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115章
“你還要反對嗎?”宋景回頭看着他。
趙乾朗靜靜地搖搖頭。
“如果失敗了。”
“那就一起死。”宋景說。
又是一陣安靜。
“我去醫院找找還有沒有能用的東西。”沈一聲站起來說。
要做這件事,沈一聲的心理壓力比任何人都大。她比誰都清楚這裏面風險有多高,沒有電,血液分離機和離心機都用不了,沒有畸變體專用的抗凝劑,死者也已死,提取不了血清做交叉配比實驗,就算做了也沒有用,畸變體的機體太複雜,各種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你要不要再想想?”她真害怕他們本來還有最後一點可以共度的時光,被她這個魯莽的理論給奪走了。在前往小孩兒埋屍地的途中,沈一聲對宋景說。
“我已經做好準備了。”宋景反而很淡然,“他也是。”
“你不用緊張,這個世界有怪物,但是沒有鬼魂,真失敗了,我們也不會回來找你索命的。”倆人并肩走着,傍晚的風很悠閑,他非常平靜。
甚至還能反過來安慰沈一聲。
沈一聲卻笑不出來:“要不要再想想,給我點時間,我想想還有沒有更好的辦法。”
“沒時間了。”宋景搖搖頭。而且他也知道,沒有什麽別的辦法,沒有電沒有醫療資源只有沈一聲一個光杆司令,能有什麽辦法,給一千年也沒有用。
他要趁趙乾朗還有意識,趁那具小孩兒屍體死亡時間還沒超過七天,讓趙乾朗進入人類身體沉睡。
要抓緊時間。
沈一聲說:“你難道就一點兒都不怕死嗎,你對這個世間……一丁點兒留戀都沒有嗎?”
已近黃昏,破敗的城市格外阒靜,街道上雜草蔓延,腳踩在上面時發出綿軟的沙沙聲。大道的盡頭是南淵曾經的兩座标志性高樓,象征着人類社會的繁榮昌盛。
“……”宋景望着前方說,“看,日落。”
沈一聲擡頭望過去,夕陽的燦黃色的光輝照進她的眼睛裏,照在街道上,照在她與宋景的身上。
晚風撫過皮膚,撩起人類的頭發。
他們回到時,趙乾朗也正站在破掉的窗前吹風,一個人靜靜地眺望已經空無一人的破舊小區。夕陽最後一絲光輝劃過他的臉,藏進了黑暗的樓裏。
宋景點亮蠟燭。
“怎麽起來了。”
“想看看你到哪了。”他伸手替他摘掉了衣服上的一根草屑。
宋景替他拉好外套:“外面路真不好走。”
“是不是草長太高了?”趙乾朗笑了。
“嗯,拌腳,你說這草能長到一人高嗎?”
“說不定,我們家鄉有一種草長得很高,很大一片,小時候我們經常在裏面玩捉迷藏,我有一回找不着人,就點了一把火把它們都燒了。”
“哈哈哈……”宋景笑起來,“沒有燒到別人嗎?”
“他們都着急忙慌地飛出來了……”
“哈哈……不怕被揍嗎?”
“沒人敢揍我。”
“下次跟你去玩。”趙乾朗說。
“嗯,是什麽草?”宋景問。
“就跟這裏的蘆葦差不多……”
“……”
沈一聲默默地退了出去,不知道為什麽,聽着他們平靜的對話,她有一種流淚的沖動。宋景怕趙乾朗之後會病重昏迷,錯失機會,所以把輸血治療的時間定到了今天晚上。
她坐在門外的地上,一邊啃着不知道是什麽的野果子,一邊聽着裏面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聲音不高,低低的,聊的話題很日常,很平靜也很和諧。到了後半夜,趙乾朗越來越頻繁地咳嗽了幾次,他們的對話被打斷了會兒。裏面安靜了片刻,只有風刮過窗戶的呼聲。
“那個小孩好看嗎?”
時間越近,宋景的心越亂,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麽:“好看。”
“……萬一成功了怎麽辦?”趙乾朗說。
“什麽萬一成功了……”宋景茫然地扭頭,“成功了你就能活下來。”
“宋景。”趙乾朗喊。
“嗯?”
“我愛你。”
宋景眨了眨眼睛,濕意一點點湧上他的眼眶:“我也……愛你。”
他們約定了喚醒的咒語和時間。沈一聲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工作,她在廢棄的醫院裏找到了采血針、一次性泵用輸血器和止血藥粉以及一些消毒用品,沒有血液分離機,沒有交叉配比實驗,沒條件走人類輸血走的那套分離、檢查、存儲的規範流程,甚至抗凝劑也不知道有沒有失活,這不是畸變體專用的抗凝劑,就算不失活,她都不确定能不能起作用。
可以說這完全是一次草率的嘗試,簡直就像在玩命。
沈一聲的心率飙升到一百二,她比任何人都緊張。
帶回來的那具小孩兒屍體躺在窗前的地板上,身上的土已經被清理過,但屍身已經微微腐爛了,她問:“剛好卡在第七天,還能複活嗎?”
