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凡夫相

凡夫相

混在百鬼之中,祁空總算沒再認錯路叨擾孟婆,而是光明正大地走了正門。酆都大門高挂着鬼氣森森的白色燈籠,宋晚非但沒能品出半點暖意,卻聽祁空悄聲道;

“裏面燃的多數是磷火,也有別的溫度更低。”

宋晚微微颔首,跟城門處值守的牛頭對視片刻。他似有疑惑,正粗聲粗氣地想讓她停下,餘光卻瞥到祁空似笑非笑的神情。

轟隆一聲,牛頭巨大的身子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何事?”衆鬼戰戰惶惶讓出一條道來,馬面踏出每一步,青石板的地面便跟着顫抖,“阿傍,你這是為何?”

牛頭嘶了一聲,從二人處移開視線,幹笑道:“沒坐穩,沒什麽事兒,你回去吧。”

衆鬼複熙熙攘攘擠進城門。宋晚腳下一滑,低頭看時卻是一頭四蹄着地的豬從她腿邊竄了過去。她重心失衡,心道不妙,下一刻卻被牽着手拉入懷中。

“小心,”祁空微微颦眉,吐氣時聲音像是虛吊在半空,無端生出幾分鬼氣,“鬼太多,我扶着你。”

宋晚覺得自己大抵是鬼迷心竅。

街上吵吵嚷嚷的熱鬧,一眼望不到頭的兩側矮樓皆是幾個世紀前的裝修風格,濃霧散去,遠處隐隐可見絢爛的燈光,幾十層高的現代大樓直沖天際。她隐約瞧見幾個鬼影飄忽,正對着樓外彩燈敲敲打打。

視覺能力被調整得混亂。她收回目光适應了一會兒,才從方才的燈光中緩過神來。

街道兩側的店鋪外,也有小販在道路兩側擺起地攤,一張白底或許還混着紅褐色血跡的布,配上“茶”“肉”“飯”等黑色字樣,迎風一吹成了生動的招牌。

二人沒走幾步,宋晚被時不時飄來的眼神瞧得不自在。她觀察了周圍行人,大抵是她們二人舉止打扮太過正常——換言之便是群魔亂舞之中的不正常。

但不正常之中的正常,那不也是一種不正常嗎?

更何況在這地界,敢于标新立異,那才更讓人以為有恃無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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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逛之中,她被人拽住了衣角。

魚缸下邊裝着四個輪子,仔細一看還是電動的,拽住自己的是一只覆滿吸盤的觸手,一只人頭大小的八爪魚伸出了另一只爪子,裏邊是幾個精致的小瓶子,各色液體随着舞動搖晃。

“來一瓶嗎,美麗的小姐?”八爪魚的嘴形對不上聲音,宋晚慢半拍地發現它胸前的自動翻譯器,“高貴的液體,往往只需要簡單的處理方式……”

宋晚拎起一個問祁空:“這是什麽?”

祁空啧了一聲,低頭看那還沒她腿高的章魚:“售賣三無藥品等同于販//毒,讓執法者逮到你就完了。”

“吧唧”一聲,章魚騰出兩只爪子抱住她的腿:“姐姐,您行行好,小本生意,不買也別砸攤子啊。”

“滾一邊兒去,”祁空一手把它兩只爪子都扒拉開來,不忘轉頭對宋晚道,“彼岸花汁,在忘川河邊偷采的,或是偷種的。這玩意兒邪門得很,都有專門管制,這種沿街兜售的一看就沒有經過備案——撒手!”

趁祁空一個不注意,八爪魚操縱着電動魚缸飛一般地跑了。宋晚手裏還挂着方才它用來展示的黑色瓶子,迷茫地發出一個單音節:“……啊?”

祁空無語半晌,方道:“你先收着吧。唉,黑色的作用是什麽來着?我忘了,一會兒碰到熟人幫你問問。”

二人複行路,走到半途又見一處飯店起了沖突。靠着争吵的戲劇主角和圍觀吃瓜群衆,宋晚将前因後果聽了個大概。

“這玫瑰花精頭一次上這百年老字號糕點鋪,誰知道店小二一疏忽,給她将桂花糕裝成了鮮花餅。小姑娘也是性情中人,咬定要老板照着食品安全管理條例賠她整整一千,這老板卻不願——這可怎生是好!”

“要我說,就是矯情,”一頭後蹄着地的直立豬手上還提着滴血的砍刀,白色廚師帽上不倫不類地寫了個“肉”字,“想我當年在陽間,吃了多少人道剩菜裏的豬肉?這不死後照樣來這邊開豬肉鋪?”

旁邊的人長着雞頭,說話時間或夾雜的“咯咯”的叫聲:“要完咯咯咯,雞飼料也是用的小雞打碎嘛咯咯,死都死了,還惦記着生前咯咯那檔子事兒呢?”

衆人哄堂大笑,宋晚不過在這兒站了一會兒,卻聽了好幾個版本的故事。正出神時,手被碰了一下:“奶茶喝嗎?”

