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塑料傘

塑料傘

顧依的手機很舊,最早的通訊記錄甚至停留在四年前。顧母的第一個電話是在四個月前打來的,算着日子正好是高考之後。

順着顧依檔案上登記的家庭信息,宋晚知道了她的母親叫顧惜,現在改嫁到滬都本地生活。

“挺麻煩的,”宋晚将手機上存儲的相關信息幾乎都翻了個遍,“就連學校官網上要求填的家庭信息,顧依也是能空着就空着,有用信息沒多少。”

打電話更是行不通,顧惜甚至不願意與顧依的輔導員有太多交流,在面對自己的女兒是更是情緒崩潰……

“你說,”宋晚忽然道,“顧惜會不會知道顧依已經死了?”

歷史通話的未接來電截止到昨天下午三點,至少這時,無論出于何種原因,顧惜應當是希望與顧依通話的。

而她之所以在方才的通話中失态,想必昨天下午三點以後必然發生了某些事情,致使她不願意再與顧依交談。

“可惜沒辦法知道顧惜究竟幹了什麽,”祁空沉思道,“顧惜,顧依……”

她猛地擡頭,卻見宋晚同樣欲言又止的神情,笑道:“我覺得我們想說的大概是同一件事。”

宋晚點頭道:“大抵如此。顧依既然随父親生活,為何會随母親姓顧?雖然不排除父母同姓的概率,但這也太小了。”

“更何況,顧依這些年經濟上很困難,明顯沒有收到來自顧惜的接濟,”她與祁空向樓外走去,“但顧惜剛才卻說讓她取消助學金申請,她會給顧依轉生活費。”

“顧惜的态度真的很奇怪。”她總結道。

“嗯,那我們要去找她嗎?”

“暫時緩一緩吧,我們……”她在門口頓住,轉過身面無表情地道,“我們好像還沒來得及買傘。”

祁空“嘶”了一聲,無辜地道:“剛才計劃着從行政樓出來再去便利店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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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在行政樓待了這麽久。

“怎麽辦,等雨停了再走?”宋晚問道。

祁空給她展示了天氣預報一直下雨到後天的頁面。

宋晚:“……”

好在她倆沒在行政樓門口站多久,就有人拖着一車雨傘往這邊湊過來了。

“兩位美女買傘嗎?”小販熱情地招呼道,“三十元一把哈,買兩把50元。”

來自六年後的宋晚震驚:“流動攤販竟然可以擺到學校裏來嗎?”

祁空順口應道:“不知道,可能游客太多,保安疏忽就給放進來了——來兩把。”

“好嘞,”天價雨傘爆出大生意,小販眉開眼笑,“紅色、黑色、黃色、綠色、透明色……美女要什麽顏色?”

“兩把透明的。”她往衣兜裏一摸,驀地想起什麽。

宋晚收到她求助的眼神,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看我幹什麽?我窮死了,顧依就差把自己抵了換錢了。”

“……好吧,”祁空摸出了自己僅剩的四十元錢,“老板,四十元兩把,賣不賣?”

“四十元兩把?成本價都賺不回來哦,”小販頓時垮了臉,“冒這麽大個雨,生意不好做,學生娃娃不曉得辛苦……”

祁空差點懷疑自己聽岔了,四十元兩把傘賺不回成本價?

這種廉價塑料雨傘難道不是不到五元就能買到嗎?

宋晚別開頭,忍不住想笑。

“你還笑,”祁空拽了她一把,委屈地道,“要不我們今天就淋雨回去。”

“阿姨,四十元兩把,這種傘我見得多了去了,成本大家心裏都有數,二十元你也不虧。”她不死心地繼續嘗試。

“二十五元一把,你愛買不買,”小販翻了個白眼,“成本價,進你們學校就花了好幾百,在網上找人買名額,你以為生意好做哦?名校學生貪這點錢……”

祁空:“?”

她小聲跟宋晚咬耳朵:“進我們學校還要收門票錢嗎?我怎麽不知道我校是什麽知名景點?”

宋晚亦壓低了聲音:“被騙了吧,公衆號預約都是免費的。”

最終二人以二十五元的高價成交一把黑色塑料雨傘。

“滿滿的廉價感,”祁空無語地甩了甩傘上的水珠,甚至控制着力氣以免傘架折斷,“臺風天瞬間表演新鮮現煮落湯雞。”

“為什麽是黑色?”宋晚忽然道。

“嗯?”祁空怔了一下,“她剛才順手遞給我的就是……”

她向小販離去的方向看過去,卻見他如同人間蒸發一般不在了。

祁空:“……”

宋晚看了一眼這把來歷不明的傘,問道:“還用嗎?”

祁空指了指門外:“你是想用它,還是想淋雨?”

