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故人

故人

可能是白天睡多了,再加上滿腹的心事,李霧這會兒躺在床上有些失眠。

傍晚和李東方談過後,他又很快隐去了身形休息,想是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完全恢複。

于是李霧更加憋悶。

他現在就像是個借了他人光、承了別人情,結果自己卻什麽都還不起的窮光蛋。李霧自食其力久了,這種欠債的感覺讓他非常不好受。

尤其是他弄不清楚,李東方在看着自己的時候,究竟是在看這個送上門來的笨蛋,還是幾百年前那個和他糾纏不清的李霧。

還有李東方說的,到底什麽東西是“怎麽都變不了的”。

作為一個現代人類,他接受了太久了的“自我意識”熏陶,實在是忌諱這種将自己和旁人混為一談的事兒。

更何況……李東方誤打誤撞的,成了第一個讓他有了心動念頭的人,李霧當然更不願意在他心中成了別人的替身。

所以他才會在對方以自己和那個李霧作比的時候莫名生氣。

可動心了又怎麽樣呢?李霧望着床帳嘆了口氣。

李東方是靈非人,他們終究會是陌路。而對方執着地找尋了六百年,只怕自己的那點好感他也不會看在眼裏。

若非說報答的話……既然李東方說只要有人帶走烈焰刀他就能跟着一起離開這裏,實在不行就親自帶着刀,天南海北地四處轉一轉。雖然手續上會費些事,但找人周旋一下也不是不能操作。如果他能将自己平等地當個朋友對待,那李霧并不介意做他未來的旅行向導。

歸根到底,那只是一場春夢。

夢而已,所以自己也不需要對方負什麽責。

甚至于,李霧也不清楚那最後的情事究竟是切實受了對方的幹擾,還只是自己的胡思亂想。

——畢竟李東方後來對這事是真的一個字兒都沒提過,好像根本不知道的樣子。

事情發展到這裏,雖然李霧自覺有些遺憾,但也不想過分糾結。他一向是個看得開的性子,既然想通了認準了,眼前又有事可做,他就不想替未來過分發愁。

可是萬萬沒想到,李霧這計劃在他以為最輕松的第一步就失敗了。

因為李霧發現,他也沒辦法帶走這柄刀。

一開始倒是沒什麽特別的。李霧做事一向考慮周全,為了避免什麽不必要的麻煩,他睡前先在網上挑了個尺寸合适的古琴盒。又念着這刀是個古董,次日他打開玻璃罩子後還仔細檢查了一番,确認沒有異樣才小心翼翼地把烈焰刀放了進去,背着琴盒就往外走。可剛走到院門前,這刀就破匣而出,自動飛回到架子上。

李霧追着跟進去一看,烈焰刀露出的刀鋒閃亮,像是在嘲笑他。

李霧還以為是李東方在有意搗亂,站在堂前,隔着院牆扯着嗓子喊:“李東方,你搞什麽鬼!”

李東方背着手,從牆角轉出來,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想離開這裏的是我,我阻止你幹什麽?”

“那這是怎麽回事兒?”

李東方也不明所以:“你再試試看。”

琴盒已經被烈焰刀弄壞了,左右只是嘗試,李霧也懶得再另外找個盒子,幹脆用布裹了裹就捧着刀就往外走。

這回又是在院門口,手中的刀微微震動,似是馬上就要飛出。

李霧這次早有準備,死死握住刀柄不放,卻還是被莫名的沖力帶得踉跄兩步。

他連吃奶的力氣都使上了,不僅仍是拉不住這刀,甚至還覺得手握之處越來越燙。

李霧正專注于和這刀較勁兒,沒注意到一旁李東方的身影微微晃動了一下,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

不知為何,李東方覺得體內的靈流忽然亂沖亂撞起來,如風暴中的海面,波濤洶湧,帶得他全身都在發燙。

李東方身為刀靈,靈體失去溫度已久,本就對溫熱更加敏感。他原想忍一忍,可到後來幾乎感覺由裏而外地燒灼起來。

“李霧,放手!”

李霧忽然被叫住,愣了一愣,手也下意識地松了。而這刀離了控制,立刻像利箭一樣飛了回去。

李霧呆愣愣地看着烈焰刀消失的方向,這才意識到手上好疼。低頭一看,自己的兩只手掌竟然都被燙紅了,疼得龇牙咧嘴的:“嘶……李東方,這什麽情況啊?”

