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淹城雨

淹城雨

雲氣黑壓壓的低沉,晚風一卷,吹滅街角接觸不良的路燈。宋晚恢複意識清明的瞬間打了個寒戰,半眯着眼擡頭打量片刻,只覺這慘白的燈光甚為熟悉。

連帶着打旋的落葉,她瞥見那棵校園中标志性的百年老樹。

“我們這是……回到學校了?”她疑惑地低頭,祁空卻已經松開了手。

指尖留有一點餘溫。

“算是吧,”祁空嘆了口氣,喃喃道,“除了時間不太對得上以外。”

她無法改變過去已經發生過的事,但回溯歷史場景是不會擾亂運行秩序的。

“要下雨了,”她四下環顧一圈,學校裏的陳設好幾年都不會變一次,眼下倒是判斷不了時間,“找個地方躲躲?”

宋晚應了一聲:“嗯,附近有家便利店。”

話雖如此,走到一半仍舊沒躲過突然而至的雨。便利店暖黃的燈光隐沒在水幕裏,門口的紙箱裏堆着花花綠綠的傘,從店裏走出的顧客拿起純黑的傘,撐開的時候沒當心與宋晚碰了一下。

“抱歉,”她像是愣了一下,将傘微微挪開些許,“不好意思,沒注意前面有人。沒傷着吧?”

宋晚已經闖進了屋檐下,微喘着氣擺手道:“沒關系。”

女生點頭,擡手推了一下黑框眼鏡:“滬都秋天經常下雨的,記得帶傘啊,同學。”

撐着黑傘的影子消失在教學樓的轉角,宋晚轉身追上祁空,推門走進了店裏。

趁着這會兒沒人的空當,收銀員清點着現金。

宋晚一愣,電子支付普及的年代已經很少有人在用現金了。但從收銀員手中的數量來看,這一天營業收到的紙幣數量并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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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紋解鎖後手機不出意料地連不上網,時間欄變得混亂,微信等需要聯網的程序直接是廢了,只剩下相機與備忘錄等系統自帶工具。

或許搬磚都比它實用。

她求助似的望向祁空,這人對她展示了同樣信號為叉號的手機屏幕,攤手表示愛莫能助。

“行,”宋晚拿她沒辦法,“現實生活中的事不會耽誤吧?我下午有課。”

祁空道:“你對上課到底有什麽執念啊……不會的你放心。你就不問我為什麽帶你來這兒嗎?”

宋晚點頭,平靜地道:“為什麽?”

看上去一點也不想知道的樣子。

祁空啞然,但她轉念一想,随遇而安才是一貫以來宋晚的行事風格。

“上次陰陽差說,你我有金錢糾葛,”她回憶道,“若我沒記錯,那夜以前你我二人毫無交集,更何況我後來去閻……拜托人幫我查了,你的确在當天欠了一些陰德。具體原因查不到,但如若不解決,你今後被鬼怪糾纏的時候只會越來越多。”

“得想辦法還了才是。”

“那要怎麽還?”宋晚第一次聽說陰德還能倒欠,“給個流程。”

“正常情況下就是多做好事,比如公交車上給行動不便的人讓座、喂一喂學校的流浪貓什麽的,”祁空面色古怪,“但這些事能攢的陰德都很少,而你……欠的稍微有點多。”

稍微有點多——指三千陰德。

她都差點懷疑宋晚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屠城了。

這是怎樣的罪大惡極。

“一些特殊的職業也會攢的比較快,比如入殓師、寺院住持,但這些目前都不具有适用性,”這個方案她想了很久,“所以我覺得超度亡魂可能比較合适。亡魂遺留世間不願歸于地府轉世,本就有未竟之事的執念,尋常超度都是直接淨化,但我想,總還是尊重逝者的心願更妥當些吧。”

“當然,生死枯榮自有定時,”她溫聲道,“你若不願,我們換個法子也行。”

“不用,”宋晚想了想,是一貫很好說話不給人添麻煩的樣子,“就這樣吧。”

她從冒着寒氣的冷凍貨架上掃過,挑了兩袋酸奶:“你餓嗎?吃點東西?”

祁空還在絮絮叨叨:“不用擔心有我在不會出事……嗯?你有錢嗎?”

這裏收不了五年之後的電子支付貨幣吧?

“試試。”

宋晚已經拿着酸奶去結賬了,收銀員像是剛看見二人,怔了一下。

“10元,掃碼還是現金?”

“掃碼吧,”她狀似打開支付頁面,手指劃了好幾次都沒能刷新出二維碼,“诶?不好意思可能網絡不好,我還是現金吧。”

“好的,”收銀員是學校勤工儉學的同學,耐心地等着宋晚付款,“收您二十,找十元。”

她瞥見宋晚擱在一邊手機機身上的logo,順口誇了一句:“這手機是櫻桃最新款嗎?挺好看的。”

“不是,”宋晚笑了一下,“舊款,上市有一段時間了。可能手機殼看着比較有迷惑性?”

