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夢——前緣】002

二月夏州的天微藍,牆角的的杏花開遍,卻越不過那王宮的數丈高牆,華衣女子就站在那重高牆上,看那高山小道上的緩緩行去的馬車,看那天燕孤飛向了南。

我偏頭看了身旁的寧域公子一眼,他默然注視着高牆上的華衣女子,風呼呼的吹着,車簾繞起了他撥開簾幕的手,杏花吹進了馬車,落在了他的衣袍上,落了滿車毯。離了這麽遠,已然看不清她的面貌了,她似乎在空中,何況她還最喜藍衣,穿了這身衣服,我我細看,也只是見了個模糊的影子。我看着他,不曉得他還能不能看見那與天一色的女子。我這般想着,說了句:“寧域公子,你可還能夠看到那邊的連容公主。”

他并未回我,還是看着天邊……。

連容是夏州的公主,也是我的徒弟,我作為夏州王宮的樂師,也是短短數個月而已,而寧域公子與連容公主相識也不過兩月而已。

兩月前,牆角的杏花只是打了白花骨朵,一珠一珠的挂着。我還記得那日我依着牆角,閉眼聽連容公主彈七辔龍骨琴,正聽得如癡如醉時,便有一個小王爺攪了一番美景,他跑到了連容的面前,說道:“容姐姐,不知哪裏來了一個公子想要聽你彈琴,我說你與師傅在後院,他便讓我來找你。”

連容公主還是彈着琴,并未中斷這一曲,那小王爺伸出了手,正欲去觸那撥動的琴弦,我趕緊擺了擺手,喚他,“蘇蘇。”小王爺看了我,又看了容公主,才走到了我的身邊,我拍了拍他的頭,小聲道:“你容姐姐的琴曲在夏州誰人不知,在別國,那些人也是聽得一二的。你不知曉得哪裏來的公子想要聽你容姐姐彈琴,你便跑來替他找了。”連蘇擡頭看我,道:“師傅,可是他在宮中,又說要找容姐姐。”

我看着這小王爺,也不知這小王爺是因為十二三歲,太過天真,還是他缺一根弦,他難道不曉得若是有心人想混入宮中是輕而易舉的嘛?他難道不曉得,若是那人別有所圖,該如何是好。我對小王爺道:“那人要見,你回去說容姐姐有些不舒服,便回房歇息了。”小王爺看了彈琴的非煙,也不知如何是好,我有些微怒,訓道:“連蘇,你可曉得我也是你的師傅!”連蘇并不言語,只是擡着頭,眨着眼睛瞧着我。

連容的琴聲淺淺,她指尖壓着微微波動的琴弦,琴弦慢慢擺平,她的指尖劃出了一道血痕,她只是開口說道:“師傅,既然那人要見本宮,本宮豈有不見的道理。”我瞧着她,并未再言語,若是那人費盡了心思想見她,她終究也是躲不開的。

那人沿着牆角,從花珠杏林中走出,彎着嘴角,緩緩說道:“在下寧域,見過連容公主。”連容公主擡眸看了他,淺淺一笑,緩緩說道:“公子跟着小王爺來到了這後園,已然就罷了,到了後園,卻不現身,竟躲在牆角偷聽,這是什麽道理?”寧域公子也是一笑,緩緩回:“在下久慕公主的琴音,今日入宮同大殿下一起飲酒,喝的有些多了,出來醒酒,從遠處便聽見了公主的琴聲,這便跟着小王爺過來了。”

我瞧着他,只聽連容公主眉彎如月,說了句:“寧域公子竟是連禾殿下的好友,難怪……。”寧域公子并未言語,那邊傳來清淡的笑聲,“本殿下在殿中等着,沒有想到寧域公子竟來杏苑醒酒了,春風拂面,杏花迷人眼,醉人脾,此刻寧域你是醒了,還是醉了。”寧域公子只是一笑,那連禾殿下身穿一身紫紅衣,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寧域公子開口回了句:“酒不知幾時醒,更不知幾時醉。”

我瞧着這兩個人,看了那紅杏的枝杈,紅杏出牆,心思也是簡單的,但是,這兩個人的心思,我甚為不解。

遠方的夏州宮闕,那高牆上的身影已然不見,我看着手心的杏花,她不願跟他走,是不愛……還是……。

寧域公子放下了車簾,我依靠着車木,他是背着身的,我看不到他的眼眸,看着他剛毅的側臉,我深吸了口氣,那時杏花剛打苞,如今杏花紛飛,她與他還未開始,便這般結束了吧!

