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殘刀
殘刀
這人站在門外的細雨裏，傘下露出一張線條分明的臉，若有若無地挂着笑，看着也就三十歲左右；男人半長的頭發在頭頂挽了個飽滿的圓髻，額前還用網巾仔細地攏了平整；身上則穿着一件古代樣式的灰褐色束袖長袍，腳下蹬着雙一塵不染的皂靴。
他的穿着打扮完全是一副古人的樣子，尤其在堂前的木制門格和他身後灰牆的襯托下，顯得這人和現在的時代更是極為格格不入。李霧這一眼望過去，感覺自己好似穿越到了哪一部古裝劇裏。
——這老板居然是個漢服愛好者。
“瞧着是個古物，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眼光不錯，”男人在檐下收了油紙傘，順手甩了甩，将傘立在一旁，“明代洪武年間的東西了，可惜在建文四年毀了。”
李霧微微一愣：“您怎麽能把時間确認得這麽準？”
“請人來鑒過。至于具體損毀的年份……這東西就是随着明皇宮焚毀的遺址一并挖出來的，倒是不難推想。”
“要真是明代的玩意兒……那可值不少錢啊！”
男人負着手，微微一笑：“賣不出去的。”
李霧看着他的神态，之前夢裏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只是這次對面的人終于不再是模糊不清，而是有了具象的輪廓。
夢和現實交織起來，擾得他正有些恍神，又聽這男人開口：“這裏上下就我一個人打點，方才我正在後院，倒是有些怠慢了。你可是要住店？”
李霧仍有幾分呆愣愣的，對老板文绉绉的言語也沒多留意，随手從錢夾裏掏出身份證和信用卡：“對……我之前在網上看過，二百一晚是吧？先住三晚。”
男人接過去，一雙手雖不修長，但筋骨分明。他提起櫃臺上的毛筆在冊子上寫了幾道，就把身份證和信用卡都還給了李霧。
李霧半信半疑地伸出手，一臉不解：“……你不用刷押金麽？”
“我這裏店小，平時也沒人來，嫌那些東西太過累贅就沒準備。賬先記着，等你退房的時候再一起結吧。”
李霧又指了指這櫃臺上難得屬于現代社會産物的攝像頭：“也不用刷身份證掃臉？”
他常年在外面飄着，這些住酒店的基本規矩還是懂的。
男人瞟了攝像頭一眼：“這幾天網絡系統壞了，沒辦法用。還有你們常說的那什麽叫‘無線網絡’的東西，也不能用了。”
李霧聽着他一副和現代人類劃清界限的腔調，忍不住笑了：“那我不就成了‘黑住戶’？你也不怕我是個逃犯，或者不交房錢直接跑路了？”
男人仍是笑得淡淡：“不會。”
李霧自認走南闖北見過不少怪人，也不和他客氣，爽快地收回了自己的東西，又狀似無意地說道：“你這兒好些東西都不錯，之前大概是沒遇上好買家。要是碰見個心誠又識貨的，肯定能談個好價錢。”
男人仍然不為所動：“我說了，賣不出去的。”
李霧一聽，也不再多話。
他見這人舉手投足見自帶幾分驕矜貴氣，心想這大概是哪家闊少，出來擺個場子權當體驗生活，省得與社會脫節。這種人本身不愁吃穿，所以做起買賣來全看心情，只是單純給自己找點兒事兒做罷了，根本不指望能掙錢。
——不過看他這樣子，不與社會脫節是不可能了。
左右李霧只是奔着這把刀來的，對于其他事本身倒是不在意。而且憑他方才對這堂內四下的打量，除了這把刀，這裏還有不少其他好東西。就算實在弄不來這柄刀，要是能順帶劃拉些別的回去也不算虧。
