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魇歸魂
魇歸魂
寒玉展櫃破碎的瞬間,劇烈的冷氣直逼而來。玄鳳有一瞬間幾乎被凝成實質的風迷得睜不開眼,死後僵硬的屍體再次被凍住,唯一動作,便簌簌掉下皮膚組織來。
祁空單手摟住宋晚,騰出另一只手來與她搶奪着傀儡線的控制權。利如薄刃的絲線纏連着十指,由祁空指尖開始蔓延出血色,很快将整段銀線暈染成血色。
玄鳳好不容易睜開眼,眼睜睜看着細線吸滿了血,似是控制不住,宋晚的呼吸逐漸沉重起來,源源不斷往外冒的血珠墜落到地上,很快消失在混沌之中。
來不及被吸收的血液順着指尖彙聚下墜,祁空微動手指,傀儡線融進血肉觸到骨骼,利刃磨骨之聲沿着血肉傳遞難以忽視。她咬着牙,在骨骼被徹底絞斷前一瞬變換姿勢,細線霎時柔軟下來,被虛虛攏進手心。
她喚出青白刃,卻在割斷傀儡線的前一秒改了主意,鬼見綢半途飛出,将二人之間纏繞的細線一攬,盡數包裹起來。
祁空一口氣還沒松到底,就見鬼見綢亦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染紅,她心中暗道一聲不妙,卻聽身後結界咔噠一聲響。
她猛地轉過頭,喊道:
“寒玉——”
胡應然反應迅速,一團狐火剎那間向着祁空身旁破碎的展櫃飛出。許是太久沒用念力,狐火的軌跡歪了幾厘米,不慎點燃了展櫃旁用作裝飾的火鳳尾羽。
狐火頓時爆出了三味真火的架勢,祁空一手摟着宋晚,另一只手召出風來托着玄鳳暴退十丈,百忙之中抽出閑來對胡應然命道:“開結界!”
結界打開的瞬間,四人倒退一步跳出火海。祁空一腳踹上結界大門,總算是将能夠燒光大半個鬼市的鳳凰火焰隔絕開來。
玄鳳被她随手丢在地上,她小心翼翼扶着宋晚靠進一旁的沙發,轉頭看時胡應然像是終于意識到方才發生了什麽,尖叫一聲:
“啊——我的庫房!我的錢!錢——”
祁空被她吵得頭疼,無語之下封閉了聽覺。
“不要以為封閉聽覺就能推卸責任,”她剛半俯下身準備檢查宋晚的情況,就見胡應然滿臉哀怨地貼了上來,口中念念有詞,“你燒了我的庫房,我的庫房!裏面有我收集了幾百年的奇珍異寶!賠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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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空将她從自己面前一把推開,一手掐訣,覆上宋晚的額頭,神色逐漸凝重起來。
好在胡應挺過了方才的發瘋階段,人也平靜下來許多。她剛被祁空推了一把,順勢癱坐在沙發的另一端,眼神放空:
“玄鳳?”
玄鳳從嗓子裏擠出一聲,艱難地擡起一只手臂,然後“咔擦”一聲,維持着這個姿勢的手臂掉在了地上。
胡應然:“……”
死後又死一次,這都是造了什麽孽。
她沒辦法,只好自己動手将玄鳳搬到另一張沙發上來。再看祁空的神情,大抵是宋晚情況不容樂觀——以一具凡人之軀承載九尾狐的殘餘念力,終究還是太過牽強。
“需要單獨給你們找個房間嗎?”她提議道。
“……謝謝。”祁空沉默半晌,方說道。
胡應然嘆了口氣,就見祁空雙手抱起宋晚,随口道:“店裏的損失我都會賠。”
胡應然瞬間打起百般精神:“好嘞!醫藥費記得也結一下。房間在這邊,我帶路。”
一路無話,現代隔音裝修好得很,一路穿過走廊再聽不到淫詞豔曲,臨至房間,胡應然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
“她怎麽能被傀儡線認下?難不成真是……”
天地良心,先前是她有眼無珠,以為這女孩不過是與蘇卿寧有幾分相像罷了。
祁空沒應聲,但她的态度說明了一切,胡應然再次深深嘆了口氣。她将昏迷的宋晚輕柔地放在床上,方想直起身子,卻發現自己方才被宋晚無意識摟住了腰。
她只好就着這個姿勢轉頭看向門口的胡應然:“謝了。”
胡應然沉默半晌,替她關上門。
她喚了兩個小丫頭來門口守着,自己搖頭一邊往外走一邊感慨道:“造孽啊……”
去請個屍體護理的美容師來看看玄鳳,再去翻賬本清算庫房的損失以便從祁空身上訛錢。
風月樓裏只談風月事,一腔真心喂狗之事常有,斷不會發生在夜過無情的風月樓。
胡應然走後,祁空握着宋晚的手輸了不少念力,真氣在經脈之中游走。面前這具身體确是肉體凡胎無疑,不過頗有些陰氣在身,亦招鬼魂。左手腕上的細镯隐約亮着瑩白光芒,與真氣融為一體,護着脆弱的經脈。
宋晚仍在昏迷,不過比起方才倒是平靜了不少,至少沒再出現念力失控的狀況。祁空無路可走,心道一聲得罪,繼而傾身抵上宋晚的額頭,念力流轉,虛相之中綿長的痛苦順着脆弱的暫時聯結渡了過來。
共讀結束,祁空起身,右手堪堪扶住桌面才沒摔下床去。宋晚抗拒的意識太過強烈,饒是她也沒能讀完方才虛相之中發生的所有事。
但有一點如今終于大白,那便是數百年前她一直未能知曉蘇卿寧最後的反常行為究竟是為何,沒想到她居然帶着前世的記憶。
這完全算得上是地府諸位的失職。
她的神色逐漸冷下來,想起上一次從顧依的虛相中出來後,她曾去過一趟閻羅殿,途中經過忘川河,也恰巧遇見一只狐貍差點被松動的結界漏了過去。當時孟婆說結界不穩這事兒大概有一千年了,她當時沒甚在意。
現下想來可不是如此?