寧域公子看了我,開口問了句:“她與那西周國王子的親事是在幾時定下的”我将他看了一眼,只是說道:“據說也就是幾年前,那時在西周王與夏州國王止戰的長林會上,西周王臣提出和親的要求,夏州國王便應允下了,到不知是何緣故,西周王這幾年一直沒有讨要公主,但是,也不知為何,那親事竟在十幾日前定下了。”

寧域沉眉想了想,道:“夏州國王有兩位嫡親的公主,為何她成為了夏州國王子的……”寧域公子微微一怔,凝眉掀開了那簾子,對那趕車的小厮道:“回頭……”小厮并未停下,那寧域冷冷說了句:“李執,大膽。”

那李執拉着車繩,道:“公子,若是回頭……便前功盡棄了。”我凝眉瞧着那小厮,看來這小厮不只是個駕車的。那寧域公子往前跨了一步,拉住了小厮手中的缰繩,那小厮道:“公子,李執往回趕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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缰繩一拉,馬頭轉頭,向着王宮門行去,我側目看着寧域,道:“你為何回了頭”寧域公子并未言語,只是緊緊握着車簾,馬車沿着來時的路行了一半,迎面而來的軍隊攔住了去往宮門的路,那攔路的軍隊軍領乃是二殿下,連城。

連城殿下身後的将士反手拿了背上的弓箭,拔出了箭囊的箭,千萬箭頭指向的都是這車馬,那小厮一手拉緊缰繩,一手摸了摸腰間的刀,寧域僅是看着那馬上的二殿下,淡淡的問:“二殿下這陣仗是要行軍作戰”

我看那連城殿下眉宇之間有些怒意,寧域公子在宮裏時,連城殿下便瞧不上他,這半個月,兩人也是說不上幾句話,而我,公主的師傅,二殿下雖然秉着尊師的禮數稱我一聲樂師,但我是連容公主寧域公子的同黨,自然也是得不到二殿下的好臉色。

那二殿下握着缰繩,冷淡的說:“行軍作戰倒是說不上,只是要帶回一個人而已。”寧域公子哦了一聲,說:“本公子倒是不知,寧域我竟有這般本事,讓二殿下調動千百宮內禁軍捉拿。”連城殿下哼了一聲,道:“本殿下也未曾料到堂堂的西周王子會有這般閑情,竟偷偷潛入了夏州宮闱之中。”

西周國的王子我看着他,我看出了寧域公子并非是等閑之輩,又豈能料到他乃是西周國的王子還是連容公主要嫁的那個國的王子我凝了眉,連容公主若是知道寧域便是西周王子會如何?

我看着那帶着怒意的二殿下,開口問:“連城殿下,公主也是知道了他是西周的王子嗎?她現在在何處了”連城殿下看着我,道:“你身為連容公主的師傅,沒有教她什麽,卻與寧域一同害她不淺,現在你還問本殿下,她在何處嗎?”

害她不淺我疑惑:“二殿下這是何意”連城殿下轉過了頭,對身後的将士道:“将這三個人捉拿,帶回宮中。”

李執拔出了腰間的刀,跳下了馬車,勢要與千百禁軍一戰,而馬車上的寧域公子一臉淡然,道:“李執,既然二殿下帶了千百禁軍來迎本公子回去,本公子何必拒絕。”

我不清楚李執的武功,但就算他如何高強,也敵不了千百禁軍,還有千百禁軍手中的箭,寧域公子的确是明智的,不反抗,至少,他與他的手下可以毫發無傷的回到夏州宮內。

我坐馬車回到了宮中,二殿下帶着寧域公子見夏州國王了,而我只是被将士送回了我作為樂師的住處而已,我這一來一回,着實只是一個搭車的而已。

過了半月,宮內的杏花落的滿地,樹枝上卻沒有了一片,那杏花葉依舊翠綠,待到六七月便是結果的時候吧!

我這半月都在想,連容公主她不願跟他走,倒不是因為她不願紅杏出牆,毀了王室的聲譽,而是,她不能讓她心愛的人萬箭穿心吧!她在那城牆之上的時候,你禁軍便準備好了千百只箭吧!若不然,也不會這麽快,便追了寧域公子離開的馬車。

我走到了那邀杏宮前,那時,我同連容公主、大殿下、還有寧域公子,常常在這邀杏宮中飲酒,但是,伴着這年的杏花落,往日的情景再也不見了。

我推開了邀杏宮門,看到房中的人,微微一怔,他坐在桌前,舉着酒杯,瞧了我一眼,道:“你過來了……”我走了進去,坐在了他的對面,自己倒了杯酒,緩緩問道:“你是幾時回來的”他喝了杯酒,道:“也就是天将亮的時候,我原本想去你那裏,但宮人說你還睡着,我便到這來了。”

