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鬼打牆
鬼打牆
宋晚這幾天過得有點魔幻現實主義。
先是半夜起床去完衛生間回來,一看時間竟已過了一個小時;後來在教學樓自習到深夜,手機突然半點信號也沒,人臉識別失敗的提示斷斷續續閃了好幾分鐘;深夜從圖書館離開後沒看見共享單車,迫不得已走路回宿舍,被突如其來的暴雨淋了一身。
正是入秋的季節,她出門時只穿了件短袖T恤,現下整個人連帶着所有随身物品都濕透。手機觸屏用手一抹全是水珠,卡在了“天氣預報:晴”的頁面。
四下無人,只有昏黃的路燈接觸不良地閃光。宋晚眯眼打量了一會兒,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她已經是第三次路過這裏了。
從圖書館回宿舍的路并不複雜,走過紅綠燈口刷卡過門禁再右轉,是個傻子也不能從一個地兒路過三次,這都快趕上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了。
宋晚自認治不了這瓢潑大雨,于是在第四次撞上這盞陰魂不散的路燈時,不走尋常路地選擇了左轉。
鬼打牆要死要活給個痛快,總不能繞着一個地方瞎轉悠吧?
換做平時她估計早就被吓懵了,但今時不同往日。她為了專業課作業熬了好幾個大夜,此時腦子不是很靈光,自然對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有些祛魅。
就這幾步路功夫,雨下得越發大,驚飛了好幾窩嗓音嘶啞的鴉鳥。
但她也說不出自己是想往哪兒走了。
照理來說宿舍不是這個方向,但不回宿舍又能去哪兒呢?
腕表浸了水,指針已然沒了動靜。
自打選了向左這條路,她便一直在心裏默數着時間。數到九分鐘剛過,隐約瞧着不遠處的矮樓亮着燈。
宋晚不記得學校裏有這樣的建築。不過她不常走這條路,不熟悉倒也正常。既然亮着燈,那必然有人,進去避避雨也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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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加快腳步,走得近了,才隔着雨幕和玻璃門看清這屋子像是一個雜貨鋪。
暖黃的燈光襯得一樓的貨架染了舊意,飛檐仿照着古樣制式翹起,雨水便順着弧度勾勒出銀色的細線敲打在天青色的石階上。
沒有學生卡的門禁,玻璃門虛掩着。
宋晚站在門口猶豫片刻,被風吹得越發冷了,便咬咬牙推門而入。
她背過身來合上門,隔絕了雨聲聒噪。室內是要比外邊兒暖和上不少,至少瞧着亮堂,顯得有幾分人氣。
站定打量一圈,連店主的人影也沒見着。
收銀臺的抽屜還大大敞開着,花花綠綠的票子堆疊在一處大顯開來,桌上的咖啡淺淺剩個杯底。
想來店主并未離開太久,也沒想過這錢會被偷了去。
只是她總覺得這紙鈔看上去有些奇怪。隔得遠了看不清,宋晚沒想打聽私事,倒也沒太在意。
而這鋪子裏最顯眼的物件,要數收銀臺對面的老舊電視機。厚重的正方體一看便是幾十年前的款式,但學校一向摳摳搜搜,在這種地方省錢也還算正常。
她往門店裏走了兩步,不由得被貨架上的東西吸引了目光。
紅梅幹花,皮面泛黃的鼓,樣式古怪的八音盒,形态各異的小像擺件……還有好些叫不出名字的物件。
她莫名有些心悸,像是方從一場褪色的陳年舊夢中醒來。
鬼使神差的,她向商鋪深處走去。
“哎……小心!”
她被這一聲驚呼拉回現實。
迷迷糊糊的,竟撞上了人。
對方向後仰的瞬間反手撐住了牆,宋晚一驚,連忙退開。
“對不起對不起,”她連聲道歉,又上前半步,想要扶起那人,“沒事兒吧?”
