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清是非

清是非

胡應然平白無故賺了一大筆,當下高興得踩着高跟鞋親自去翻當年封存的物件去了。祁空正打算還是讓人煎一碗參湯來,卻聽聞細微的動靜。香爐中緩緩升起令人安心的味道,她放下撥動香料的鉗子,走了幾步回到床邊。

昏睡之人眼睫輕顫,動了動指尖,被祁空無比自然地插進了指縫,在熟悉的觸感中睜開眼。

“你……”略微沙啞的音色讓她有了片刻遲疑。

祁空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微微一笑道:“醒了?”

她用一手施力,另一只手從身後扶住宋晚,帶她坐起身子:“先別說話。”

待宋晚在軟墊上靠好,她騰出手來遞過一杯水,水溫被指尖念力悄然加熱成适宜入口的溫度:“喝點水潤嗓子。”

宋晚直覺有哪裏不對,但瓷杯已然抵上唇邊,她不方便拒絕,只好就着祁空的手淺呷一口。溫水入喉,其中的隐痛也緩解許多。

祁空放回茶杯,貼心地替她理了被角,溫聲道:“還有不舒服的地方嗎?”

宋晚總算找到表達的時機,她心中存有太多問題,到了真正關頭,卻忽然忘了如何開口。

“嗯?”祁空似是不解,疑惑地望着她。

“沒有。”宋晚微微搖頭,卻是回答方才的問題。

祁空松了一口氣:“沒有就好,乍然念力入體,應當會想起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是我的錯,沒能提前預料到這一點。”

宋晚靜靜地望着她,似乎想要從她臉上讀懂更多情緒。但祁空神色如常,并無僞裝的痕跡。

氣氛一時有些僵,正當此時,外面卻傳來敲門聲。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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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空起身開門,宋晚看她的背影頗有一種如蒙大赦的意味,低頭呆呆地打量方才十指相扣的手。外面站着的是胡應然,幾百年前的書面文件,被她随意攥在手上,一陣風都能将脆弱的紙張掀掉一角,這麽短的時間竟然還真讓她給找着了。

“喏,錢貨兩清,我們可說好了,這賣……”

祁空被嗆到般咳嗽兩聲。

胡應然不明就裏地中斷了話語,往裏一探頭才發現:“喲,醒了?”

到底上輩子活着時是故人之子,胡應然将泛黃發脆的紙張往祁空手中一拍,越過她一如往常那般往宋晚床邊一坐,道:

“還有哪裏不舒服?”

這場景與方才夢中幾近重合,宋晚微微颦眉打量半晌,胡應然被她盯得心裏發毛,心想這孩子不會是魂魄受損傻了吧。

“……媽媽?”半晌,宋晚有些不确定地道。

胡應然倒是被吓了一跳:“這你都還記得呢?”

宋晚皺眉苦苦思索,但她像是沒搞清楚狀況:“風月樓為什麽……開到鬼市來了?”

得,胡應然心道,又不記得了。

不過這也說明不了什麽,畢竟蘇卿寧死後沒幾年,胡應然便照例将風月樓遷了地方。修為高強的畜生道狐貍能活多少年歲,這誰也說不清。但胡應然不過經商有些天賦,論修為,她只有七條尾巴着實不占優勢,兜兜轉轉又換過幾次地方,她便壽終正寝了。

到陰間後托關系花了些銀子四下打點,再加上有一次偶然在酆都遇見祁空,被人傳出她與這尊大神關系匪淺……一時間風月樓經營的各種許可證全都快馬加鞭辦下來了。

這些壽命長到無盡頭的人怎麽都喜歡自己創業。宋晚想到祁空在陰陽交界處開的鋪子,一年四季沒什麽人駐足,日複一日做着虧本買賣。

祁空已經将內容不明的紙張收了起來,若無其事地抱着手臂倚在一旁的牆壁上,聽胡應然簡單将風月樓發展史敘述了一遍,眼看就要講到聲淚俱下的陰間重振部分了,不由得出聲打斷;

“她才剛醒,不重要的事之後再說。”

這便是趕客的意思。胡應然迅速結束話題:

“那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來……”

“胡老板,”宋晚忽地喊住了她,語氣中有幾分遺憾,“當年生病耽誤的那支舞……後來再也沒人跳過了吧?”

那是自然。

與江塘第一舞妓撞了舞曲,豈非自毀前途麽。

胡應然搖搖頭,有一瞬間忽然分不出眼前巧笑倩兮說話的究竟是宋晚還是蘇卿寧。她不欲多言,離開了房間。

開門時祁空順便接了侍應生從門外遞進的甜點,問道:“餓了沒?吃點東西?”

看上去烹饪材料都還正常,宋晚也沒客氣,叉起一塊點綴着不知名水果的慕斯蛋糕就往嘴裏送。舌尖卷起一點叉子上殘留的奶油,就聽祁空問道:

“正餐想吃什麽?”