我只是嗯了一聲,半月之前,他便去了宮,這時才回來,他看着我,道:“半月之前,我與西周王商議和親之事,連容與西周王子的婚期便定在杏花結果的時候,可是,我還未回來,她便伴着杏花離開了。我還想回來告訴她,她要嫁的人便是寧域,問她,她可歡喜……”

我看了看瓶中插着的杏花,枝上的杏花都幹枯了,這枝杏花還是寧域公子為非煙折下的,可是,這株杏花再也等不到六七月的時候,再也結不了果。

我喝下手中的杯酒,問他:“你是什麽時候知道寧域是西周王子的”連禾殿下緩緩說道:“十幾日前,看了西周王,若是西周王年輕二十歲,便是寧域公子的模樣。”

我又問:“你怎麽會想去西周”他緩緩說道:“幾月前,我便得到了邊境将領宥嚴的密信,信上說在夏州的邊境有不少西周軍士的身影,我也是擔心西周王有攻打夏州的打算,便偷偷潛入了西周國的軍中,探究西周國王的打算。”

我愣愣的看着他,道:“你偷偷潛入了西周國的軍中”寧域公子是潛入了宮中,他倒是潛入了軍中。他嗯了嗯,道:“夏州國的軍力雖然長了不少,但,這幾年西周國的軍力更是強盛,若是西周王真有攻打夏州的打算,那麽帶兵的将軍必然是西周的女戰神步九闕,我在他府中做了半月的護衛,并未發現什麽異常,之後,我便去了西周宮中,與西周商談了。”

我笑了笑,道:“你臉上的面具不是從不拿下嗎?你帶着面具,那西周的女戰神還肯招你做他府中的護衛,再者,你只是在她府中待了半個月,若是她不信你,又怎會讓你得知那般隐秘的事情。”

他笑了笑,道:“你怎知她不信我”他摸了摸臉上的面具,淡淡的說道:“婁和,沒有這面具,她不信的人也是不信的,有沒有這面具,她都會懷疑,我戴不戴這面具又有任何區別嗎?”我并未言語,他又道:“若是她信了,即便我戴着這面具,她不見我容貌,那便也是信了。”

我想了想,他說的也是有道理的,我早就聽過步九闕的名,琴者有九歌,劍者有九闕,九歌乃是千百年前七辔龍骨琴之主,是傳言之中的琴神,造了這龍骨琴,琴傳千年,尋知音。而九闕,便是西周的戰神,想想,在這現在,步九闕能夠與千年不知虛實的琴神相提并論,可見這女戰神的本事。我又喝了一杯,道:“那大殿下是如何讓那女戰神步九闕相信的”

他笑了笑,道:“你有興趣”我撫着幹枯的杏花,慢慢說:“大抵那女戰神是喜歡上了大殿下,雖然那女戰神未見殿下的面,但是,在她眼中,殿下的容貌已然是不重要的。”他看着我,問:“你怎麽覺得,她喜歡我,卻不在意我容貌如何?”

我笑着說道:“在戰場上,受傷是常有的,胳膊折了,腿折了,臉被刀劍劃了,已然都是有的,步九闕見識了那麽多,怎麽會在乎殿下的臉上是不是有缺陷的呢!”他也是一笑,道:“這般說,像是那女戰神身上滿是傷痕的。”我笑了笑:“若是那女戰神真的喜歡上了你,你娶了她,相信這幾年,西周國與夏州國便無戰事了。”他嗯了嗯,道:“若是西周王真有攻打夏州的打算,這的确是個好法子。”

外面的杏枝搖動着,手中已經枯萎的杏花不知如何折了,我問道:“連容公主去了,與寧域公子的婚事該如何?”他緩緩說道:“既然與西周的婚事定下了,與寧域公子成親的也只能換做連蘿了。”我看着手中折了的杏花,道:“事到如此,也只有這般了。”

六月杏子熟,我坐在杏樹下,将龍骨琴放到腿上,連容走的那日,這琴也從城牆上摔下,斷了弦,木身也裂了幾道,更沾了她的血,本來這琴是要與連容公主一起葬的,但我說要留個念想,得了國君夫人的恩賜,便留下了,如今,我将弦續上了,又将木身鑲上了玉石固定住了,雖然如此,琴身上的裂痕還是可以看見的。

我撥弄了幾下琴弦,琴弦的音還似往常,那時的往常,連容公主坐在案前彈琴,我依着那杏樹,寧域就坐在她的身側的木凳上,有時,不喜樂音的大殿下也來湊熱鬧,躺在杏花樹下,閉着眼眸聞着杏花香。