宋晚定睛一瞧,這才發覺牆後有一道樓梯通往二樓,不知用什麽料子穿了好幾串挂飾,密密麻麻挂在一處做了門簾,剛巧隐沒在正中間一排貨架的後面。
被她撞到的女生嘆了口氣,宋晚見她不過也是二十歲左右的學生模樣,想來是兼職在這裏勤工儉學的同學。她方從黑漆漆的二樓下來,眉眼惺忪打着哈欠卻穿戴整齊,眯着眼适應了幾秒屋裏的光線,擺手說沒事。
也不管衣服上沾了不少宋晚身上的雨水,徑自越過她往櫃臺去了。
宋晚站在原地愣了片刻,也跟着她往外走。
她有些害怕。
興許是因為大晚上的與陌生同學在不熟悉的商鋪共處,也可能是單純的為着雨太大,想起從前看的各種鬼怪小說。
——總歸不是什麽好事。
那人拉開簡易的小木門,坐在收銀臺後,不知從哪兒摸出個遙控器打開電視,屏幕上無聲放映着黑白啞劇。她手上動作不停,随意薅了一把鈔票抓在手裏清點。
宋晚見她困得淚眼朦胧,也不知能數出個什麽名堂。
她素來不善言辭,這雨一時半會兒像是停不了,出門又擔心再遇到鬼打牆。她想借口買點什麽在店裏多待一會兒,但這人一來沒招呼客人,二來貨架上的東西沒有标價,她倒不知怎麽開口。
于是就這樣在收銀臺前呆立了半晌,擋了大半的光。直到點錢的女人像是突然發覺有人站在自己面前,紙頁劃過碰撞的聲音戛然而止,她擡起頭,正對上宋晚不知所措的目光。
她一頭霧水地跟不認識的女生對視半晌,小腿發抖純粹是因為淋了雨,裙子貼在腿上泛了冷意。她本就體虛,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現在準是嘴唇烏紫,遑論發梢還往木地板上滴着水。木地板也不是什麽好料子,邊緣經年累月被水泡得翹了皮。
“活人?”長久的沉默後,對方突然蹦出這麽一句。
宋晚折騰半晚,已經基本喪失思考能力了,她懷疑自己被雨水裹了這麽久,可能有點低燒。心說這女人長得眼熟,她一只手擰衣角擰了半天,腳邊都積出一灘小水窪了,突然反應過來,這不是宗教學系的祁空嘛!
宗教學系的宿舍樓就在她們中文系隔壁,大學上了一年多,就算沒什麽重合的課,每天上下課來來往往,也大抵見過幾面有個印象。
更何況祁空還一直活在人文學院某奇特的傳言之中。
宋晚一時也不知如何作答,可能人這一輩子被問是不是活人的機會總是很少的,想必能夠在雷雨交加的深夜獨身一人冷靜回答出這個問題的人也不會太多。
然而祁空哪兒知道她這麽多彎彎繞繞心思,這廂尋思着她沒答話,放下手中現金,鎖上櫃臺,又擡頭瞧了她一眼。起身往門口走,把玻璃門關得緊了些,确認一絲風也漏不進來,嘴裏嘀咕着:“不應該啊。”
不應該是什麽意思?
不應該是活人?
敢情您是死人咯?
她借着這個視角,似是往屋裏看了一眼。宋晚順着她的視線,從身上滴下的雨水一路蜿蜒,弄濕了地板。
她急忙道:“不好意思啊,外面雨大,我又沒帶傘。我去拿抹布幫你……”
祁空已經收回視線,一手取了桌上的咖啡來,也不嫌棄已經涼了,仰頭飲盡:“不用了。”
“那我買把傘就走……”
祁空再次打斷了她:“店裏的傘不賣。”
宋晚盯着屋角靠着的幾把長柄黑傘,一時沒能接得上話。
不賣你擺出來幹嘛?
擱這兒下雨天好膈應人嗎?
“姑娘,不是,同學,”祁空捏着勺子撥弄杯子裏的咖啡渣,又把它放回桌上,“你是怎麽進來的?”
什麽亂七八糟的。
“你可能見過我幾次,我叫祁空,宗教學系的,就住在你們宿舍樓旁邊,”見宋晚不答,祁空也不惱,她在貨架上翻翻找找,摸出一個年代久遠的龜殼來,抽了張紙巾擦淨上面的灰,“相見是緣,不如我給你算一卦吧。”
宋晚懷疑這東西是古董,本想拒絕,但卻不知為何将身子湊了過去。
祁空似笑非笑,也沒說這卦怎麽算。反倒是宋晚的頭發還在滴水,發梢劃過龜殼上晦澀難懂的紋路。
她依稀看見龜殼上有字,但燈光昏暗看不真切。水漬暈開的地方像是有金色的符號閃過,宋晚中文系出身,倒是認得些古文字,方想細看時,祁空卻已經将龜殼收了起來。
“上面的水漬……”
“無妨。”祁空收了龜殼,神情隐沒在陰影裏,又從衣兜裏摸出兩枚銅錢,随手往半空一抛。
什麽年代了,這人随身帶銅錢?
銅錢跌落在桌面,相撞發出叮啷一聲脆響。宋晚看不懂卦象,只注意到這銅錢假得不行,分明是金屬,卻有種溫玉的光潤感。
祁空再次收回銅錢揣進衣兜,擡眼時神情複雜,幽幽開口道:“同學,你最近命犯桃花啊。”
桃花?
簡直沒有比這更莫名其妙的了,宋晚想。
大雨夜鬼打牆,狼狽闖入陌生的雜貨鋪,忍着濕透的衣服站在這裏看不相熟的同學江湖騙子一般表演算卦,算完結果是自己命犯桃花。
真桃花也好,假桃花也罷,這都不重要——這麽晚了學校的熱水供應也停了,她現在只想趕緊回宿舍換了衣服睡覺。
祁空彎腰,從櫃臺的角落裏拾了一把黑傘,往門口走了兩步,回頭看她。
“走吧。”
傘骨張開的瞬間,雨珠向四面八方迸濺。
從出圖書館起便一直存在的、詭異的焦躁感,奇異地靜了下來。
她半只腳已踏入雨中。
“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