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修)
第8章 (修)
“什麽人?”沈醫生探頭過來看。
粟伍和司想沉默:“是那個人。”
“殺了副隊的那個人。”粟伍那張有些稚嫩的小臉上表情非常嚴肅,甚至有些肅殺的味道,“那個視頻,我躺在病床上的時候看了幾百遍,這雙眼睛我絕對不會認錯。”
宋景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小孩的眼尾有些發紅。
司想在沉默中翻完了這個案子,說:“這個案子我有印象,大概是兩三年前的案子了,從普警那邊轉過來的案子不多,所以我還記得,但是當時這個案子是乾朗負責的,我知道的并不比這資料上的多,這是乾朗留給你的嗎?”
宋景點頭。
“沒想到他竟然留着,我記得當年他跟我說過這個案子有蹊跷,但是當時因為報案人有精神疾病,而且我們當時查過附近并沒有小孩失蹤,也沒人報案,沒辦法立案,所以就不了了之了,但是一年之後,我們在另一個區的下水道裏發現了一具小女孩的屍骨,身上衣服和發飾的特征,以及骨齡,完全跟報案人說的對得上……當時,乾朗對這件事非常自責。”
“他跟你說了為什麽他覺得有蹊跷嗎?”宋景問。
“說是……直覺,他覺得報案人跟他講述經過的時候神情不像是妄想症,他認為報案人确實看到了事件發生的經過,只是可能他把被誘拐的孩子幻想成了自己的孩子。”
也就是說,他認為報案人說的那個人确實存在。
那個能模拟各種動物叫聲以及右手臂能變成蟒蛇和枯木的人。
宋景沉默片刻:“有人型的畸變體嗎?”
司想搖頭:“目前沒有聽說過,理論上來說是不可能的。”
宋景想到了什麽:“會不會是打了疫苗的人?”
“不可能,我們的疫苗管控是很嚴格的,而且,打了疫苗雖然某種程度來說相當于畸變,但至少外觀我們都是正常的,不可能能讓人的手一會兒變成蟒蛇一會兒變成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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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會不會人是有這麽個人,但是變蟒蛇什麽的,是這個精神病人幻想添加上去的部分啊?”沈醫生插話說。
這就不得而知了。
“那個報案人呢?”宋景打算訓練結束後去見見他。
“發現小女孩的屍骨之後我們有回去找過報案人,然後得知,他在報案半年後死了,死了一個月,房東去收租的時候才發現的。”
“小女孩的基因信息當時我們比對過,但是沒有查出來,所以我們懷疑可能是黑戶。”
氣氛沉悶,事情到這裏就告一段落了,大家都不說話了。
那種明明看到線索卻就是抓不到的滋味真是讓人難以忍受。
“有檔案嗎?”宋景問。
“因為沒有立案,所以是不會有檔案的。”司想說。
不知不覺指針已經走向十一點,在沉默的氛圍中,沈醫生咔吧咔吧把整籃的水果餅幹吃了大半。
“別氣餒,至少這也是一條線索。”司想說。
宋景點點頭。
“時間不早了,你早點睡,明天還要訓練,接下來還有得忙,我們就先走了。”司想說。
随後一巴掌拍在沈醫生的頭上:“還吃,又不怕胖了?”
“說得我怕過似的,胖了我也是大美女好吧,略略略你個臭直男,手勁兒那麽大。”
“景哥,我們加個聯系方式吧,那個人……我也會幫着找找的,如果你找到有什麽線索,也跟我說一聲好嗎?”粟伍拿着手機站在門口。
“行。”宋景跟他交換了社交軟件的聯系方式。
“我也要我也要!”沈醫生過來擠走了他。
司想也過來加上了。
送走他們之後,宋景又回到了一室的沉悶裏,他盯着那張黑白的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又回到了周而複始的枯燥的訓練裏。
過了幾天,同批訓練的人有些已經固定出現類似畸變體的分類別“畸變”了。
比如說,喬順發現自己的唾液有毒,他把吃剩的飯拿出去喂樓下的流浪貓,第二天那只流浪貓死了,死于蛇毒,而且喬順也開始出現了後遺症,他的後遺症是身體不再恒溫,會随着環境溫度的變化而變化,也就是說,他完全變成了毒蛇的習性,跟毒系的畸變體一模一樣,除了還是人以外。
基本所有人都猜到了疫苗的真相。
“想開點,至少我們還是人,還有神志,只是變厲害了。”李良安慰他。
喬順愁眉苦臉地道:“不是,這樣我就不能跟我媳婦兒接吻了啊,嗚嗚嗚。”
衆人:“……”
“你不是已經離婚了嗎?”
“離婚不離家嘛,我跟我老婆感情還是很好的,只是我丈母娘逼她她才跟我離婚的撒。”
“嗚嗚我本來還想說當上有編制的了,回去讓我丈母娘刮目相看,讓我媳婦兒跟我複婚的呢,現在……我沒救了啊嗚嗚嗚。”喬順真情實感地傷心。
有人為了出現的後遺症煩不勝煩,被嗚嗚得鬧心,罵道:“嗚個屁啊,一大男人矯情巴拉,都什麽時候了,還糾結那點兒女情長,還有你那老土的思想能不能收收,還想着靠進入特管局光宗耀祖?前天的新聞沒看?”
