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宋景察覺了他的變化,動作也停了下來,覆在他身上的男人緩慢扭頭看了看他。
它半邊臉覆蓋着黑色細密的鱗甲,眼睛已經變成全黑色,中間亮着一點紅,鋒利的犬齒挂着宋景的血,另外半邊臉還是趙乾朗的模樣,只是眼神雜亂,瞳孔散開又聚焦,仿佛還在竭力與獸性抗争。
宋景緊緊地看着他。
男人像蛇一樣晃了晃頭,從喉嚨裏發出“嘶嘶”聲,還沒清醒,但開口說話了。
“宋景……”聲音仿佛從腹腔裏發出來。
宋景睜大眼睛,有些驚訝,仍舊警惕。
“宋……景……”
“你……”宋景張了張嘴,“你認得我了?清醒了嗎?”
他扔了唐刀,扶住男人的肩膀,伸手捧住他的臉,男人忽然又甩頭,視線重新渙散,但他從宋景身上把自己甩開了。
他滾到地上,抱住自己的頭,不斷地發出痛苦的低吼,宋景跪行到他身邊,被他一把推開:“別、過……來……”
宋景沒有聽他的,一身是血地把他的腦袋抱住,抱在懷裏:“噓,好了,好了。”
男人還在掙動,在他懷裏發出低吼。
大門忽然傳來敲門聲。
“宋隊長!”
“宋隊長你在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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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隔壁鄰居的聲音,想必是鬧出來的動靜太大,被鄰居聽到了。
宋景立刻将男人的腦袋抱得更緊,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嘴邊:“噓,噓,別說話,有人來了,不能被人發現你在這兒。”
自從趙乾朗裴春等人的通緝令一起發出來之後,南淵市民人人自危,宋景雖然不怎麽關注外面的輿論風向,但也知道現在很亂,因為就連小區的氣氛都不一樣了,居民全都在議論紛紛。小區裏認識趙乾朗的人不少,這幾天掃在宋景身上的眼神都帶着八卦又憐憫又警惕的意味,這時候趙乾朗要是被發現了,那後果可想而知。
“咬着我的手臂,實在痛的話,咬着我的手臂。”宋景将手臂橫在男人的嘴邊。
男人似乎聽懂了,混亂的神色有一瞬間的迷茫。
“咬呀。”宋景着急地小聲說。
“走……”聲音粗而低,有種剛從山野裏出來的笨拙感。
宋景一愣,怔怔的,因為這個字而出神。
男人蜷縮起來,腮骨繃起,沒再發出低吼。
外面敲門的聲音堅持了一會兒,見沒人回應,漸漸停了。
“奇怪,沒人在家嗎?”
鄰居的聲音漸漸遠去。
男人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宋景去掰他的肩膀,發現他以一副痛苦的神情緊閉着眼睛,已經昏了過去。
唇邊還挂着血,臉上還是一半畸變體一半人類的模樣,宋景茫然地抱着他。
半夜,男人身上的畸變體特征開始消失。
早上,男人徹底恢複成人類的模樣,宋景麻木地在他床邊守了一夜。
天亮,宋景打電話向沈醫生詢問關于那個藥劑的事情,但沈醫生的電話一直都沒有打通。
挂斷電話,他打算去特管局,出門前,他翻出新的鏈子,将趙乾朗的手腕重新铐好,然後才去開車。
手機通知欄上方彈出熱點推送【大膽開麥,疫苗一點屁用都沒有,大家都快逃吧】
他點開,是一個高達幾千樓、二十多頁的帖子,樓主自稱是聯盟國署內部研究人員,在闡述了疫苗的作用機理後斷言人類終将無法抵擋越來越猛烈的漏洞輻射,都會變成畸變體,為今之計只有逃,逃到沒有輻射的地方,否則難逃變成畸變體的命運。
