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無解道

無解道

氣死顯然是零概率事件,祁空絕對不會容許真佛圓寂這種事發生在自己的領地。

玩笑歸玩笑,她摸出鑰匙開門,點燈後無念與宋晚在門口謙讓一番,最終宋晚熬不過先進了門,順便對撐着玻璃門的祁空道了句謝。

“衆生平等,衆神平……”話音未落,無念就被突然失去支撐的玻璃門差點砸到鼻子,他往後跳了一步,伸手的瞬間佛珠與玻璃門碰撞出“咚”一聲響,“平等!祁空你沒學過平等嗎?”

祁空從門後探頭,一臉無辜:“什麽平等?”

宋晚終于開始捂臉狂笑,狹窄的雜貨鋪一時間十分混亂。無念再次将《清心譜庵咒》默念數遍,祁空示意宋晚自便,蹲身在收銀臺背後的櫃子裏翻找:

“喝點什麽?”

“茶。”

“咖啡。”

她翻出兩個瓷杯分別倒上茶葉,然後倒礦泉水進茶壺,無念疑惑:“那我喝什麽?”

祁空瞥他一眼:“茶。想喝咖啡自己出門買去。”

無念忍氣吞聲,他難道還能現在出門嗎?她這店一天十二時辰變地方不帶歇氣的,等他再找路回來時,多半黃花菜都涼了。

開水淋上的那一刻茶香四溢,無念接過瓷杯,看見茶葉舒展開的形狀便知道這趟算是值了。

他就說這兩人關系不簡單吧。

祁空上二樓拿東西,宋晚雙手捧着茶杯取暖,衣袖滑下一小截,他卻瞥見她腕上細镯閃過的珠光。

“诶?”無念睜大了眼睛,“學妹你沒戴我給你的珠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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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晚正想借這個機會還給他,方才想起早些時間自己已經交給祁空了,尚未答言,卻見祁空已經掀簾走了出來:

“你管她戴什麽?”

無念沒聽出她微冷下來的語調,只雙手合十道:“我佛慈悲,心胸無量,天地草木有靈,又何況是人間男女……”

“吵死了。喏,還你,”祁空隔空抛來一物,順便提醒道,“公共場合,注意點。”

“習慣了,我已經很注意了好吧?”無念接過佛珠,見大體完好便也沒在意,直接收下了,“怎麽會在你這兒?這分明是我見這位施主體質特……”

“我再重複一遍,你很吵,”祁空客客氣氣地道,“大三了,你難道還沒有修過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嗎?具體問題要具體分析,二十一世紀不能靠着你那經驗主義過一輩子知道嗎?”

事實上修過但挂了所以等同于沒有修過的無念難以出言反駁,他說一句這位姐能怼十句。

知難而退是人生哲理。

更何況他今天并不是上門來吵架的。

祁空抽紙揩淨手上香灰,又用濕紙巾仔仔細細擦拭了一遍,接過宋晚的茶杯:“我去洗杯子。”

無念舉手:“那我呢?”

祁空随口答道:“你想帶走也行。”

誰知道這杯子是否是幾百年前的文物、上面有沒有附着什麽尋常法子探測不出來的冤魂。他下意識簡直想念經超度,卻被人從手中搶走了。

始作俑者詫異地看他:“你真想帶走?”

帶走當然是不可能的,他早嘗出不僅茶是上等好茶,就連從礦泉水瓶裏倒出的水也是去年冬日梅花瓣上的一抹殘雪融化。更何況就算祁空真做慈善,他也不敢拿。

“你……”

無念剛想說話,就見祁空斜倚在櫃臺邊對他遞了個眼神。

好吧,他對宋晚的身份猜測剛有了進展,又退回了原地。

“我們準備走了,”清洗杯子就是連杯帶茶葉往香灰裏一埋,宋晚驚奇地瞪大了眼睛,祁空下意識拔刀的動作頓在半空,若無其事地轉向打了個響指,“你總不能還跟我們一起吧?”

這時候再不告辭就有點說不過去了,無念開始反思到底是什麽阻攔了自己在這段時間內一句跟正事有關的話都沒說。那一聲響指過後,空間裂縫逐漸成型,祁空見他不言,擡腳就走。

“等等,”無念嘆了口氣,“……我有課題組的事跟你說。”

扯什麽淡呢,他倆根本就不是一個課題組的。

話雖如此,祁空還是示意宋晚先走,她正想解釋兩句空間裂縫的安全性雲雲,轉頭卻見宋晚轉身就進去了。

“……”

真是令人省心呢。

“到底什麽事?”她的語氣正經下來。

“我前些日子遇見陰陽差,他說鬼門要開,”無念拉住轉身就走的祁空,正色道,“看你的反應……竟然是真的?”