前天的新聞是指,有只c級的畸變體連續吃了十幾個人的新聞,這件事的後續是有個同僚在出警的時候被情緒激動的市民砸破了腦袋進了醫院。
現在聯盟不比以往,人們渴望聯盟能把畸變體這個危害徹底解決,然而很明顯,就是因為聯盟默默解決了很久但是解決不了,才會有現在的公開。
于是特殊管理局現在的地位都相當尴尬。
衆人都沉默了。
有人罵:“草他媽的畸變體!”
“別聊了!這節課熟悉輔助器材,輻射熱成像眼鏡……都站好,夏安宇呢?”教官過來吼了一聲。
……
又過了幾天,在情況愈加焦灼之際,上面的聯盟宣布了一個消息,決定免費發放抵擋空間漏洞輻射的疫苗,所有注射的人都可以獲得畸變免疫。
市內各區各醫院設置成疫苗注射點,市議庭和特殊管理局人員全部出動,由于人手實在不夠,宋景他們這批還沒出師的新人也被拉去當了壯丁,分往各個疫苗接種點維護秩序。
“真開放疫苗了啊,副作用那麽大,到時候豈不鬧翻天?”喬順坐到宋景旁邊。
“據說是改良過後的疫苗,跟我們的版本不太一樣,”李良回答,“是只會獲得免疫,不會像我們這樣獲得能力,應該也沒有我們這麽大的副作用。”
“希望吧,希望這批開放的疫苗真的已經改良了,不然那畫面我都不敢想……”
接種點人頭攢動,一眼望過去全是黑壓壓的腦袋。
特管局負責維護秩序,壓住那些想要靠體力插隊和哄搶疫苗的人。
連續一個星期,宋景基本沒有坐下來過,每天都站在疫苗接種點,有些接種點排隊的人會少一些,比如闵宿區和仙湖區。
因為這兩個區分別有兩個空間漏洞,整個南淵市一共也就七個空間漏洞,一大半的空間漏洞都在那兩個區裏了,所以人基本都搬去了其他區,這也就導致那邊的接種點人少,其他區的接種點人數爆滿,宋景一直負責的是市中心的這個區,人數最多,也最亂。
站在人群裏,他才對人們到底有多害怕畸變體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即便有顧慮,大家都還是争着搶着要注射疫苗,期望自己能早一點獲得免疫。
人人怕畸變體怕得要瘋,也人人恨畸變體恨得要死,這裏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人,趁機高價售賣武器的商人、居民小區裏自發組成的自衛小隊、還有新興起的宗教。
宋景在注射點站崗的半個多月後,這天,注射點發生了民間糾紛。
“操尼瑪!我操尼瑪聽見沒有!滿口仁義道德的僞君子!虛僞!惡心!畸變體殺我老婆孩子的時候你怎麽不勸它善良,畸變體吃人的時候你怎麽不勸它善良!
你不敢,因為你只是個懦夫,只會恃強淩弱對我們這些活着的人說教,我們反過來殺畸變體你倒過來勸我們放下屠刀了,要我們把它們當生命看待了,
你他媽這麽這麽惡心?你他媽燒化了就剩一把舍利子吧,我去你嗎的……”
被拉住的那一方是二十幾個居民小區的自衛隊隊員,以殺畸變體為日常任務,以此獲得報酬。
被毆打的幾個人衣服的後背印着鮮紅的标語:【武力正表現了人類的軟弱,反對無差別的殺戮,請把它們也當成一條生命看待】
那是最近新興起的一個叫費諾德的組織,宗旨是萬物同源,衆生一體,呼籲治療、喚醒、适應、共存代替殺戮,是在得知畸變體很大一部分由人類組成之後,這個教就出現了。然而并不受待見,基本到哪都被打罵。
領頭人是一個年逾古稀的老頭,而且還是個洋人老頭,叫查爾斯,光頭,一臉的褶子,看起來很慈祥,被打罵他的臉上也沒有任何生氣的表情,只是看起來莫名有些哀傷。
宋景略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他旁邊的另一個女性成員喊:“我們只是希望有更好的解決方式,難道殺死變成了畸變體的親人你就會很好受嗎?難道喚醒它們的神志不是更和諧的選擇嗎?”
“我草,臭比子你他媽咒誰呢……”
“嘴巴給我放幹淨一點!”夏安宇暴躁地喝道。
宋景皺眉,髒話激發了更多的矛盾,兩邊都開始激動起來,宋景拉住了這個拉不住那個,他們空有一身武力但不能對普通民衆使,他們被囑咐過,況且現在他們的話并不好使了,場面相當亂。
夏安宇不管那麽多,擋在費諾德教的面前,隔開那幾個男人和他們的肢體接觸,把一個人敦回去,喝道:“都他媽給我冷靜點!”