陰間晝夜難辨,大多數時候沒有一日三餐的習慣,只有正餐與非正餐的區別。

“雞。”宋晚無意識舔了舔嘴唇。

話音剛落,祁空和她都愣住了。

“……也不是不行,”祁空嘆了口氣,“只是陰間的雞口感不一定好,我且讓它們做吧。”

結束這段小插曲,沉默再次在二人之間蔓延。到最後是祁空率先打破沉默:

“都想起來什麽?”她分明心中有數,卻還是忍不住問道。

“很多,”宋晚輕笑一聲,“主要是蘇卿寧的事。”

祁空“嗯”了一聲,像是沒話找話:“但你看上去并不驚訝。”

“說不定呢,”宋晚無所謂地笑了笑,“其實都不重要吧,蘇卿寧——不過是上一世而已。魂魄喝過孟婆湯,走過奈何橋,前半生盡數算作大夢一場。夢醒時分大家好聚好散,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何必執着于過去的幻影呢?”

祁空驀地攥碎了手中瓷杯。

“怎麽了?”宋晚敏銳地擡頭望來。

“沒什麽。”祁空悄悄套了個障眼法蓋住血色,借着念力的作用瓷杯從碎裂處粘連修補,不一會兒便與方才的模樣一般無二。

她眸色暗了暗,沒想到宋晚竟作如是想。她不希望宋晚現下受到刺激,方才分明只封印了記憶中痛苦的部分,其餘情緒連帶着所屬回憶都還好端端停留在魂魄裏,眼下正該是記憶回籠的時候。

卻沒想宋晚根本不在意腦海中多出來的記憶,這些經歷于她而言不過是曾經的幻影。以她的魂魄強度,此時多半是将無用的回憶暫時抛在一邊了。

“我記得你,”她眨了眨眼,像是主動緩和詭異的氣氛,“蘇卿寧承諾為你舞一曲,但她一直生病,你又忙着去其它地方做生意,直到你離開江塘也沒找到合适的機會。”

直接用上“她”了。

祁空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但她知道無論如何,知曉她與蘇卿寧風流韻事的宋晚都不該是這般反應。唯一的可能便是她并不清楚蘇卿寧與自己做過的那些荒唐事。

為什麽?

一定有某個環節出了問題,但現下祁空顧不上這許多。在宋晚的認知中,蘇卿寧與自己祁空算不上熟識,頂多也就萍水相逢的淺淡緣分,對現世的關系造不成實際影響。

這就夠了。

她不知自己的僥幸心理從何而來,但心中一直懸起的石頭終于落了地,話語間也變得輕松起來:

“不如再找個機會?”

“免了,”宋晚釋然地笑起來,“江塘第一舞妓是蘇卿寧,不是我。更何況,我也從沒學過舞蹈,編舞中很多動作也做不了。”

她想了想,補充道:“不過腦中空有些理論,真要運用起來,大抵算得上紙上談兵。”

祁空順着她的意思笑了笑,沒在這個問題上再做糾結。不過宋晚倒是好奇:

“我記得我好像是在展廳暈倒了,為什麽會突然記起上一世的事?”

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隐瞞的,祁空卷起一截袖子,露出手臂上安安靜靜的銀線來:“因為這個。”

宋晚立刻認了出來:“傀儡線?”

祁空點點頭:“這是上一世蘇卿寧的法器,自她死……轉世後便一直被封印在寒玉裏。這玩意兒死犟,認了蘇卿寧做主人便忠貞不渝,你魂魄的氣息與蘇卿寧相像,它自然想回到你這兒。只不過你這一世是凡人,承受不住它的意志,只無意從上面獲得了些記憶。”

一番話半真半假,宋晚好端端一個不問鬼神之人,見她信誓旦旦也就沒覺得有什麽可懷疑的。但她緊接着伸手摸了摸:

“那她為什麽現在在你手上?”

祁空睜着眼睛說瞎話:“你現在的軀體承受不住它的念力。可能因為上一世我們有過一面之緣,它對我有點印象。”

宋晚仍有疑慮,追問道:“但蘇卿寧不應當與胡應然更熟一點嗎?”

方才怎麽也不見傀儡線往她身上纏?

祁空一個頭兩個大,實在是不善于應付這等場面。盡管嘴上說着前世與自己無幹,但蘇卿寧的性子似乎潛移默化影響到了宋晚,祁空從這旺盛的求知欲中窺見幾分蘇卿寧當年活潑的影子。

胡應然說得對,真像啊。

祁空一時恍神,眼前的一切似乎與數百年前緩緩重合。蘇卿寧斜倚在榻上,懶洋洋地手持木梳順着尾巴上的毛,心中盈滿歡喜卻裝作神态自若的樣子問她用過飯能出門逛街嗎。

垂下的視線被一縷微弱的光芒驚動,祁空微眯起眼,視線邊緣闖入宋晚手中光澤瑩潤的細镯。

短短幾秒她已經編好新理由:“法器也有自主意識。胡應然将傀儡線當作藏品在寒玉盒裏關了那麽多年,換作是你,你氣不氣?”

宋晚:“……”

好像是有那麽點道理。

趁宋晚陷入思考的片刻,祁空動作迅速地放下了衣袖,将扭曲抗議的傀儡線罩進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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