“哦哦這樣,我還以為是櫻桃6呢。一直想攢錢買,但不知道用起來怎麽樣,”收銀員從收納箱裏找出一把傘,“你們是在這兒躲雨的嗎?我這兒剛好有一把備用的傘,借給你們吧。”

宋晚正想推辭說不用,就聽祁空已經拿起了傘,輕快地說:“好啊,那就謝謝了。”

宋晚:“……嗯,謝謝了。”

“沒事,”收銀員往門外望了一眼,“這雨應該暫時停不了,天氣預報說要連着下三四天呢。這三天都是我值班,你們在後天晚上我下班前把傘送回來就行了。”

三人作別,祁空順手甩了一下傘,然後撐開。

“看不出來你搭話這麽熟練?”

“嗯?裝的而已,”宋晚淡漠地道,“反正沒人認識我。而且你不是說不會出事嗎?”

就是放任她随意發揮的意思。

祁空沒想到她清醒時是這麽個性格,突然開始覺得她先前否定的屠城也不是沒可能。

“你哪兒來的錢?”她上下打量着身邊人,“不會是從現世帶來的吧?”

“不是啊,”宋晚答道,“衣服裏自己就有的,不用白不用。”

她微微蹙眉:“那個收銀員剛剛說,櫻桃6是最新款,我記得這個牌子一直是一年一款,我手上這個是櫻桃12,也就是說,現在其實是六年前。”

難怪那麽多紙幣。

“現在去哪兒?”祁空問道。

“回宿舍吧,”天色暗下來,方才店裏的時鐘顯示是八點,“人文學院三號樓……”

她盯着衣兜裏校園卡背面的标簽,難以置信地道:“404?”

祁空:“……聽起來像個不存在的地方。”

不存在也得去,今晚總不可能露宿街頭。

走到宿舍門口時恰好有同學刷開門禁,二人跟着一起進去,濃重的雨聲被隔絕在外。

宿舍沒鎖門,宋晚推門進去,正好聽到桌上的手機響。

四下無人,二人對視一眼,宋晚接起電話。

“有事?”

“小依,你是不是又出門忘拿手機了啊,我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人接。對了,我走得太急忘記了,你幫我看一下我臺燈的電源關了嗎,那個藍色的。”電話那頭有些吵,宋晚隐約聽到高鐵站廣播的聲音。

只有靠門的床位下有藍色臺燈,宋晚查看後道:“關了。”

“好的,謝謝啊,”女生又道,“我跟思思都回家了,國慶七天只有你跟小齊在宿舍。聽說滬都這幾天暴雨,你們注意安全,有事跟我們打電話哦。”

“嗯嗯好的,你們也注意安全。”

她挂了電話,祁空已經在西面靠窗的位置坐下了:“她是說我是小齊的意思吧?我看床位上的名牌,這個就是我的床位?”

宋晚應了一聲,靠門的兩個床位分別是來電的女生和“思思”的,那麽東面靠窗的小依的床位——她擡眼看床邊的姓名貼。

顧依。

“這七天宿舍都只有我們兩個人,”宋晚見桌上擺設的布局與現世自己的大差不差,料定這位顧依同學與自己的喜好大致相當,“所以鬼在哪裏?”

祁空已經融入新宿舍,開始咔嚓咔嚓啃蘋果了:“唔清楚,鬼應該唔自己找上文來。”

宋晚:“……你把嘴裏的咽了再說話。”

她拿紙擦了嘴:“不好意思忘記了,這蘋果的難吃程度有點出乎意料,感覺應該放了很多天了。鬼應該會自己找上來,畢竟我們算是外來者,這個時空本就是為它而生的,它能夠感受到我們與旁人不同的地方。”

公用垃圾桶放在靠近顧依床位的位置,祁空走過去,踩上踏板打開濕垃圾的一邊,嫌棄的往後一仰身子:“這是有多久沒丢垃圾了啊?”

宋晚扯了一張桌上的香氛紙巾捂住口鼻,這才湊過去看了一眼垃圾袋裏散發着惡臭的食物殘渣:“至少五天吧,天氣熱的話也有可能兩天。”

她往窗外望了一眼:“八點多,已經過了垃圾定時投放時間了。明天抽時間丢了吧。”

“我沒問題。”祁空扔了剩下的蘋果,她其實也沒嘗出個味兒。非供品的普通食物到了她這兒都得先灑一遍香灰,然這裏是學校,上哪兒去找香灰?

湊合着過吧,反正餓不死。

宋晚已經分別用濕巾紙與衛生紙将桌面擦了一遍,順口道:“沒什麽線索的話,我們今晚不如就先……”

“咚,咚,咚。”

話音戛然而止,二人下意識都望向宿舍門——聲音仍在繼續。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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