她接過杯子,見液體顏色隐隐發綠,祁空順勢為她插上吸管,第一口便吸到了小料。她嚼着類似脆啵啵的東西,含糊問道:“你加了什麽小料?”

“嗯?”祁空轉頭去看背後鋪子上的招牌,“我看看啊……‘本店特色葷奶茶,精選腦漿原液,小料全家桶:生挖活人眼球、烤雞精指甲、陳年死魚鱗……’”

“噗咳咳咳咳……”

祁空手忙腳亂遞紙:“不是,我還沒念完……不是,我買的是素的!”

人生就是大起大落。

宋晚虛弱地擺手,捏着衛生紙環視一圈沒見着垃圾桶,心說這特點怎麽跟滬都一模一樣,就聽祁空接着道:

“‘本店特色素奶茶,小料全家桶:十全大補花瓣、人道進口脆啵啵、半硬化鲛人淚……’”

算是沒出現什麽讓人難以接受的東西。

說話間這廂争吵已經結束,玫瑰花精拿了不到一千的賠償哭哭啼啼地離去,街面上散落的全是争執中扯下的玫瑰花枝與花瓣。小販準時出現在圍觀群衆散去的道路上售賣西瓜哈密瓜黃瓜冬瓜,宋晚衣角又被扯了扯,見是個人類小孩,眨着眼睛問她:

“姐姐,要買花嗎?”

宋晚:“……”

如果她沒記錯,半分鐘前這小孩還在人群裏滿地亂爬撿散落的玫瑰。

“多少錢?”

“五元一枝,四元兩支,三元帶走這一籃。”小孩的數學水平大概不足以支撐她從幼兒園畢業。

“宰客也不是這麽個宰法,”祁空彎下腰,小孩像是有些怕她,往後退了兩步,“你家大人呢?”

小孩避無可避,轉眼竟是躲到宋晚身後去了,怯生生地道:“活了,投胎去了。”

她還在為自己的離譜定價辯解:“這是新鮮的玫瑰花,剛剛摘的,樹是幾十年的老樹,能跑能跳能說話。這朵花說不定也能修煉成精呢……”

祁空抽了一枝品相最好的出來,往她手裏塞了一元冥幣,宋晚驚訝于冥幣竟還有這樣小的面值,但小孩對着光看了看,挎起剩下的玫瑰飛速消失在人群中。

“老娘的花瓣!哪個天殺的偷了我的手臂!還給我!”

不遠處再度傳來玫瑰花精發瘋的聲音,祁空充耳不聞,确認花枝上沒有尖刺後,便将花給了宋晚。

雙手捧着不知名奶茶的宋晚:“?”

“咳,不是你想的意思,尊重文化差異,理解文化差異,”祁空咳了一聲,找補道,“大家生活都不容易,不買的話這些小孩會一直纏着……你拿着吧。”

于是宋晚手中莫名其妙多了一枝玫瑰。

奇怪的是,這朵玫瑰像是某種隐秘的護身符,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漸漸少了。

越往深處走,游客反而越少,先前街邊雜七雜八的小吃和地攤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高端門面,宋晚瞥見街邊首飾店殺價的顧客,舉着一支顏色古怪的羽毛問價,長得一副玄鳳鹦鹉模樣的老板豎起三支鳥爪。

“三萬?”顧客摸出錢包。

玄鳳搖頭。

“三十萬?”顧客遲疑。

玄鳳繼續搖頭。

“三百萬?”顧客聲音顫抖。

玄鳳點頭未遂,被顧客從皮包裏摸出匕首,一把割掉了頭顱。

宋晚若有所思:“大家生活都不容易。”

祁空:“……”

誰來救她,她想報警。

然而遲了一步,玄鳳身子倒在地上,翅膀一扇,羽尖重新捧起頭放回腦袋上,纖細的身軀裏迸發出粗犷豪邁的聲音:“抓賊啊——抓——”

腦袋沒放穩,又掉到了地上。

執法隊瞬間開着通體紅白色的三輪車不知從哪個角落沖了出來,車身的顏色像是新上的,風吹過時宋晚嗅到濃重而混雜的血腥氣。

她被這混亂的場面震驚得一時失語,玄鳳還在對着店鋪的銅鏡調整角度,努力讓自己的腦袋和身子對齊,餘光瞥見有人過來,惡聲惡氣地道:“看了就買,不買就滾!”

祁空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指了指他脖子上黃白交接的過渡毛色:“沒對準,你就不能找個好點的屍體美容店嗎?”

“這難道不該是入殓師的鍋嗎?你……”玄鳳突然卡了殼,奈何頭還歪着見不着人,她索性把頭一橫,只露出側面的一只眼睛,看清來人後瞬間變臉,“喲,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她眼珠轉動,看見了祁空身後的宋晚,視線下移到她手上的玫瑰花,嘿嘿笑道:“哦——還帶家屬。”

祁空否認得沒有絲毫說服力:“不是,沒有,別亂說。”

宋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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