沒有人回答她,宋景也不知道答案。
趙乾朗要分離精神觸須進入人體沉睡了,可是他們一時誰都沒動。宋景緊緊地抓着他的手,緊得他自己都沒察覺,他手心裏都是汗,呼吸細碎而急促。真到了這一刻,他才發現此前所有的勇氣全都潰不成軍了。
“趙乾朗……我……”宋景紅着眼睛看着他。
反而是此前反對的趙乾朗本人比他要鎮定得多,他用另一只手掌握着宋景的脖子,将他拉過來,跟他額頭相抵:“沒事的,沒事。”
宋景的淚落了下來,他緊緊咬住嘴唇。
“沒事的,我會回來。”趙乾朗說,“我一定會回來。”
“我會回到你身邊,我會一直陪着你。”
宋景的淚像珠子斷線一般砸下來。沈一聲過去把角落裏一張高大的桌子拖過來。趙乾朗在這時親了親他緊咬的嘴唇,揉捏着他冰涼的指尖。
“……我等你。”
沈一聲回過頭來的時候,只看見趙乾朗已經化為了獸形,他蹲在窗邊那具小孩兒屍體的面前,一手握着他的手,他後腦勺羽毛掩蓋下的地方伸出幾根乳白色半透明的觸須,它們不斷地延長,一點點伸向小孩的面部……
在即将觸到小孩兒五官之前,宋景忽然叫住了他。
“趙乾朗,”宋景靜靜地立在那裏,“我愛你,永遠。”
沈一聲看到那張非人的臉綻開一個滿足的笑容。随後那幾根觸須從孩子的耳鼻口處探了進去,不斷蠕動深入,直至完全脫離趙乾朗的那具獸形後,高大的獸形一點點化作了黑色的涅粉,窗外的一陣風恰好在此時吹來,粉末一下子在屋子裏揚開來。
宋景仿佛被抽掉所有力氣,一瞬間跌跪在地。
沈一聲也屏住呼吸,心髒狂跳。
他們都緊緊盯着地上那具屍體。
……
幾分鐘過去了,毫無反應。
屍體皮膚依舊死灰發青,屍斑爬滿小孩的臉,月光照在依舊僵硬的屍身上,一切照舊,什麽都沒有發生變化。
宋景抖起來。
“宋景 ,他這是……”又幾分鐘,沈一聲忍不住出聲。
“趙乾朗……”宋景聲音顫抖。
“趙乾朗!”
“趙乾朗!!!”聲淚俱下,肝腸寸斷。
随着這一聲凄厲的吶喊,地上那具身體猛地倒抽了一口長氣,仿佛吃東西噎住的老者那般長長地伸長脖子,宋景頓時撲過去。
那身體皮膚上死灰色開始褪去,開始泛出暖色,屍斑一點點地淡化、消散,沈一聲霎時撲過去,伸手探他的脈搏和呼吸。她眼裏泛出奇異又欣喜的光:“有了!活了!活了活了宋景!”
“我這就給你抽血!”
宋景脫力一般往後坐,靠在了牆上。
這還只是第一步,接下來才是關鍵。
已經是後半夜的淩晨了,夜深露重,整個灰暗的城市只有一個窗戶透出微弱的光。
沈一聲忙忙碌碌,走動的影子在房間裏顯得格外高大。房子裏充滿了血腥味,桌邊的四個盆子裏裝着的都是腐敗的血。房子四處點着蠟燭,一輪又一輪,已經續過好幾次。又一輪蠟燭燃到了盡頭,幾個蠟燭頭在吹進來的微風中搖曳了一會兒,豆黃的光暈像喝醉了般左右擺動,沈一聲去給它續上了新的。
輸血已經進行到了後半段,小孩兒剛複活又大量失血輸血,臉色十分難看,但比他臉色更難看的是宋景,他本來就白,現在更是毫無血色,躺在那裏蒼白單薄得像一張紙,中間一度維持不住人形。
沈一聲時不時走過去探探他的脈搏和呼吸,給他喂點葡萄糖水。
今晚的輸血果然如沈一聲預想的那般狀況頻出。在大量失血的過程中,小孩兒一度出現了心動過緩脈搏消失和抽搐等症狀,原本預計在他失血30%的時候再給他輸血,同時一邊放掉他原有的壞血一邊輸血的,但他症狀出現得太早,不得不提前進行。如此需要的血量就大大增加了,而宋景更是抽血到一半的時候就昏迷了過去,她只能緊急停止了對宋景的采血。但萬幸的是,抗凝劑是有效的,宋景的血沒有凝固。
宋景醒了,睜開眼。沈一聲走過去:“你怎麽樣?還好嗎?”
“吓死我了,你要是出點什麽事,我真的萬死難辭其咎。”
宋景第一件事卻是望向小孩兒:“他怎麽樣,血夠嗎?”
“夠了。”沈一聲說。
宋景站起來走過去,借着燭光端詳這張陌生的臉。
沈一聲說:“要等輸完血觀察幾天才能知道他的情況怎麽樣,有沒有排斥、過敏或者畸變等等,別着急。”
“嗯。”
倆人一齊靜靜地看着小孩。
“你們畸變體這種沉睡機制真神奇,說換身體就換身體。”沈一聲說。
“并沒有你想的那麽好,而且有時間限制的。”宋景說。
“什麽時間限制?”
宋景卻沒再回答。
沈一聲說:“诶他長得真不像趙乾朗呢。”小孩很瘦,眼裂細長,稚氣未脫,由于太瘦,都看不出來多少歲。
宋景勾了勾唇:“又不是我們倆的孩子,怎麽會像。”
“別看了,你歇會兒吧,喝點葡萄糖。”
“嗯。”宋景靠到一邊。沈一聲要給小孩兒輸下一袋血了。
就在這時,她觸碰到小孩的皮膚,發現小孩的身上似乎在發熱。
她停頓的動作的引起了宋景的注意:“怎麽了?”
“好像有點不對勁。”
“怎麽了。”宋景趕忙站起來走過去。
沈一聲卻沒功夫回答他了,她探了小孩的脈搏,發現他脈搏跳的厲害,又把小孩的領口拉開想去聽心音,一拉開卻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小孩的胸膛和心口,一片密密麻麻的荨麻疹。
“壞了!他好像對你的血有反應!”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