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晨慵起

晨慵起

晚晚……是誰?

從未聽過的名字有幾分刺耳,躁動的心跳詭異地慢了下來。不知為何她反而平靜下來,莫大的哀傷籠罩了即将陷入昏睡的意識,她像是不想再重蹈覆轍,卻只能接受既定的命運,一次又一次走向最終的結局。

腳步聲漸弱,遠離了床榻,蘇卿寧懸起的心落下,沒過多久便在黑暗中徹底失去了意識。

翌日清晨。

蘇卿寧迷糊之間叫了一聲“靈兒”,片刻後聽見人問:

“怎麽了?”

她用被子蒙住臉,感受到頭頂的耳朵還露在外面,遂将被子又往上拉了拉:“幾時了,怎麽沒叫我?”

“巳時三刻,”那人溫柔地答道,“我讓人去燒熱水,想吃點什麽?”

“吃……”

不太清醒地吐出一個字後,蘇卿寧猛然驚醒。

不是靈兒?

她後知後覺手上捏的被子也并非熟悉的質感,房間裏沒有美人露馥郁的香味,反倒清爽。

她這是在……

“什麽?”祁空見她沒了下文,耐心地問道。

幾個時辰前的回憶一股腦湧了上來,她像是喝酒斷片一般只有個模糊不清的印象,恍然不知自己究竟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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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在這裏?”悶悶的聲音透過被子傳了出來。

祁空挑眉:“你說為什麽?”

蘇卿寧說不上來,總不能是自己夢游過來的吧?

祁空頗覺有些好笑,像是有讀心術一般:“猜對了,你昨晚夢游來的。”

夢游來的?那豈不是只着裏衣淩亂不堪?

蘇卿寧沉默半晌,再次開口時聲音疑惑:“那我為什麽在你床上?”

“蘇姑娘,好妹妹,祖宗,”祁空好氣又好笑,“你占了我的床,還問我你為什麽在我床上?”

她透過被子瞥見面前光線驀地暗下來:“這客房便只有一張床,難不成我要去樓上睡你屋裏?”

蘇卿寧覺得也不是不行。

等等,她屋裏?

她在祁空的客房一覺睡到巳時三刻,往日裏這個時間靈兒早該喊醒她了,如今人去床空,該如何解釋?

她的一世清白!

然而現在回去也來不及了,蘇卿寧往被子深處挪了下,身下的尾巴被壓得麻了,毛絨絨裹在一處熱得很。

“你還沒說完呢,”偏生祁空還在一邊站着,“早飯用點什麽?”

蘇卿寧頭也不擡:“白斬雞,涼拌雞,辣子雞,宮保雞丁……”

“好,”祁空應了聲,出門對着外面候着的丫頭一字不漏地重複了這一連串菜名,“送房裏來。”

蘇卿寧差點一個鯉魚打挺翻坐起來:“你真點啊?”

“不然呢?”祁空回來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你都說了。”

蘇卿寧頓時将胡應然讓她少吃點千萬別長胖的叮囑抛到九霄雲外,并且深以為自己既然有隐疾就更應該多吃才能補身體,不是自己的錢她花得心安理得。

卻聽水聲蕩漾,祁空呷了丫鬟方才送來的新茶,悠悠問道:“一直在被子裏不悶嗎?”

蘇卿然心說當然悶,她馬上就要撅過去了。但這不是剛睡醒,念力一時沒能掌握好,耳朵和尾巴都露出來了麽?

她不清楚祁空能否接受她是狐貍這件事,人道本就對畜生道知之甚少,大多數人都懷有難以名狀的恐懼。離開青丘投奔胡應然前,父母更是千叮萬囑讓她定不要讓旁人知曉此事。

畢竟狐貍再怎麽也算不上低調,人道關于狐貍精的志怪故事屬實是太多了,真真假假分辨不清。

“不悶。”蘇卿寧抱着自己的一條尾巴。

祁空嘆了口氣:

“聽說毛要是亂了,很難再梳回去的。你确定要在被子裏濕答答捂一身?”

蘇卿寧驚訝地忘了隐瞞身份這檔子事——雖然她已經被祁空扒了個幹淨,猛地翻身坐起來:“你怎麽知道?”

祁空擡眼看她耳朵無意識動了一下,細軟的白色絨毛暖乎乎翹起來一撮而不自知,只覺這副樣子深得她心。

“你說呢?”她給乍然接觸到外界冷風的蘇卿寧披了件衣服,“你方才分明耳朵都露出來了。”

她理好衣角,擡手時沒忍住,順手薅了一把毛絨絨的狐貍耳朵。

蘇卿寧又“嗷”了一聲,抓起軟枕蒙住了耳朵,沒什麽底氣地威脅道:“不準摸耳朵。”

她從軟枕包圍的縫隙裏偷看祁空,微仰着頭,耳朵彈了彈,聽見祁空說:

“嗯,不摸。”

她一口氣還沒松到底,就見對方微微俯身,神色誠懇:

“耳朵都有了,那尾巴呢?”

蘇卿寧:“……”

她惡狠狠地道:“再摸收費。”

祁空示意她看一旁梳妝臺上的發簪:“不知這枚簪子能換幾次?”

