決定。”

夕顏柔聲道:“那就叫夕夜來,夜來這種花在黑暗裏也可以活得很好,你不是說要讓世界回歸混沌嗎?到時候整個世界一定一片黑暗,我希望我們的孩子在一片黑暗中也可以好好活着。”

衣青玄依舊在遠方看着孩子:“很好的名字,不過看來這個世界一片混沌的日子又要延期了,小夜來的身上也沒有那樣東西,不過這或許算件好事。顏顏,快看,孩子的眼角有一顆和你一樣的淚痣诶。”

夕顏笑道:“孩子的鼻子倒是像你。”

衣青玄終于上前,輕輕摸了一下孩子的頭。

“不愧是我們的孩子!”

和夕顏,夜來一起的時光讓他久違感受到了放松,快樂,就好像擁有平凡幸福的他原來他其實和其他的人也沒什麽區別。

盡管在夜來身上并沒有得到他原來想要的東西,但他也因此松了一口氣。

他暫時遺忘了那些曾經塵封的過去,就好像回到了童年時的無憂無慮,他應該回一次天水村了,将他的愛人和孩子帶給自己家人,朋友認識,這麽久沒見,父親一定會很開心看到他回家,小風風說不定會高興地抱着他大哭一場。

于是他一個人獨自回到了天水村,回到他熟悉的家,到了家門口,他竟然猶豫了,原來天不怕地不怕要讓世界回歸混沌的衣青玄的身上竟然會有膽怯這種感情,他理了理頭發,甩了甩衣袖,飒沓步入家門。

家中的擺設和他離去的時候一模一樣,不曾變動分毫,只是等了許久,也等不到父親回來,他循着父親的氣息尋找父親的身影,卻只找到了一塊可這父親名字的石板,這是父親的墓碑,父親死了……

撲通一聲,跌落在地,塵埃染身,他撫摸着碑上的名字,那樣輕柔,又是那樣深刻,血液染紅了衣楚寒,倒映日月的金銀重瞳變得渾濁,誓要将整個世間便成一片混沌。

他回到了夕顏的身邊,卻并沒有進門,在門前,低聲道:“顏顏,我們會在混沌中相逢。”

光影籠罩了他的周身,仿若下一秒眼前人就會化為光塵,夕顏不自覺地伸出手想要觸碰那即将消失的人,伸出手,才發現,那原是可望不可即。

當初是他主動向她伸出了手,她不允許他就這樣消失,于是他跑過去抱住了他,衣青玄的身軀依舊如初見那般溫暖,卻有細微的顫抖,此刻雖是緊緊相依,她卻感覺他在離她遠去,她知道,他們的分別要來臨了……

衣青玄離開了,她沒有挽留他,他也沒有回頭,一滴晶瑩點落枝頭垂落,凄迷惹塵,蘭因絮果從頭問,早知絮果,猶願蘭因。

屬于她的生活還在繼續,當破曉的第一縷陽光照耀到她的眼時,她知道,新的一天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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