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夢——前緣】003
火紅的嫁衣披了身,一改往日的素衣裳,來時的俊逸的樂師,恢複了原本的女兒模樣,我摸了摸身上繡着的杏花,無奈的笑了笑,杏花的嫁衣,我怎麽也沒有想到,我竟會穿着這一件連容公主親手所做的嫁衣。
風塵仆仆,仆仆風塵,送親的馬車入了西周宮。
是夜,一身杏花嫁衣的我坐在了明粹宮中,我心中不安,緊握雙手,手中滿是汗漬,屋內香爐的杏花香氣萦繞鼻尖,我有些發暈,我掀開了蓋頭,起身打開了窗,窗外的風吹了進來,讓我有絲清明。
屋門晃了幾晃,那一身紅衣的男子走了進來,他的步有些不穩,隔着十幾步,夾雜着濃郁的杏花香,我都能聞到他身上的酒氣,他緩緩走到我面前,撫了撫嫁衣上的杏花,半響,看着我的臉,手撫摸我的臉頰,道:“容兒,你曾說過,你嫁人的那日要穿上杏花嫁衣,而我對你說,你嫁的人不是我,穿上杏花嫁衣,是要紅杏出牆我,你穿這嫁衣的樣子很美。”
我淡淡的看着他,他明明喜歡上了連容公主,知道連容公主嫁的人便是他,卻不表明身份,而連容公主,喜歡上了他,卻不言明他的身份,反而算計了她與他的婚事,他與她的一切,是一場算計,到頭來,卻是白算計。
他攬我入懷,在我耳邊深情道:“容兒,這一夜不要再離開我了。”
我蜷着手指,捏着衣袖,我凝了凝眉,他說,這一夜,容兒不要離開他。
許是在夢中,容兒在他身邊,卻離開了他,我緊握着手,若是我在這時動手,他會不會認為那是容兒負了他。
我閉上了眼眸,腦海之中是那染了血的杏花……。
衣袖展開,碰的一聲,衣袖中的匕首滑落,落在了地上,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匕首,臉沉了下來,他慢慢放開了我,緩緩彎腰撿起了地上的匕首,拔出了匕首,對上我的脖間,看向我,目光清冷,道:“你是誰,還穿了她的嫁衣!”我并未言語,脖子間感覺到了絲絲涼意,他冷冷的說道:“該嫁給本殿下的是夏州國的公主,你……。”
我淡淡開口:“我自然不是夏州的連蘿公主,我只是一個殺手而已。”他看着我,愣愣的問:“殺手?”我抿着唇,若是連容公主并未以死相逼,落下城牆,那麽,她便會嫁到這西周宮中,又是何等的難以抉擇。
他的手捏住了我的下巴,厲聲道:“你若是不說,這匕首便會割斷你的喉嚨。”
我無奈的一笑,這匕首本來是我帶來的,卻到了他的手中,用作威脅我的。我作為個殺手,也是太不堪。若是這匕首并未落在他的手中,我想,我已然也是下不去手的。
我看着他,低眉道:“你真的想要知道我為何要殺你?”他只是冷冷的說了句:“是誰讓你來的。”我推了推脖子上的匕首,摸了摸脖子間的血,道:“我不會跑的,你先将匕首拿了吧!”
他看了我一眼,放下了匕首,我慢慢說道:“西周王狼子野心,早有吞并周邊諸國之心,當年長林之戰後的聯姻之說,不過只是試探夏州國而已,而夏州國也知西周的威脅,答應聯姻,也只是表面的順從而已,一旦有機會,夏州不可能不利用,這場聯姻,注定是一場只有死可以了結的刺殺。”不是她死,便是他死,才可了結。
他不知何時握住了那匕首,一滴滴血沿着匕首刃滑落,滴落在泛着紅花紋的地板上,他沉聲道:“她就算嫁給我,她的父皇也會逼着她殺了我。”他的眼中盡是悲傷,那地上滴滿了血,他沉默了一會兒,卻是大笑,口中吐出了混着血的酒,那酒與血弄髒了他一身紅衣,我走近了一步,扶着他的胳膊,道:“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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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我身上的嫁衣,未沾血的左手握住我的衣領,道:“脫衣服。”我愣了愣,他又拉扯了我的衣領,衣領敞開,露出了白若梨花的裏衣,我驚了驚,握住了他的手,清冷道:“你要做什麽?”他拉扯着我的嫁衣,将我拉扯在地,我咬着唇畔,我的話将他惹急了,我從未見過這樣瘋狂的他。
杏花嫁衣淩亂,被他扯下,他坐在地上,将嫁衣抱在懷中,沾了血的手指摩擦着嫁衣上的杏花,将那雪白的杏花瓣緩緩染紅,我注視着他,看着他低下頭,卻看不到他垂下的眼眸是何等的神情。
