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零星語
零星語
再次見到祁空已經是兩天後,文學傳統課程的教授語調緩慢地念着PPT,早八更是使人困倦。
窗外剛下過雨,潮意蔓延,宋晚被裹在沉悶的空氣裏打瞌睡。
電腦前徹底黑屏的前一秒,後門很輕的吱呀一聲響。
冷風從門縫中灌進來,吹得她打了個寒戰,人也順勢清醒了不少。她座位靠後,下意識回頭時瞥見熟悉的背影。
祁空似有感應,關門時回身豎起手指靠在唇邊。
鬼使神差地,她開始收拾自己堆在一旁空座位上的東西。
她有預感,祁空會坐在這裏。
“……這首《蝶戀花》的下阕,同學們請看,‘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介意我坐在這裏嗎?”有人低聲問。
宋晚仰頭看她一眼,然後搖了搖頭。
怎麽能有人遲到了還這麽理直氣壯。
“路上有點事,被多纏了一會兒,”宋晚看見聊天框裏新出現的文字,“多謝你收留我^_^”
“什麽事?”她分屏打字道,“嚴重嗎?”
“不算太麻煩,之後再去幾次應該就能解決了。可能要拜托你跟我一起。”
宋晚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還是道:“好。”
Advertisement
“嗯嗯,下課再說吧。”
剩下半小時的課程挪動緩慢,宋晚擡手看表好幾次——如果不是因為電腦時間是準确的,她差點還以為腕表又壞了。
“就那麽盼着下課?”下課鈴響,教授離開教室接水去了,早八的課間無非補覺與補早飯兩件事,祁空打了個哈欠,“我瞧你看了好幾次手表。”
她忽地湊了過來:“不會上次滲了陰氣壞了吧?”
“沒有,”宋晚有些想笑,放輕了聲音,主動把話題拉回了正軌,“你不是有事要對我說?”
“對哦,不好意思我記性不好。前兩次之後……”祁空正想說什麽,目光下移,卻兀地頓住了,“這是什麽?”
不知為何,宋晚下意識地想把手往後藏,但她也不清楚這個動作的用意。躊躇了一下還是伸手展示給祁空:“佛珠,一個和尚送的。”
祁空的語氣聽上去有些怪異:“你見過無念了?”
“什麽?”宋晚疑惑道,“誰?”
“……不重要,”祁空心念一轉,極快地略過了這個問題,轉而說道,“別聽野僧亂講,你的體質不适合戴這個,信我。”
宋晚點頭,毫不猶豫地信了:“那這個怎麽處理?”
“給我吧,我改天去寺廟的時候幫你還了,”祁空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繼而在宋晚擡眼望來時飛速恢複成正常表情,若無其事地解釋道,“你經常誤入陰間不單是為着體質特殊,也有其他原因。佛珠只幫你将陰陽隔開了來,卻并沒有解決實際問題,長此以往并非好事。”
她接過宋晚褪下的佛珠,仔細看了色澤,指尖似乎從中挑出一縷氣來,低聲冷笑道:“果然。”
“你戴上這個,”她從包裏摸出一個精致的首飾盒,樣式瞧着與飾品店裏賣的差不多,“上次說好的,我給你換更好的。”
宋晚見這只細镯晶瑩剔透,觸手卻溫潤如玉,不像是尋常材質。
她這下倒是遲疑了:“為什麽送我?太貴重了。”
“沒有你想的那麽值錢,”祁空眨了眨眼,補充一句,“當然,也不是地攤貨的意思。哎呀總之你就收下吧,尋常交朋友不也是看見什麽喜歡的禮物就會送給對方嗎,你就當我賄賂你?”
宋晚失笑道:“賄賂我什麽?”
“筆記,”祁空一本正經地指了指她的筆電,“我剛剛來晚了,又有一段內容沒聽到。你要是真過意不去,就跟上次一樣把筆記發我呗。”
這算得上什麽賄賂。
宋晚推脫不過,只得收了。她素來心軟,不會拒絕人,旁人對她的評價幾乎都是一致的好脾氣。
也說不上是好事還是壞事。
祁空拉了她的手來戴上,宋晚低頭打量,镯子似乎能自動調節大小,到了一個圈口剛剛好的程度。
好神奇。
“你附了什麽法術在上面嗎?”她好奇地問。
“各種法術,多得去了,什麽保平安求財運旺學業興事業,”祁空眼神真誠,面不改色一頓瞎編不帶停頓,“桃花就不必了,我看你本身就挺旺。”
宋晚回想起她們雨夜潦草的初見,昏黃的光線,濕水的龜殼和古樸的銅錢。
“開個玩笑,”見她臉紅,祁空舉雙手投降,見好就收,“說到底向神佛祈求的法術都是妄念,一旦索取實現就須得有同等價值的付出,哪兒來那麽多天上掉的餡餅。”
她笑了笑,有些神秘地道:“都是因果輪回罷了。”
宋晚轉着手镯垂眸思索,再想說什麽時,上課鈴響,教授已經從門外回來了。
好吧,她在心裏嘆了口氣,既是因果輪回,那她上輩子想必做了什麽諸如抛妻棄子的無理之事,這輩子才會天天撞鬼。
祁空如果知道她在想什麽,多半會被氣笑。
她斂了玩笑神色,認真聽課的樣子與先前任何一種樣子都不同。宋晚莫名從她身上覺出一種胸有成竹的氣質,像是教授講的詞她其實早就學過。
內容如此之多,那大抵得是什麽活了千百年的深山老妖才能做到吧?