“目前聯盟所有的疫苗都不是活體疫苗,它只是在你體內注射了一種新發現的叫做eiv的元素,結構非常穩定,它會在你的真皮層組織細胞停留,形成保護層,當機體受到輻射的時候它會幫你消耗掉并且會以汗液的形式排出結合物,但是它們的數量是有限的,一旦消耗完了就沒了,而且人體對eiv的耐受度也很低,一個人一生只能承受342ag……”
宋景看了幾頁,一些人表示非常害怕,一些人在罵樓主散播恐慌,又看了幾頁之後,他發現帖子加載不出來了,他原以為是被網安删了,但退出來一看,他發現是自己的手機沒了信號。
不止他,同一時間,他看到前後車的司機都舉着手機對着天空,等紅燈時路邊的市民也紛紛拿着手機交頭接耳,所有人的手機都突然失去了信號。
沸沸揚揚的不安的氛圍當中,宋景聽到有人在猜是不是原生種和人形畸變體幹的。
恐慌充斥着街頭巷尾。
一度導致堵車嚴重,交通短時間地癱瘓了一下,宋景被堵在了路上,大約半小時後,市議庭在有線廣播裏公報附近省市的幾大運營商基站被毀,正在加緊搶修中,安撫市民不要恐慌,加上交警的努力,路況這才好了一點。
他到了特管局,沈醫生沒來上班,估計已經在準備走的事宜了,實驗室和藥房的門都還開着,但是只有幾個陌生的技師和藥師。
局裏緊急召開了會議,安排一部分人去附近的金開市支援。
那些市民的猜測沒錯,基站被毀就是畸變體幹的,據反饋應該是有預謀有組織的行為,基站分布在金開市和南淵市的交界,金開市的畸變體已經十分猖狂,搶修基站需要護衛,金開市的特警人手不夠,所以向南淵請求支援。
司想剛從醫院出來不久,又被指派去金開。
“有完沒完,又是原生種。”司想煩躁地說,“怎麽這麽多這玩意兒,他們究竟想幹嘛。”
有人說:“難民案現在峽邊市的人還在鬧呢。”
難民案畢竟出現了犧牲,峽邊市當然不肯善罷甘休,現在正在向南淵讨說法,部分南淵市民也在鬧,要求聯盟重查南淵市議庭每一個官員。
裴春等人上次在爆炸前逃走了,被人目擊到了,五隊隊長問:“該不會這次搞基站的還是上次難民案那幫畸變體吧?”
局長清了清嗓子:“現在糾結是不是同一群人已經沒有意義了,市區這幾天重新出現了畸變體,動植物和人類都有,當下我們要做的,就是在伸出援手的同時,維護好南淵秩序。”
宋景一直安靜地聽,沒發表意見,但心卻很沉,他不記得是在文化課上還是在某次開會的時候聽到的了,植物是最不容易畸變的,它們的細胞結構相對于人和動物要穩定,如果連植物都大量畸變了的話,那說明輻射量真的很高了。
會開完宋景腦瓜子嗡嗡的。
司想被安排去金開支援,他留在市裏維持秩序。
司想跟他并排走出來:“聽粟伍說老趙的屍體被找到了?我沒來得及聯系你,你給他找墓地了嗎?我改天去看看他。”
宋景頓了一下,搖搖頭:“沒找。”
“沒找?”
“嗯,骨灰我放家裏了。”
“好吧,”司想沉默了片刻,“那那個畸變體的老趙還有聯系你嗎?”
宋景頓了一下,搖頭。
司想說:“他跟那個趙小雨好像是一樣的,有人類的屍骨,又還能以相同的人類形态活動,這叫什麽,金蟬脫殼嗎?”
宋景搖搖頭:“我也很想知道。”
金蟬脫殼。
他本來也是那麽以為的。
昨天男人的話沒說完,被打斷了,他也很想知道後面是什麽,要什麽條件才能寄生。
“行吧,這世道真是夠亂的,出院都沒能跟你們聚聚,就又要出差了。”司想說。
宋景有點羞愧,他忙着趙乾朗的事情,都沒怎麽去看望司想。
“沈一聲也出差了,我鞭子都沒人給修了。”司想嘆了口氣。
他的鞭子斷了,沒有趁手的兵器,宋景把自己的唐刀遞給他。
“做什麽?你要把你的刀給我?”
宋景點點頭:“保護好自己。”
“你給了我你用什麽?”司想不要,“你不就這一把刀嗎?”