至于這位古怪的老板……不忍割愛的人李霧見多了，他有耐心和對方耗下去。尤其是對于這種本身并不缺錢的主兒，只要拿出足夠說服他的誠心，把東西弄到手應該也不算難事。
雖然偶爾會幫人處理些上不得臺面的事兒，但若非迫于無奈，李霧其實只想單純倒倒古董文玩，并不想讓自己直接和違法犯罪沾上邊兒。
這邊李霧還在心裏打着算盤，那邊男人已經拿了一把鑰匙出來遞給他：“我這兒都是老式的門鎖。平時院子裏只有我一個人，也沒有旁人來，所以你要是不出這個院，不上鎖也沒關系，我不會進去。這裏不供吃食，你要是餓了只能出去買。房間要穿過中堂，我帶你去。”
說完也不等李霧答話，男人就已經走在前頭引路。
李霧看看自己腳邊的行李箱，見對方沒有任何幫自己的樣子，暗想這還真是個少爺，只好自己提起行李跟上去。
他走在男人後面，自然看不到男人臉上逐漸變深的笑意。
玻璃罩中那柄破舊不堪的□□，上面的污漬忽然自動剝落了一小塊，露出原本掩蓋在下面的鋒刃，在燈光映襯下熠熠地閃着寒芒。
這民宿在外面看着不大，裏面卻不小。
李霧跟着男人一路往裏走，見這庭院裏種了許多玉蘭花樹，居然還開得正好。一枝頭白玉色的花層層疊疊，把原本陰沉的天空都點綴得亮了起來。
他深吸一口院中幽幽的花香，感覺心神暢快了許多，連方才莫名襲來的頭痛都緩解了不少。
“難得啊，這已經是四月初，外面好多玉蘭花都謝了，你這院裏的竟然還開着。”
男人走在前面，只淡淡“嗯”了聲，沒有過多答話。
穿過庭院和花廳，便是李霧的客房所在了。男人指了指門上的挂鎖，示意李霧自己用鑰匙打開：“我平時都在前院，有事就去找我。”
李霧拿出剛才收到的鑰匙，對着門前的黃銅鎖愣了一愣。
這還真是……老舊。
就算沒鑰匙，這鎖讓他随便用根鐵絲捅一捅也就開了。
他順利地開了門，剛想回頭和男人說聲謝謝，一回頭，那人已經一腳邁過花廳的門檻了。
李霧撇撇嘴，自己拎着行李進了屋。
他打量了一下屋內陳設，想着之前帖子裏的人說這地方陰森詭異，覺得倒也不算誇張。雖然布置得雅致講究，風水上也沒什麽毛病，可這一屋子老舊到有些褪色的家具擺件……換了任何一個習慣了現代社會的人看着多少都會有些心裏發毛。
大概是因着今日天氣的緣故，這屋內看着也有些暗。好在這遵循守舊的老板還沒偏執到連電都不用的地步，屋裏頂燈一開，倒也不覺得陰沉了。
李霧把行李随便整理了下，看了看表，是時候出去解決今晚的溫飽問題了，于是往挎包裏裝了把折疊傘就出了門。
走到那種滿玉蘭花庭院的時候，正遇上老板坐在檐下的廊凳上，以軟布擦拭着一把樣式奇特的琴。
為了那把刀，李霧還是想和老板搞好關系的，便主動湊過去打招呼：“老板好興致啊，不準備做晚飯嗎？”
“不急。”
“我正要出去吃飯，您一個人看店辛苦吧？需要我幫你帶點兒現成的飯菜回來麽？
男人也不擡頭：“多謝，不用。”
李霧聳聳肩，往外走了幾步又突然折回來：“剛才忘了問，請問您怎麽稱呼？”
男人的手一頓，似是猶豫了一下才沉聲回答：“我姓李。”
“原來是本家啊，”李霧笑笑，“那晚點兒再見咯，李老板。”
李霧潇灑地擺擺手，快步走出門去，沒注意到身後方才還好似什麽都不關心的人，這會兒看向他的目光灼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