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聞青
聞青
慶歷十二年冬，京城迎來了許久不曾見過的大雪，枝頭絨絨雪花，似是俏皮的孩童在與人捉迷藏。
大理寺卻并不安寧。
這場大雪恰好為賊人提供了絕佳的犯罪時機，他們似乎也知曉這一點，京城連下了十多天大雪，京中失蹤的女孩便有十個。
其中不乏名門望族，京城人心惶惶。好在大理寺丞宋晏年輕有為，不日便破了案。
夜裏大雪彌漫，橘黃的火光在黑夜裏搖搖欲滅。
聞青努力的抱緊自己，卻止不住的打寒戰，她身上單薄破舊的衣服已經不足以抵禦風寒。
好幾次，她感覺自己快要死過去了。
屋子裏唯一的光是窗戶邊上的快要燃盡的煤油燈，很高，她們都夠不着。
耳邊都是壓抑哭聲，聞青已經聽慣了，她仰頭看着那微弱的光以及窗外紛飛的大雪，大雪背後是看不見的黑暗。
屋外不知為何傳來劇烈的聲響，慘叫聲與刀劍的聲音此起彼伏，可屋裏的孩子們已經不敢再有所動作，她們只會努力的顫抖着縮在角落。
最後聲音越來越小，聞青一個激靈彈起來，跑到鐵門邊努力往外看。
她看見黑暗中亮起一片火光，而火光中，青衣公子眉目端正，步伐堅定的朝她走來。
鐵門被打開，姑娘們卻也不敢動，蜷縮在一起。
公子溫柔的在她們面前蹲下身，他說“不用怕了，沒人會傷害你們。”
聞青和其他姑娘一樣被公子護送回京城，那一夜，她穿上了從沒穿過的溫暖錦衣，吃上了從沒吃過的飽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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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明，其他九個姑娘都已被家裏人接回了家。聞青躲在門口偷看，不會有人來接她，因為她沒有家人。
“小姑娘。”公子溫潤的聲音吓了聞青一跳。
她回神，看見雪中不知何時出現的公子手執素紙傘，笑意盈盈的看她。
她立馬站得筆直，收回眼底羨慕之意，一張臉沒有半點表情。
宋晏收下傘，走向她，“明明是個孩子，裝得如此老成。想哭便哭吧，不會有人笑話你。”
“誰想哭了。只有懦弱的人才會哭。”
宋晏輕笑，眉眼彎彎的看她：“昨夜其他姑娘哭了一宿，只有你，安安靜靜的，仿佛什麽也沒發生。”他伸手朝聞青來，聞青瞬間精神緊繃，躲開了。
他笑着輕輕落在她的頭上，“真正強大的人是在淚水中成長。”
聞青沒說話。
他又道：“你可知他們為何抽你們的血？”
聞青搖頭。
“處子之血所制之藥，可長生不老。”他的眼底帶着說不清的情緒，“可笑吧？”
聞青依舊沒說話。
門外大雪似天然的紗簾，隔絕了屋外與屋內，聞青突然鼻子一酸道：“我沒地方可去。”
“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身。一人也可活得自在潇灑。”
“我幹什麽都不行，去幫工總被欺負，就連乞丐也搶我的飯食，很沒用對吧。”
宋晏與她并肩而站，足足比她高了半截，“怎麽會沒用。你堅強，獨自面對賊人卻依然冷靜。你伶牙俐齒，甚至連我與你說話都不占上風。”他垂眸，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你的手很好看。”
他的聲音消散在風裏，“很适合撫琴。”
很适合撫琴。
即使聲音很小，聞青還是聽見了，從來沒人這樣說過她。
“在京城，只要你願意，小人物也可大放異彩。”
“我知道了。”聞青說完朝宋晏一笑便大步朝雪中走去。
“等等。”宋晏大步上千，把手中的素傘遞給她，又解下腰間玉佩給她，“我借你的，以後可得還我。”
“我叫聞青，你叫什麽名字？”
“宋晏。”宋晏笑答，“聞青，可是白衣卿相的卿？”
聞青聽不懂他所說的是哪個字，道：“青草的青。”
聞青一直以為宋晏的晏，是燕子的燕。只有燕子與青草，才能站在一起。直到後來，她才知曉大理寺宋晏，是晏然自若的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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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歷十五年，清月樓琴師聞卿以一曲動京城，一雙玉手說是天賜也不為過，加上她脫俗的容顏，一舉成為京城花魁。
同年，宋晏官封大理寺卿。
慶歷十七年，這一年的冬日來得很晚，寒風簌簌的吹着，湖面泛起圈圈漣漪。
聞卿靠在窗邊，看着那并不平靜的湖水。
“卿卿吶。”
聞卿回神，是清月樓的老鸨，她笑容可人的朝她走去，“卿卿，宮裏傳話了，今年的除夕宮宴，皇後娘娘點名要你去。”
“除夕宮宴？”聞卿問，“可是所有的大臣都會參加？”
“哎呦，這我哪知道，卿卿，咱們這清月樓，可就靠着你了。”
窗外吹進一陣寒風，屋裏紗幔飛揚。
聞卿又想起了五年前那個大雪彌漫的冬日。
聞卿記得他說她的手很适合撫琴，于是，她孤注一擲般的來到了清月樓，幸而老鸨還算不錯，在聽過她想學琴，看過她的手後，便讓她留在樓裏。
老鸨問她叫什麽。
她想起了他的話，于是她說，我叫聞卿，白衣卿相的卿。
聞卿開始學習琴棋書畫，開始讀書認字。她多方打聽才得知他是大理寺丞宋晏。
而她會寫的第一個字，便是宋晏的晏。
此後的三年時光，唯有琴作伴。
直到她一曲驚城，直到成為京城炙手可熱的花魁，為無數高官貴族彈過琴，卻再也沒能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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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京城燈火闌珊，漫天盛開的煙花，照得整座城五彩斑斓。
聞卿一眼便在衆多臣子中看見坐在一旁的宋晏，五年了，他一如當初未曾變過分毫。
她強壓心中翻湧的情緒，即使內心已成海，但還是淡定的彈完一曲。
“聽聞宋大人劍舞得極好，何不襯今日為大家舞劍助興。聞卿姑娘乃是京城第一琴師，有她為大人作樂，那定是天作之合。”
聞卿猛的擡頭看向說話那人，她的指尖嵌入掌心，她再看向宋晏，宋晏眼底深沉一片，只讓人覺得害怕。
聖上也開口了，宋晏拿着劍一步步走向聞卿，一時讓她有些恍惚，直到最後離開皇宮，聞卿的腦子都還一片空白。
他似乎完全不記得她了。
那麽今夜過後，他會記得她了的吧。
記得聞卿。
即使記憶并不太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