他愛惜的撫着嫁衣上的杏花,仿若他懷中抱着的便是她,染紅的杏花是她的紅顏,我扶着地面,看風吹起他與她的衣袍,他看了那嫁衣許久,臉貼向了紅嫁衣,閉了眼眸,無比柔情道:“容兒,你看我這一身的衣服,你可歡喜。”
我看着那他與她的嫁衣,兩件嫁衣的一角交疊在了一起,相同的顏色,仿佛那白杏花也落在了他的紅衣上,我懷抱着雙臂,看了一眼窗外,風從宮外來,有些涼,耳後的他笑着說了句:“容兒,等一等我。”
我轉過了頭,那匕首已然插在了他的心口,心口的那處嫁衣更是鮮紅,他的手中握着她嫁衣的衣袖,臉上帶着笑意,她面如杏花,也是淺笑着看着懷中的他,他的血沿着匕首流到了她的衣袖上,她還是淺淺的笑着……。
衣袍交疊,他抱着她倒在了地上……。
我咬着下唇,感覺到了絲絲疼意,我慢慢的爬了過去,看着閉了眼的他還有被風吹舞的染血嫁衣,我撫了撫地上的嫁衣,摸了摸那并未染血的杏花,倘若,當時連容公主并未落下城牆,那麽,今日,
他抱着的衣袍,是她的身。
我揉了揉受傷的腳,看着躺在地上的寧域,在這個時候,我是想走,已然也是走不了了。我看着那桌上的酒,忍着疼痛,夠了桌子,我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将酒壺弄倒,驚了滿宮,但,這樣做,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
我雙手夠了那酒壺,拿了盞酒杯,倒出了酒,喝盡,若是連容還在,若是連禾還在,若是杏花未落,一起在杏花前喝酒該有多好,可是,現在,卻只有我孤零零的一個,在這冰冷的西周宮中。
我倚着胳膊,以胳膊為枕,往邊上一倒,躺在了涼涼的青板上。
涼涼月色,倒不如睡上一覺。
宮女的一聲驚呼聲後,我睜開了眼眸,緩緩起了身,那宮女震驚的問:“公主,這?殿下怎麽?”我一臉平靜的看着她,無論是西周宮的任何一個,見到這個場景,只有一個想法,那便是夏州的公主在新婚之夜殺了西周的殿下。
衣冠不整的我被帶到了西周王與王後的面前,那王後走到了我的面前,瞧着我,一臉怒意的質問道:“你為何要殺了他?”我緩緩說道:“王後,你也是瞧見了,我這一副模樣……”王後沒有等我說完,直接伸手,一掌甩在了我的臉上,王後厲聲說:“大膽,你是說殿下輕薄了你!”
我将垂在眼前的發攏到了耳後,緩緩道:“一早的宮女進入了宮室,便是見了我衣衫淩亂,頭發散開,我都沒有來得及梳洗,便被侍衛帶到了殿上,這般,王後也是親眼瞧見了,王後便是曉得我是沒有說謊的。”
王後眼眸中含着恨意,淩厲的眼眸恨不得将我一寸寸淩遲,我笑了笑,道:“王後不認為是殿下輕薄了我”王後瞧着我,冷冷的道:“你還是一夏州的公主,竟說出這般話來!”我笑着回道:“這般話有何不可說,若非殿下輕薄,如此對待,我與殿下成了親,便是夫妻,又何必如此。”
王後瞪着我,只是說了:“你……你……”我看着臉發白的王後,我說出這般混賬的話來,若是殿上有劍,怕是身為婦人的王後都能提劍将我刺了。
王後瞧着我,我抿着唇也是看着王後,這般,王後恐怕是不知該怎麽懲治我,殿上坐着的西周王道:“你新婚之夜,殺了自己的夫婿,可是受了什麽人的指示?”
我笑了笑,道:“王後以為我是受了何人的指示”王後只是怒目看着我,并未言語。萬般寂靜,被一聲笑聲打破,我看了門口,一個黑衣男子緩緩走了進來,他微微服身,道:“母上,父上。”他轉過頭看我,意味深長的說:“寧澈剛睡醒,便聽宮人說大哥昨日納的妻所做的事情,寧澈原是不信的,一向沉重的大哥是做出輕薄的事情來,不過,見到夏州的美人,也是有些存疑的,大體是夏州的美人都媚如杏花的。”
我看着眼前的這個男子,西周王年過六旬,卻只有兩個王子,寧域昨日便已經随連容公主去了,我眼前的這個稱西周王父上,稱西周後母上的,自然是那個傳言中游手好閑、專注風月、自視情趣高雅的西周二殿下了。
我笑了笑,道:“素聞西周的二殿下最喜戲弄女子,今日一見,果然名副其實,堂堂的二殿下卻是連自己大哥的妻都要戲弄一番的。”
西周後看着我,似乎想到了什麽,她靠近了我,伸手擡起我的臉,道:“既然你是域兒的妻,域兒喜歡你,喜歡見你,喜歡與你一處,那麽你便在域兒葬入墓寝後陪他吧!”