那邊刀一歸位,李東方的症狀立刻有所緩解。他調息了一□□內翻滾的靈力,感覺身上的溫度終于恢複正常,不由得皺眉道:“我之前從未讓任何人觸碰過烈焰刀,自然也沒做過這種嘗試,所以一直以為是因為我身為刀靈才不能将烈焰刀帶離此地。現在看來,倒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他看着李霧在那裏不斷吹着手心,眉頭不由自主地鎖得更緊:“你的手要不要緊?”

“好家夥,你這‘烈焰刀’真差點兒把我手燙出水泡來。”

“這刀中原有機括,能讓刀刃帶着火焰,因此而得名。如今這機括早就壞了,和剛才的異常應該沒有關系。”李東方猶豫了一下,“你去堂內坐着,我去給你打盆冷水。”

李霧想着自己弄成這副模樣都要怪他,也不和他見外。

手掌一泡進冷水,灼燒帶來的刺痛瞬間得到了緩解,李霧立刻長舒了一口氣。他看看一旁的烈焰刀,又看看李東方:“現在怎麽辦?”

李東方無奈地搖搖頭:“我也不清楚,你容我想想。”

可整整一下午的時間過去了,他倆還是猜不透其中的原因。

李東方仔細回憶了一下上午的感覺,渾身就像是被不知名的力量束縛住了。自從他變成現在這般模樣後還從未覺得如此難受過,這一定和烈焰刀嘗試離開這裏有關。

李霧也感覺這問題主要還是出在刀上面。但他對這類事兒實在是沒了解,連求助都不知道該去找誰。

李東方看李霧對着烈焰刀苦苦思索的樣子,覺得分外有趣,所以不知不覺地改為在一旁打量着他。

李霧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你幹什麽?”

“不幹什麽,觀察一下而已。”李東方靠在太師椅上,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李霧叫不準他是本來就這樣,還是單純活久了,才會經常保持着這種老狐貍成了精一樣的神情。

——活了六百年的家夥當然是妖精。

一想到兩人不可跨越的時間距離,李霧又有些煩躁起來:“觀察我和六百年前的李霧有哪裏不同?那可多了去了。”

李東方聽出他話中透着的不耐煩:“你似乎不喜歡我将過去的事和現在相提并論。”

李霧從鼻子裏哼出一口氣:“不喜歡。”

李東方擡了下眉毛,手指在扶手上彈了彈:“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李霧終于有點兒壓不住火氣了,猛地站起來,“除了那一縷命魂,我和他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李東方微微仰着頭,倒是回答得認真:“可是你的名字、長相,分明與他一模一樣。還有性格脾氣、人生經歷,不說全部,但至少也有七分與他相似。這是刻在你命魂上的東西,無論轉世輪回多少次都變不了的,就算你不想承認也沒用。”

李霧被他氣到在屋子裏轉來轉去:“……所以呢?是,我這輩子也确實幫人幹過一些不算合法的事,但我說過,我不是賊!他偷過你的請帖,這才因為各種各樣的事和你一直糾纏不清,可我是你想盡辦法才騙到這兒來的!如果沒有你,我根本不會來到這裏、和一個超自然的生物面對面坐着!”

他的腳步最終停在李東方跟前,盯着對方的眼睛,吐字緩慢又清晰:“那個李霧當年看到你死了,他有做什麽嗎?有為你掉一滴眼淚嗎?可我卻心甘情願地留在這兒,只是因為我覺得你被困在這裏實在是太寂寞了,所以才想幫你。昨天你靈力耗盡、消失不見的時候,也是我在擔心你,不是他!不管你透過幾百年的時光看到了什麽,但我就是我,不是你以前認識的那個人,哪怕是長得一模一樣。”

李霧把胸中憋的話一口氣說完,也不等李東方回應就一個人回了房間。

李東方緩緩站起身,立在廊前,目送着那人在玉蘭花下遠去的背影。

這人其實還是和從前一樣,遇到小事時都是一副認慫的軟骨頭,只有在氣狠了或者大是大非面前才會鼓起勇氣,把心底話都講出來。

可他又确實和從前不一樣了。

因為這一次,他心裏沒再裝下別的事、別的人,而是只有李東方。

他只為了李東方而留下。

李東方終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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