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風月樓

風月樓

這店能在鬼市開這麽多年,玄鳳也算有些看人眼色的本領。低級的小鬼們看不出宋晚是活人,她難道還能認錯嗎?就算被陰氣裹的嚴嚴實實,那也是個活生生的……

都把她看餓了

方才那歹徒鬧了市,這會兒鋪子面前沒什麽顧客,祁空推着宋晚到自己身前:“有喜歡的嗎?”

宋晚被花花綠綠的奇珍異寶晃了滿眼,還沒反應過來,猶豫道:“這……”

“挑不上也正常,”玄鳳已經重新換上了攬客的溫柔音色,她沒料到祁空竟然也有給人挑首飾的一天,這大好的商機說來就來,“外面擺的這些都是次等貨,真正的好貨都在店裏——姑娘可願意随我去店裏挑選?”

祁空其實早料她也不會被這些俗物打動,不過随口一說。宋晚的物欲淡得很,消費觀簡單總結貫徹一個不死就行。她若真喜歡上什麽,那才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奇事。

她觀宋晚神色,便開口推辭:“去看其他的……”

“既然來了,”正當此時,頭頂傳來一個輕柔妩媚的聲音,“上來坐坐?”

宋晚擡頭,見三樓的刺繡精美的窗簾微微掀起一道縫隙來,玉手微擡,女人慵懶地敲着折扇,眸中眼波流轉,笑盈盈地低頭與她對視。那目光似乎能勾人心魄,她不由得恍惚了一瞬,靈臺也不知飛到何方去了。

“這可算不上是邀請的誠意。”

下一瞬,抽離的感覺卻像是被強行拉了回來,祁空說話間狀似無意碰到了她的手,那片刻交疊的體溫低得不像活人。

“妹妹這是哪裏話,”女人頭一歪,露出發頂兩只尖尖的耳朵,“我們做生意的,靠的當然是一個‘誠’字起家,斷然不會染上坑蒙拐騙的邪氣。”

宋晚看不出這二人的關系,加之的确沒什麽明晰的念頭,便輕聲道:“去坐坐吧。”

“……行吧,”祁空無奈地答應了,随後又補充一句,“你若想走,随時都可以。”

玄鳳從店裏又喊出一只八哥來看着攤子,二人在她的帶領下進了店裏,幽暗的樓道點着青色火焰的蠟燭,木地板潮濕,一路踩上去吱呀聲不絕于耳。宋晚憂心一腳踩空,留神着地面的情況,一不當心差點撞到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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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想中的痛感卻并沒有傳來,祁空一只手隔着天花板上的橫梁與她的頭發,啧了一聲:“你們是多久沒接客了?這地兒該修了。”

“這不是人道進口材料貴嘛,”玄鳳賠笑道,她的喙極硬,笑起來時有種生拽出來的古怪,“想着過些日子鬼門開,去人道購置一波材料再修,近日便先湊合着。”

“傷着了沒?”宋晚轉身去顧她的手。

“沒,”祁空不自然地移開目光,雙手扶着她的肩轉身,“好好走路。”

“二樓貴賓區,在小店消費滿一千萬的顧客可上二樓,充值會員卡達到兩千萬金額也可在二樓挑選貨物,貴賓區另有休閑室提供餐飲住宿等服務;三樓是員工休息區,也是老板常待的地方,不對外開放;四樓設有拍賣場和多功能廳。”

“這年頭還有東西能上你們這兒拍賣?”祁空懶洋洋地提問。

“這個嘛……雖說貨物稀少,但偶爾還是有的,”玄鳳謹慎地回答道,“我們是擁有營業許可證的正經合法機構,大人您可關注我們的鬼信公衆號,拍賣和商品上新消息都會在公衆號上發布預告。”

“免了,”祁空恹恹的提不起興趣,“送我都不想要的破爛。”

玄鳳:“……”

耗盡人力物力才收集來的珍寶,這位一句破爛便給打發了。

說話間衆人已至三樓,從不知幾個世紀前修建好的樓梯間出來,穿過長長的走廊,迎面是科技感十足的密碼門。宋晚被混亂的裝修風格噎得無話可說,昏暗的走廊裏磷火與頂燈交相輝映,裝修人大抵是湊不齊料子,索性縫縫補補又一年。

玄鳳敲了裏間的門,先前那女聲道一句“請進”,玄鳳便退下了。

祁空推門,被濃重的香薰氣糊了一臉。

“你這是要熏臘肉嗎?”她捂着口鼻,順帶着宋晚一起後退兩步,皺眉道,“還是在抽煙?”

女人靠在柔軟的貴妃椅上,手裏還握着方才那把折扇,象征性地搖了搖,散了面前的煙霧:“非也,此為美人露,香氣有清心凝神之功效,唯有石頭心腸不能解其意。不知這位小娘子,以為我說得可對?”