琴曲在指尖斷斷續續的彈着,也不知将一曲彈成了什麽樣子。我看着手指下的琴弦,無奈的一笑,在嘆息感慨之時,只聽那女聲道:“許久未聽樂師彈琴了,不想樂師生疏了許多,竟連調子也連不上了。”

我擡頭看了眼前身穿綠衣的連蘿公主,淡淡的說:“連蘿公主不過幾日也該啓程前往西周國了,行裝可準備好了。”連蘿公主笑了笑,道:“行裝大體差不多了,如今卻只差一件東西了。”我并沒有言語,連蘿公主看着我腿上的龍骨琴,緩緩說道:“這柄龍骨琴雖然有了裂痕,但樂音還算不錯。”我凝眉看着她,連蘿公主又道:“龍骨琴是本公主行裝裏的最後一件東西,樂師可願将這行裝的最後一件東西給本公主。”

我只是看着她,她笑了笑,道:“樂師不願意嗎?”我慢慢回道:“公主也是曉得,這龍骨琴是連容公主的心愛之物,原本是要與連容公主一同葬了的,但我念着連容公主,去求了夫人,讓這琴給婁和留作念想。”

連蘿公主眯起眼睛,笑着道:“本公主自然是曉得婁和樂師與容姐姐的師徒情誼,但,連蘿此去西周千裏,怕是難回夏州了,這便想着帶一件屬于我母後的東西,思來想去,也只有這龍骨琴合适不過了了,婁和師傅也該曉得這龍骨琴是父王娶我母後的聘禮,一直陪着本公主的母後,本公主也是聽得母後的琴聲長大的,婁和當初留下這琴是想要留個念想,如今,本公主也只是想要留個有關于母後,有關夏州國的念想而已。”

我低眸看着手下的龍骨琴,道:“既然如此,那公主便将這龍骨琴帶往西周吧!”連蘿公主往前走了一步,撫了撫那杏花樹下的案臺,看着那木凳,緩緩道:“這案臺微涼,還帶着塵土,怪不得婁和樂師不願坐在這木凳之上!”她說完了這話,指尖觸了觸案臺,倒真是蹭上了一抹塵土。

連蘿公主拿出了手絹,細細的擦了指尖,隔着手絹,摘下了枝杈上的一顆青杏,悠悠說道:“這樹上的杏子今年想必還是酸的,連容公主在時,卻甚是喜歡這樹上的杏,記得年幼之時,二哥給她夠樹上的青杏吃,我那時見她吃的歡,也踩着石頭夠,夠着了,入了口,酸倒了牙,真不曉得她怎麽會喜歡這般酸的。”我看着案前的連蘿,不曉得她為何同我說她與連容少時夠杏的事情,雖然不解,但還是細細聽着。

連蘿公主看着手中的青杏,道:“什麽東西,只有嘗過,到了手中,才會曉得那件東西也就是那般而已。”

我坐在牢中,我看着面前的飯食,一點胃口也是沒有,那牢門緩緩打開,連容公主提了個木盒子來看我,我并未言語,帶着淺淺的笑意了她,她緩緩走到了桌前,看着桌子上的飯菜,也是笑着說道:“縱使你欺瞞了全宮,在了牢中,你的待遇卻還是不錯的。”我把玩着手中的竹箸,道:“就連拆穿婁和的公主都半夜為我送東西,我的待遇已然是不錯的。”

她将手中提着的木盒子慢慢放在桌上,緩緩道:“高處有些黃了點的杏子,本公主讓侍衛摘了,樂師也嘗嘗。”我打開了木盒子,瞧了瞧,果然是黃了點的杏子。

她拿出了一顆綠杏子,緩緩說道:“本公主給你兩個選擇……”我笑了笑,問:“公主将我逼到了牢中,恐怕我只有一個選擇吧!”她笑了笑:“确實,你別無選擇。”我将一顆杏子放入了口中,酸的有些牙疼,她道:“你難道不想知道本公主要你做何事嗎?”

我含着酸杏,連蘿公主開口道:“你也是知道,父皇只有本公主還有連容兩位公主,如今連容公主已去,那麽,和親的人也只是本公主了,但是,你也是曉得,本公主是瞧不上那個寧域的……”

我将杏核放到了桌上,連蘿公主道:“本公主覺得你不錯,若是你願意嫁給寧域,本公主便将龍骨琴送給你,作為陪嫁如何?”我看着連蘿公主,道:“原來公主拆穿婁和女兒身,是為了讓婁和替嫁。”連蘿公主指尖捏着杏子,笑道:“你與寧域的交情不錯,若是他知曉娶的時是你,你也總是好過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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