有人不經意間轉生至畜生道投成九尾狐,在過孟婆橋時給後面的子孫輩們開了個好頭。
狐貍慣會僞裝,再加上蘇卿寧體質特殊,結界一次沒能認出來。到後來再遇見其它狐貍,自然也就跟着糊塗了。
但無論是“宋晚”還是蘇卿寧的記憶,現世的宋晚都不該有。
“天道無為”四個字在腦海中盤踞良久,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眼看昏睡之人就快要醒來,祁空終是下定決心,雙手結印,夢魇之中,記憶如走馬燈一般逐幀放映,頃刻之間又如潮水一般褪去。
待到念力波動穩定下來,祁空額上已出一層薄汗。她擡起方才被傀儡線勒住的左手打量,血口已然愈合,只剩幹涸的血漬有些礙眼,她用桌上的濕巾擦淨了,用過的紙巾團成一團丢進垃圾桶,又往裏面扔了幾張衛生紙蓋住。
指間便只剩下淺淡的傷痕,像是經年留下的舊傷。
做完這些,她擡手一召,虛空之中鬼見綢裏包裹的血色傀儡線方掉落出來。祁空伸手接住,銀線已被染成通體褐色,柔軟度也随着血液的凝固差了些許。她打量半天沒看出個什麽名堂,倒是莫名驚訝自己的血液中竟然有凝血因子的存在。
——果然是在人道上學思緒逐漸不着邊際起來。
她将亂七八糟的想法全部抛掉,餘光瞥見桌上杯子裏的涼水,趁傀儡線沒注意,一把抓起摁進了水杯之中。
傀儡線起先還掙紮,後來倒是有幾分良心地辨認出自己身上的血全部來自眼前之人,被從冷水中撈起時象征性地扭動了兩下。祁空倒掉血水,重新換了一杯泡,來回幾次之後,總算是恢複成最初銀色的模樣。
她用念力将傀儡線上的水蒸幹,并在它再一次想要往宋晚身上鑽時用力拽住了。傀儡線屈服于淫威,很識時務地纏繞在祁空的左手手臂上,裝死不動了。
祁空撸起袖子,見上邊一圈一圈像繃帶一般纏繞的銀線,知道這玩意兒先前跟過蘇卿寧,不會再認新的主人。但宋晚至今還是個普通人類,壓根兒用不了法器,遂只當作先替她保管着了。
倒是鬼見綢主動往她面前蹭,生怕祁空看不見自己身上的血跡。
“……自己弄幹淨。”祁空從衛生間找了瓶洗衣液丢給它,深覺自己仁至義盡。
祁空尋思着宋晚這會兒也該醒了,她最後檢查了目光所及之處一切正常,背後響起了敲門聲。
她起身開了門,胡應然舉着手機向她展示詳細賬單,祁空頗為鬧心地揉了揉太陽穴:
“實物還是現金?冥幣還是黃金?”
這便是讓她任意選的意思。胡應然正愁支付方式不方便,這會兒倒是不怕麻煩,将文件傳給身後替玄鳳輪班的黃鹂樂滋滋地算彙率去了。
“能進來嗎?”無關人士走後,胡應然探頭問道。
祁空側身讓出一條路來,胡應然得到應允,坐在床邊打量宋晚。
祁空順着她的視線望去,這會兒蒼白褪去,宋晚面上已然有了些血色。
胡應然低聲感慨道:“真像啊。還真是她?”
祁空沒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她擺弄着香爐裏的香料,不一會兒房間中便盈起了熟悉的美人露香。
“蘇卿寧的賣身契,還在你這兒嗎?”她忽地問道。
“……在呢,”胡應然愣了幾秒,方想起這樁事來,“我既受她父母所托,當初簽契不過走個形式,價格不高,她自己随時能贖回去——不過後來歸作黃土一捧,契也還在我這兒,大抵是覺得人都走了,還糾結這事兒也沒必要了吧。”
祁空淡淡嗯了一聲:“算上價錢,一并付給你。”
胡應然既得到答案,又白賺一筆,當下答應得飛快:“好妹妹,你也不願意蘇姑娘的身價被折吧。看在我們多年的情分上,湊個整,這個數——就當圖個吉利?”
祁空擡眼看她手勢,這點錢對她的存款來講不過九牛一毛,遂無所謂地一聳肩,示意她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