祁空沒有正面回答:“你們善道還管陰間的事情呢?”

“你我都清楚,眼下并非鬼門當開的時段,屆時不僅是陰間與三惡道,就連人道與阿修羅道也會遭受波及,天道如何能置身事外?”

這多少有些一語雙關的意味。

“天道?”祁空重複了一遍這個詞,像是聽到了什麽可笑的事情,“就連你也被拉來當說客?送一句道家的話給你,‘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人道有不少天神下凡不得善終的故事,前車之鑒太多,我賭不起。”

無念沉默了一會兒,只道:“你自己看着辦吧,說到底天道與其餘五道不同,與陰間關聯是最淡的。我也不過受人所托,順口提了這麽一句,最終無人能夠左右你的決策。”

“承載天道意志又何嘗不是身在天道的控制之中呢?”祁空道,“我做事未必會受天道庇佑,但逆天而行這件事本身也是在天道意料之中的——這才是最讓你們不安的,是嗎?”

“先前的事你都不記得了,既然如此您還是長點心吧,”她翻了個白眼,“你投胎過程中真的沒出什麽問題嗎?我怎麽感覺你一世比一世傻?”

說得就好像過去幾千年的記憶你事無巨細都有一樣。

無念二十歲的年紀承受了太多,諸如一天之內挂好幾科與一天之內被怼到說不出話好幾次。正事是說不通了,他只好試圖轉換話題:

“你到底看上她什麽了?”

“什麽看上什麽?”這下換做祁空莫名其妙了,她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陰陽差就只跟你說了鬼門開,沒說她……不是,你們的監視範圍終于拓展到我的私事了嗎?”

監視範圍又是什麽存在了幾千年都還沒能解決的矛盾?

無念猶豫道:“她說到底是個凡人……”

“什麽凡人?別往我床上塞人!”祁空瞬間警覺,又補充道,“神佛阿修羅畜生鬼怪都不行!不是,你到底想到哪兒去了?我都說了從前的事你都不記得了做事前請三思好嗎?”

她一口氣說完:“下次來找我記得提前發微信。”

交界地陰陽平衡的生态過于穩定,空間裂縫飛快地修補,祁空在入口消失前的最後一刻跨了進去。無念從衣兜裏摸出那串宋晚戴過的珠串,深深嘆了口氣。

“不是,怎麽都走了?”他茫然地擡頭環顧一圈,突然反應過來,“又歸我鎖門,這店不要了是吧?怎會有人天天砸自己招牌啊?”

門外又淅淅瀝瀝下起雨來,無念嘀咕了一聲“真奇怪”,他分明早上出門前才看過天氣預報,今日陰陽兩界都不下雨。

不問自取為賊也,他發了個微信,就對祁空說借一把店裏的傘。走到門口從雜亂堆放着的黑傘中随意取了一把,就這樣撐着走出門去。

真正的“鎖”遠在雜貨鋪之外,他走了一段路,頭頂卻忽的一涼。

漏雨?

這傘質量這麽差的嗎?祁空終于遵從本心改做黑心商家了?

他心覺不對,擡頭看時,卻正好對上如蛛網般緊密纏聯的鮮紅色血管。

無念:“……”

他現在把傘送回店裏還來得及嗎?

與此同時,手機屏幕上終于彈出祁空反射弧能繞地球三圈的回複:

“店裏的傘有點問題,建議別用。”

無念:“……我建議您下次早點建議,或者幹脆就別建議了。”

都有問題了你還擺出來?

他單手結印,口中念念有詞,在頭頂不明物體爆開的瞬間,聽聞來自地獄道的一聲悲鳴。

“不過據我推測,這個時間你應該已經用了。我會為你敲木魚積攢功德的,加油哦^_^”

這個功德留給有需要的人行嗎?離真佛遠一點啊啊啊!

祁空發完消息心情大好,連帶着腳步也輕快了許多。她方才走進來才發現這次的空間裂縫比預計的要長得多,大概是因為太久沒用過術法,沒掌握好力道,順帶着扭曲了時間。

不過無所謂,去哪兒都是一樣。反正有她在,出不了什麽意外。

她不知曉凡人在此時此地的感官是否仍舊正常。她一眼望見宋晚停在不遠處等她,便過去牽住她的手。

宋晚靜了片刻,沒掙開。

祁空溫聲道:“你能看見嗎?”

她點頭,遲疑片刻,又搖頭。

這倒是很情理之中的身處混沌之中應有的狀态。

那麽聽覺估計也失真得差不多了。

“別害怕,”輕緩的音調仿佛能夠蠱惑人心,像一片柔軟的羽毛拂過耳際,“跟我走吧。”

朦胧之中,宋晚覺得這個聲音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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