宋晚掙紮道:“說實話我都不想。”

兩分鐘後,祁空撐着傘,宋晚被迫與她擠在一起出了行政樓。

眼前的場景與第一次見面時詭異地重合,不同的是雜貨店的傘看上去質量不錯,而這把塑料傘不僅有一股刺鼻的氣味,甚至還透光。

“我感到它随時會被吹飛,”祁空擡頭瞟了一眼,“或許人道應當考慮立法禁止臺風地區出售劣質雨傘。”

宋晚不想說話。

狹窄的傘下擠了兩個成年女性,祁空比她高那麽一點,而雨卻是從她這個方向吹來,間或頭頂滴上幾滴。

頭頂?

宋晚哀莫大于心死,維持着麻木的神情仰頭瞧了一眼,跟傘骨上的一串“葡萄”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她就說為什麽這麽擠。

頭頂一串血糊呲啦的眼珠能不擠嗎?

她能跑嗎?——雨太大。

她能尖叫嗎?——嗓子發不出聲。

祁空察覺到不對勁:“怎麽了……”

她順着宋晚的視線看到了頭頂的人體組織,沉默片刻,道:“這是傘的贈品嗎?”

這重要嗎?

宋晚冷靜了兩秒,說:“它們會說話嗎?或許你問問?”

“不能吧?”祁空用衛生紙包着摘下來一個,眼珠在手上滾了幾圈,得以讓人窺見全貌,“沒長嘴。”

“那它們怎麽交流,用腹語嗎?”

祁空端詳了一會兒:“也沒腹吧?”

二人無言對視良久,宋晚道:“我怎麽覺得天色暗了……”

“嗯?”祁空擡頭打量,“傘變重了。”

能不重嗎?

就說話的這麽會兒功夫,眼珠越來越多,宋晚看得直犯惡心,半透明的傘膜上方甚至還多出一些不明血紅色物體,液體順着傘骨從周邊流下來。

并非天色暗了,而是傘的透明度變低了。

“砰!”

身後炸開重物墜地的聲音。

二人皆是一驚。

宋晚強忍着不去查看身後,卻發現她們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一片荒蕪的草地上,看上去竟有幾分眼熟。

“這是宿舍樓背後的草坪?”現世中她住的并不是這一棟樓,回憶起來有些不确定,“如果我沒記錯,三號樓背後是有這麽一塊草坪的吧?”

她擡頭問那團血肉模糊的東西:“你想告訴我們什麽呢?”

但正如祁空所言,它們沒長嘴。

“好了好了,”祁空試圖打斷施法,“既然已經把我們送到這兒了,那就回宿舍吧。”

“還是買不了傘,”宋晚惦記着被顧依借走的那把便利店店員的雨傘,锲而不舍地追問,“我買一把新的給你,你把借來的還給我行嗎?”

回答她的只有雨聲嗚咽,祁空哭笑不得地拉着她進了宿舍樓。一樓辦公室的宿管阿姨見有人進來,敲了敲玻璃窗,從窗縫裏遞出紙筆:

“國慶假期留宿是吧,之前登記過沒?沒登記的話在這兒簽一下字。”

宋晚接過表格,祁空甩幹淨傘上的雨水,将傘立在一旁牆角,走過來瞥了一眼。

“都沒簽過,”宋晚提筆寫下顧依的名字、宿舍門牌號與聯系方式,“我幫你簽了?”

祁空正想說“行”,二人的商量卻被宿管阿姨聽見了:“不可以幫別人簽字,同學,讓本人來簽。”

祁空擦淨手上的水,接過紙筆,卻問宋晚道:“我電話號碼是多少?你幫我看一下。”

宿管阿姨露出狐疑的眼神。

“唉,前幾天剛換了手機卡,還有點記不清,”她照着手機通訊錄抄了,笑着一邊解釋一邊将紙筆遞回給宿管阿姨,“謝謝阿姨。”

“好了,你們走吧,”二人剛走出沒兩步,宿管阿姨卻又喊了一聲,“等等,顧依是哪一位同學?”

宋晚還不熟悉這個新名字,被祁空提醒才慢半拍地回頭,疑惑地“啊”了一聲。

“昨晚來的是你媽媽吧,她走的時候忘了登記,家長進出宿舍樓都是要登記的,監控拍着呢,”宿管阿姨翻出另一本表格來,“她什麽時候離開的?我給她補上。”

“下次記得提醒她別忘了。萬一出了什麽事,學校查起來信息缺漏,我們是要扣獎金的。門口那位同學,你聽見沒?”宿管阿姨推了推眼鏡,鏡片上的反光映出三個人的影子。

三個人?

祁空還在第一層樓梯上站着等她,宋晚緩慢地轉過頭去,那個戴着黑框眼鏡的文靜女生就站在玻璃門外的雨幕裏,手裏舉着那把黑色雨傘沖她微笑。

她看見了無生氣的灰白眼珠,和順着發梢淌下的暗紅,随着雨水的沖刷很快不見蹤跡。

牆角的傘從始至終就只有一個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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