宋景說:“我聽說可以申領家屬遺物。”
趙乾朗曾經用過的舊刀被封在武器庫裏,挂起來了,它最後一次出任務是半年多前趙乾朗死的時候,宋景在那個視頻裏看到過它。
宋景一直知道有那把刀的存在,但一直沒有申領,他怕耗損,也怕想起趙乾朗死的那一天,他怕自己會反複在腦海裏描繪趙乾朗死時的畫面。
不過現在,屍骨都領了,他不怕了。
“舊刀肯定不如新刀好用吧。”司想說。
“沒關系,它對我有特殊的意義。”
“行吧。”司想嘆了口氣,伸手接過了他的刀,拍了拍他的肩膀,“謝了,回來請你吃飯,到時候沈醫生應該也回來了,咱四個人再搓一頓。”
宋景笑了笑。兩個人碰了碰拳頭。
跟司想分開後,他去武器庫申領了趙乾朗的曾經用過的舊刀。
與他用過的那把唐刀一樣,很沉,刀身黑亮,刀鞘上刻着龍紋,跟趙乾朗這個人一樣臭屁,不難想象他拔刀出鞘的時候是怎麽樣的威風凜凜,他細細地看了很久,提着刀回家。
一路上都能看到人湊在一起讨論,看到的所有人都面帶擔憂,宋景收回視線,一路馳騁。
501。
門鎖在趙乾朗昏迷的那兩天裏被他修好了,關上門,隔絕了一切的聲音。
宋景脫掉制服,閉上眼睛長長地舒了口氣,外面的聲音太多,對聽力很好的他來說也是一種負擔。
他扭了扭脖子,放松之際,一句話脫口而出:“老……”
出口即戛然而止,他反應過來,他現在不用說那句話了。
屋裏安靜,他朝裏走,推開門,探頭看了一眼。
男人還沒醒,依舊安靜地躺在床上,他走進去,把趙乾朗的舊唐刀放到桌上,剛想走過去試試能不能把男人叫醒,砰砰砰的敲門聲又響起來了。
“宋隊長。”
他出去開門,門外是鄰居康康的媽媽。看到他立刻露出一個笑。
“宋隊長,剛看到你的車了,就知道你回來了。”
宋景也禮貌地笑:“有什麽事嗎?”
“哎是這樣的,昨晚你在家嗎?”康康媽媽說。
宋景怔了下,很快反應過來她是來求證的,他裝作要出門的樣子關上門:“我還要出去一趟,怎麽了,我們邊走邊說。”
“噢,”康康媽媽馬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也沒什麽,就是昨晚聽到你屋裏有奇怪的聲音,像是什麽動物的吼叫,是你家養的狗嗎?”
“不清楚,應該不是吧,昨晚我不在家,狗在我朋友家還沒接回來,會不會是你聽錯了,是樓上或者樓下的聲音?”
康康媽媽露出疑惑的表情:“欸?是嗎……”
不過她沒繼續糾結,換了個話題,神情變得擔憂,詢問宋景知不知道基站什麽時候能恢複通信,又問了網上傳的疫苗無效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宋景也沒有标準答案,只能盡量安撫她:基地正在加緊搶修,盡量不要相信網上的謠言。
看她實在擔憂,宋景安慰道:“相信聯盟,一切都會好的。”
康康媽媽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又看了看他,真心道:“嗯,還好有宋隊長你在我們小區,我們才能夠安心一些。”
安心,如果她知道死而複生的趙乾朗就住在她隔壁,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安心。
跟康康媽媽聊完,為了做戲做全套,宋景又出門去了趟超市,這個點超市基本沒什麽東西賣了,大家瘋狂在囤物資,他逛了下就又回來了。
這回回到家時,屋裏有響動了——想必是男人醒了!
宋景迫不及待地加快腳步。
昨晚男人沒說完的話,“找一具已經——”。
已經什麽?
他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推開門,宋景的動作忽然靜止。
屋裏燈光暖黃,高大的男人側對着門口,站在書桌前,手裏拿着那把刻着龍紋的唐刀。
他把唐刀抽了出來,挑着一邊嘴角,在燈光下細細地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燈光下,他穿着白毛衣,短發利落幹爽,嘴角的笑容輕松自在,與那把刀是如此地和諧統一。
注意到門這邊的動靜,男人扭過頭,看到他,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老婆,你回來啦!”男人說。
語調輕快,聲線清朗,彎起來的眼睛毫無攻擊性,他的氣質是如此地幹淨,爽朗,陽光,令人感到無比熟悉。
他笑着,張開手,似乎要給歸家的人一個大大的擁抱。
宋景怔住了。
“愣着幹什麽,”男人笑着說,“快過來,讓我抱抱你。”
宋景的手從門把處墜落,他怔忪,恍惚,眼神發懵。
他游魂一樣走進去:“你……”
男人寵溺地笑着,依舊張着胳膊,等他走進了些許後将他一把拉入懷裏,在他耳邊大大咧咧地說:“老婆上班辛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