宋晚摒棄天馬行空的想法,繼續在教授“小山重疊金明滅”的講課中會周公去了。
下課後,祁空卻叫住了她。
“等等,”她心不在焉地把筆電往包裏裝,一面拉住了宋晚,“你一會兒沒課吧?”
她其實早記下了宋晚的課表,知道她今天上午只有一節早八,但出于禮貌還是得确認一下。
“沒有,怎麽了?”
祁空莞爾一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宋晚不知道“好玩”的定義是什麽,她跟着祁空出了教學樓七拐八繞,過了好幾條印象中根本沒有的路後,突然悟了。
“每隔一段時間的入口都要重新找,确實挺麻煩的,”祁空嘆了口氣道,“不過也好,至少将某些跟蹤狂甩掉了。”
跟蹤狂?
“背後靈之類的小鬼,”她兩只手比劃到,“從小到大,什麽型號的都有,之前入口還沒随機變化的時候很愛附在顧客的身上跟着進來。”
她吐槽到:“我這兒又不是什麽收容所,真不知道他們怎麽想的。”
“哦,也有可能沒想吧,畢竟死都死了,還有沒有腦子也不一定。”她木然道。
這些故事離宋晚以前的生活太遙遠,她記不清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便對靈異事件無感,坦然接受走夜路撞鬼,甚至沒覺得自己與普通人有任何區別。
直到遇見祁空。
這或許稱得上是一種新鮮感?
穿過一片光怪陸離的境地,二人終于是來到了矮樓跟前。
前兩次瞧得不清楚,現下宋晚總算是看清,這個與外界隔絕的小世界中并沒有明确的白晝與黑夜區分,天色将暗不暗的。頭頂懸挂的發光體像是太陽,也像是月亮。
月亮是不發光的。
思慮至此,她再細看時,發現那東西竟是一半明一半暗的。
“是太陽,”祁空順着她的視線望了一眼,“不過陰氣太重——也不能說重吧,事實上這裏完全是陰陽平衡的。但相對于陽間而言,确實算是陰氣重。”
“晝夜分別倒是沒有,在交界處很少有能夠根據天色判斷時間的機會,這裏的時間相對于外界幾乎是不會流動的,”她伸手虛薅了一把,陰陽二氣在她的指尖分散又融合,“然而時間本就是非獨立的存在,如無主觀定義,又何來時間一說?”
“妙哉。”
話音剛落,不遠處傳來有些耳熟的聲線,宋晚剛一擡頭,就聽祁空厲聲喝道:
“誰?”
“哎呀呀,這麽久過去,你的性子真是一點沒變,”僧衣青年從陰影中走出,面對祁空的冷然絲毫不發怵,反而笑眯眯地道,“我方才可是一直在這裏,是你自己沒注意哦。”
看清來人的瞬間,祁空擡至半空的手驀地放松下來。但她也沒給什麽好臉色,只道:“我當是誰,你如今是越發放肆了,不請自來的事做起來如此熟練。”
“若非如此,怎能在這樣一個美好的早晨聽你布道呢?這可是好些人幾世都修不來的福氣,”青年也不惱,他看見祁空方才護在身後的宋晚,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學妹……施主,又見面了。”
這時候裝什麽正經。
“這是無念,”祁空翻着白眼介紹道,“宗教學系大三,挂了好幾科所以現在有效學分加起來還沒我多的廢物。”
宋晚懵懂道:“哦……啊?”
下意識的語氣詞一旦發出,後悔也來不及。宋晚意識到自己的冒犯時,事态已然無法挽回。
祁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無念咬牙切齒地道:“我們多少年的交情了?你怎麽不介紹我佛教哲學系列課程全部滿績呢?”
“滿績又如何?”祁空嘲笑道,“挂那麽多科,還不是連本科都畢不了業?”
無念連念三聲阿彌陀佛,深覺自己今日就要氣死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