一把不知道哪裏掏出來的匕首在空中一閃,朝對面的老頭投擲過去,人群響起一片驚呼。
宋景餘光一瞥,瞬間松開手裏攔着的人,瞬移過去,在匕首即将紮進查爾斯的眼珠子之前,徒手抓住了刀刃。
人群安靜了。
查爾斯抖抖抖抖,說不出話來。
宋景提着匕首的刀尖,白玉一般的手掌完好無損,連皮都沒劃破一點,他立在空曠的中間,兩邊的人群都靜止地看着他,為他留出了一片空白的圓圈。
“不要動用管制刀具。”
大家都看着他,宋景感覺自己應該說點什麽,于是說了句。
嗯,社交能力好像也退步了一點。宋景心想。
這場鬧劇以他閃現徒手抓住了匕首開始為結束,至少人群是安靜了。
兩邊的人被帶去做了筆錄,不過也沒查出來匕首到底是誰扔的。
看熱鬧的人散去了,注射點恢複了良好的排隊秩序,甚至整個現場都安靜了很多。
“啊,景哥,你剛剛太帥了,人狠話不多。”喬順崇拜地冒出星星眼,“要我能像你這樣,我媳婦肯定舍不得跟我離婚。”
“确實太帥了,s級就是不一樣,剛剛距離那麽近,換個低級點的可能都抓不住那把刀子。”李良也贊嘆地說。
“真給咱們長臉,嘿嘿嘿。”另一個人說。
宋景默然無語。
夏安宇從他身邊走過,也突然朝他投來一眼,這好像還是夏安宇第一次沒有用鼻孔看他,目光還挺奇怪的。
今天的交接班比較順利。
下午,換班的人來接替他們,特管局的司機負責把他們一個個送回家去。
“景哥,別管交接表了,你快上來。”喬順癱在後座上說,接種點的工作并不輕松,一天下來大家腦瓜子都嗡嗡的。
“還有誰?夏安宇呢?”
宋景扭頭朝接種點外的一個小廣場看去,那邊,查爾斯老頭和夏安宇站在冷風中。
不知道說了句什麽,兩人分開,夏安宇朝車子走來。
“他來了。”宋景回答喬順說。
夏安宇會認識費諾德的人,宋景還挺意外的。不過他沒有什麽興趣,也并不想去探究別人的事情。
但是他覺得費諾德很有意思,在這個人人恨畸變體入骨的世道裏,費諾德很另類,很紮眼。
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另一個角度。
宋景其實覺得自己真的很冷漠。
比如說,大家對畸變體非常地痛恨和懼怕,可是他卻沒有什麽感覺,就連他們這批特警都是痛恨畸變體的,但是他好像沒有,他好像一個旁觀者,只是機械地混在其中而已。
趙乾朗說他很善良。
他覺得趙乾朗對他有誤解,或者說,是情人眼裏出西施,有比較重的男友濾鏡。
他十三歲的時候就開始一個人生活了,為了活下去什麽都做過,很早就沒有什麽善良或者正義這種纖細的情緒了。也或許在那之前就沒有了。
小學時被霸淩他拎着板磚毫無心理壓力地給人家開瓢,初中的時候爸媽離婚他選擇誰也不跟,高中時被沿街乞讨的乞丐拽住褲腳他也能面不改色地走開。
……只是因為趙乾朗出現了他才慢慢變得看起來善良而已,是趙乾朗讓他有了活人的氣息,給了他在人間生活的十年。
他進特殊管理局不是什麽“位卑未敢忘憂國”“做末世中的英雄”這種很正義的原因,他沒有家人,唯一的家人趙乾朗已經死了,所以他沒什麽怕的,因此,當然也對殺畸變體和人類的恐慌沒有什麽共情。
他進特殊管理局的原因,一個是這裏是趙乾朗曾經待過的地方,還有一個就是,那個人,那張黑白照片裏的人。
如今,費諾德的出現讓他有了另一種思考,如果趙乾朗沒有死而是變成了畸變體,他會對趙乾朗下手嗎?
不能。
“什麽下手?”坐在他旁邊的喬順忽然迷迷糊糊地問。
“什麽?”宋景扭頭。
車上的人睡倒一片,大家都累得慌了,沒幾個醒着的,喬順也睡眼迷蒙。
他剛剛想得太入神把話說出來了嗎?
“啊?剛剛不是景哥你在說話嗎?說什麽能不能下手?”喬順撓撓腦袋,打了個哈欠道,“難道我聽錯了?”
宋景想了想,應該是自己說出來了但沒有注意:“應該不是。”
“所以你說了啥?”
宋景笑笑:“沒什麽,睡吧。”
“噢。”
車裏又安靜下去,宋景沒有睡,他一直望着車窗出神,手指捏着頸間挂着的吊墜,直到司機分別把幾個人送回家。
封閉訓練已經解除,有家的基本都回家,車子開回特管局,他跟夏安宇是最後剩下的兩個回宿舍的人。
一路無話,諾大的基地人都派空了,只有他倆走在路上的孤寂的腳步聲。
“你剛剛沒有說話。”夏安宇忽然說。
“什麽?”
“我說,你剛剛在車上沒有說話。”
宋景扭頭看着他。
“但是我們能聽得到你心裏的聲音。”夏安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