西周的墓寝有山有水,有花有樹林 ,林子大了,自然什麽樹都有。在夏州的那個月,杏子還是酸的,到了這時,山上的杏子正黃透了。
陵墓就是比較大比較冷的冷宮而已,在陵墓這裏,只有依靠自己,雖然這裏有看守陵墓的守衛,但他們的職責只有看守而已,但那守衛同冷宮的侍衛一般,不會管你的衣食起居,只是看守而已。
來到這陵墓已然有三日,我的飯食便是那樹上的杏子,食不果腹不重要,在樹林中存活下來便是好的,陵墓周圍的山林中有不少走獸,每到夜深我便會聽到猿鳴之聲,在白日,我在樹上摘杏子,也能瞧見幾只蹦跶的兔子,還有從樹梢飛過的鳥,但那飛禽走獸再次之後便會入了守衛的腹了。
飛禽走獸都入不了我的腹,我也不計較,讓我計較的是,竟有幾個守衛想要打我的主意。夜裏我看他們烤着白日裏打下的飛鳥,一個守衛道:“我聽聞一件逸事,說是這來自夏州的公主是太過媚,才來守這陵墓的。”又一個守衛更是放恣的道:“我在宮中也聽聞那大殿下是在新婚之夜是累了,才一命嗚呼的。”
旁邊的一個守衛只是烤着棍子上的飛鳥,靜默着聽着他們的話。我立在樹林後,瞧着那燃燒的火焰,肚子叫了幾聲,我撫了撫肚子,這肚子也是太沒有出息的。我苦笑了笑,我着實似那林中的鳥,誤入了局,不知何時會被烈火焚身。
我轉過了身,腳下踩了些空,抓着樹幹,并未倒下,卻踩折了杏花枝,引起了聲響,那兩個守衛站了起來,其中一個道:“看來又是躲起來的小走獸,正好将它捉來,一起烤了。”
我緊緊的抓着樹幹,樹皮很硬,硌的慌,他們三個走了過來,其中一個守衛道:“我以為是只受了驚的兔子,倒是沒有想到域殿下的王妃,王妃這麽晚還不睡,難道是難耐深閨寂寞。”我笑了笑,道:“果然是山高水遠,一個小小守陵的侍衛都不将寧域殿下還有寧皇放在眼中。”
那侍衛口放狂言,道:“不是山高水遠,是山高君王遠,将在外,君命還有所不受呢!再者,若是你真得寧域殿下的寵愛,受寧王的庇佑,怎麽會落到守陵墓的地步。你還是夏州公主,我怎麽瞧你都不像夏州的公主,倒是像宮妓。”
宮妓!我笑了笑,從夏州的樂師到夏州的公主,又到西周的王妃,一夜之間,又成為了皇家的守陵人,這般,倒是更不堪了,在這些侍衛眼中,我竟是宮妓,還真是可笑。
可笑的是,我怎麽落到了這等地步!
那侍衛靠近了我,瞧着我,說道:“即便你在這裏死了,也不會有人知曉,你想被黃土埋了,也是妄想,等到你死的時候,扔在山林中,早晚也是成了走獸的腹中餐而已。”
我看着眼前的守衛,道:“你也是膽大的。”那守衛笑了笑,湊了湊,道:“不如你跟了我,總好過在這冰冷的陵墓中獨眠。”我笑了笑,伸出了手,他正想伸手握我,我的手已然落在了他的臉上,他捂住了發紅的臉,我甩了甩手,道:“感覺如何?”
那守衛咬着牙,一手捂着臉,一手拔出了手中的劍,怒氣沖沖的道:“你個宮妓,我今日饒不了你。”他的手泛着青筋,那手只是輕輕一轉,那只劍便垂落在地,劍落地,他轉頭了頭,看着那個同樣拔劍的守衛道:“達奚,你這是做什麽”
達奚身旁的守衛也愣愣的說:“達奚,你這是做什麽”達奚将手中的劍對上了這個問話的守衛,這個問話的守衛嘴唇發抖,退後了一步,顫顫道:“達奚,你這是要……”達奚的劍一刺,那守衛捂住了胸口,道:“達奚,你……。”
兩個奚落過我的守衛都倒在了地上,我看着劍沾了血的守衛,問:“你是叫達奚”那達奚并未回我,只是淡淡的說道:“烤的飛禽已經好了,過來吃吧!”
杏子的核都到了埋下去發芽的時候,陵墓堆旁的柳樹已然成為了綠梢頭,達奚站在河邊,手執樹枝叉了一只魚,轉頭對柳樹下的我道:“冰化了,魚也游了,這條魚烤來想必很是鮮美。”我只是看了那魚,道:“達奚,杏花開了兩年,這又到了杏花開的時候了,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從這陵墓離開”我看了兩年杏花,吃了兩年杏子,這兩年,我挂念的便是我的父母,我出來這麽久,我的父母不知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