宋晚仔細嗅了嗅空氣中的香,然後猛地咳嗽起來。

女人:“……”

她憤而起身,将那香爐裏的料挑挑揀揀撥弄幾下,煙霧瞬間少了一半,哼了一聲:“不懂欣賞。”

“熏香這塊兒,當然是你最有發言權,”祁空回身關門,冷冷地道,“畢竟将龍涎、鲛珠、彼岸花、清心蓮、火鳳尾羽等玩意兒混在一起燒的,我也是頭一回遇見。”

總結來講就四個字:暴殄天物。

不過有錢嘛,倒是可以為所欲為。

“好妹妹,你可不要聽她妄言,”女人給宋晚倒茶,嘴是一刻也沒有閑過,“這些天才地寶可都是我花大價錢從六道陰陽兩界搜羅來的,尋常人斷享受不到這福分。”

“此茶名為秋月白,乃是取須彌山之上神樹嫩葉,萃以天山冰露……”

祁空冷不丁插道:“須彌山上的東西也能搬進陰間?恕我直言,你大抵是被騙了,依我看,這不過是瑤池桃花樹上……”

“幾百年了也沒聽你說過,”女人氣急敗壞,恨不得指着祁空争辯道,“不過是見不得我與這位妹妹親近些,有了新人忘了舊……”

她忽地頓住了,祁空轉眼看她的目光空蕩蕩的,她又想起了早已塵封的往事。

“不過茶葉罷了,你若不喜歡,換了就是,”她強顏笑道,又去捉宋晚的目光,“忘了說,我是這風月樓的主人,新時代嘛,大家都叫我胡老板。當然,我大名胡應然,随你怎麽稱呼方便都行。”

茶水冷冽的香氣在唇齒間蔓延,與馥郁的美人露形成兩重調色。雪玉瓷的茶杯玲珑剔透頗有情調,宋晚垂眸打量片刻,放回了小幾上。

胡應然觀她神色:“妹妹叫什麽名?年歲幾何?可曾上過學?”

宋晚按耐住想要往後接一句“現吃什麽藥”的心,心說這跟查戶口有什麽區別,溫聲答道:“我是她的同學,叫宋晚,十九了。”

“同學?”胡應然玩味着這兩個字,神色像是覺得有趣,對祁空道,“妹妹何時多了這樣一個愛好?是學四書五經,還是六道史略?”

宋晚心說四書五經尚且還在某些專業的培養方案內,六道史略又是什麽玩意兒?

“學習如何将狐貍扒皮抽筋剔骨并做成圍脖。”祁空幽幽地道。

胡應然一愣,随即用折扇捂着嘴笑起來:“妹妹慣愛說笑。我曉得你是不殺生的,又哪裏會親自動手?這也算不上什麽奇淫巧技,妹妹何等聰慧,自然一點就透。”

祁空終于忍無可忍:“能不能換個稱呼?誰是你妹妹?”

“妹妹聽膩了?當初可是應得挺歡。我想想,尊稱什麽好,總顯得我們生疏……”胡應然一副為難的模樣,饒是宋晚見了,也有幾分移不開目光。

“別盯着她看,”祁空給自己又添了茶,“她們這一種族,看多了攝人心魂。”

宋晚如夢初醒,清醒過來時,額頭上竟起了一層薄汗。想必若沒有祁空的提醒,自己恐怕是醉在這美人露裏也說不定,卻見胡應然微微一笑:

“人道慣愛安些名號上來。當年妲己前輩為禍國妖妃,千年過去,我看這事兒仍舊沸沸揚揚。我雖為狐,但可不是前輩那般九尾,不過雕蟲小技,引不了二位入局,這一點大可放心。”

稱呼的問題被略過,祁空“噠”一聲将茶杯擱在桌上:“只怕你沒安好心。”

“不論哪朝哪代,我做的可都是合規矩的買賣,”胡應然心安理得,“不然,哪能在這鬼市守着風月樓幾百年呢?”

這倒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活路。

尚在陽間時,能來風月樓良宵一度的都是大有來頭的名流權貴;如今生意做到陰間,衆鬼口口相傳,風月樓的名聲竟也越發大起來。可見這人生苦短,鬼生亦是如此。千金難買紅塵一樂,六道輪回逃不過一碗孟婆湯忘卻前塵,及時行樂才是正經事。

而這樂事,諸位的解釋自然是大相徑庭。有人想要高官厚祿,有人祈禱阖家美滿;有人貪得一夜春宵,有人妄求朝朝暮暮。風月樓的招牌底下做的便是這天地間頭一等大事,什麽翠鳥羽、浮金環、軟煙羅,擺在明面上的值錢物件,不過都是為了哄佳人一笑。

在風月樓傾家蕩産的主兒多了去了。活了死,死了活。轉世千百遍、前塵都忘幹淨了,來來回回踏進樓裏的都還是同一批人,胡應然瞧着眼熟,也頗以為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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