蘇卿寧說不過她,抱着腿蜷坐在榻上想對策,卻聽外間敲門聲。祁空起身出門道:“應是送熱水的來了。”

未曾洗漱的蘇卿寧原地消失的願望瞬間破滅。

她安靜地擦了臉,這時候耳朵已經變回去了,繼而下半身裹着被子,在榻上為祁空展示了一盞茶功夫消滅五盤不同的雞。

吃飽喝足躺在榻上思考狐生。

祁空已經将餐盤放在門口并回來了,一眼就看見蘇卿寧沒骨頭似的躺回榻上,身上還搭着那條蠶絲被。

“我有一個問題。”蘇卿寧喃喃道。

祁空:“?”

蘇卿寧對着光線張開手指,其間纏繞的傀儡線根根分明,柔軟地依附着她的皮肉,祁空看得清楚,卻只能假裝自己是個普通凡人什麽也沒瞧見。

她像是下定了決心:“我們昨晚都幹了什麽?”

祁空何其無辜:“我開門見你在門口,讓你進來睡。”

蘇卿寧滿臉不可置信:“沒了?”

“沒了。”

她追問道:“我是不是沒披外衣?”

祁空如實道:“是的。”

“我是不是不太清醒?”

祁空仔細回憶:“是的。”

“所以你就将床讓給了我,自己去睡一旁的貴妃椅?”

這倒不是。

然而她不知曉蘇卿寧陷入到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

就這,祁空都能把守本心?

她是清心寡欲鐵石心腸吧?

但她轉念又覺得不對,就從她昨日的諸多表現來看,這人絕非無情冷漠的性子,除了花錢如流水和愛欺負人以外沒什麽與常人不同的地方,還財大氣粗地付好幾倍價錢不點姐兒包了這間房。

趁着正事兒時機未到,先狠狠訛一筆。

蘇卿寧心氣暢通,也不管靈兒找不着自己會不會去跟媽媽告狀了。她一掀被子伸手撈衣服,卻沒想撈了個空。

祁空似乎方才才說道,她昨晚沒披外衣來着。

那麽大抵就只有身上披的這件祁空的。

正巧祁空給她找了套衣服回來,蘇卿寧一掀簾子,身後九條比方才的耳朵還要毛絨絨的尾巴暴露無遺。

此刻其中兩條還有一搭沒一搭地拍打着床單,被蘇卿寧騰出手來慌忙摁住了。

“你好像……”祁空斟酌着措辭,“跟你的尾巴看上去不是很熟。”

蘇卿寧想立刻逃離這個房間,捂着臉道:“沒見過狐貍尾巴嗎!”

但下一刻,祁空将手中抱的衣服放在榻上,抽手時似是沒留神從一叢柔軟的絨毛上劃過。蘇卿寧一驚,像是受刺激般深吸一口氣,耳朵也沒能藏住從頭頂冒了出來,幹巴巴地“唔”了一聲。

祁空無辜地看她:“怎麽了?”

你還好意思問!

蘇卿寧欲哭無淚,身後的尾巴不安地動來動去出賣了她的心思。但她輕咳一聲,不甚自在地轉移話題:

“沒、沒什麽。就是在想一會兒幹什麽,肯定是不能回房間的。要不我假裝一早就出門了?”

她覺得這個計劃真是天衣無縫。

祁空遂休整一番光明正大出了風月樓,唯有蘇卿寧跟在她身後蹑手蹑腳做賊一般,低頭心中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飛速穿過一樓亦溜了出去。

“那位怎麽瞧上去有些眼熟?”待二人走後,一樓正掃地的丫鬟望着蘇卿寧的背影疑惑地問道。

“是蘇姑娘吧。”一旁在櫃臺前清點銀錢的丫頭随口答道。

“但這衣裳從沒見蘇姑娘穿過啊。”掃地的丫鬟撓了撓頭。

“誰知道呢,她們做姐兒的,指不定有多少漂亮衣裳呢,”她稱了幾兩碎銀,忽地反應過來,“媽媽今個兒不是還在找蘇姑娘來着?”

媽媽這邊不好交差,但蘇姑娘也得罪不起。二人面面相觑,最終眼觀鼻鼻觀心不約而同将方才的事忘掉了。

“所以你拉着我出來,是想去哪裏?”祁空好脾氣地問道。

“嗯……随便看看,”蘇卿寧心虛的絞手指,她不方便出現在人群中,這會兒已經重新戴上了面紗,“你想去哪裏?”

祁空其實無所謂待在哪裏,她此行短暫,只要與蘇卿寧多相處一會兒,身在何地都是一樣。

但蘇卿寧當然不知道她的想法。

她站在人聲嘈雜的路口想了一會兒,從這條路分叉,東邊是各種衣裳首飾鋪子,西邊遍地是酒樓和小吃鋪子。

她糾結地左看右看,然後鼓起勇氣擡頭問祁空:“你餓了嗎?”

目睹蘇卿寧不到一個時辰前剛吃完五盤雞的祁空:“……”

這輩子一定有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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