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怎麽會這樣——”

沈丹熹聽到系統震驚的哀嚎,這之後,它便沒了聲息。

殷無覓伸出手,穿過飛濺到半空的鮮血,用盡全力地朝她夠去。

到了這個時候,他依然不願意相信她會殺他,依然奢求她會伸手回應他。

多麽感天動地的愛情。

契心石的白光消退,晟雲臺邊只剩下一人。

沈丹熹袍袖翻飛,鳳冠上的步搖輕輕晃動,站在晟雲臺邊緣,纖長的睫羽低垂,冷眼看着他墜落深淵。那一刻,她像極了凡人供奉在神龛上的泥塑菩薩,眼帶憐憫,俯瞰衆生,內裏卻是石子和泥捏的心腸。

她動了動唇,低聲念出一道破解的咒語。

下落當中的殷無覓身體猛地一震,心口再次噴湧出大股鮮血,與鮮血一同噴湧而出的,還有當初她心甘情願渡入他體內的仙元。

原來這就是她想要取回的東西,她如果要,他定會還給她的。

殷無覓睜大眼睛,顫抖的瞳孔裏映出那一枚元丹,腦海閃過當初她逼出仙元渡入自己體內的畫面。

那時候,她是高高在上的昆侖神女,他只是被關在昆侖山腳下的低賤鬼怪。他們第一次見面明明算不得愉快,但是後來,她卻總是跑來找他。

不管他如何言語嘲諷,以下犯上,她都不會生氣,一頭熱地為他帶來各種各樣他可望而不可及的仙丹靈藥,甚至昆侖秘籍。殷無覓這一身不人不妖的廢骨是修不了仙術的,他只當是這位昆侖的大小姐日子過得太舒坦無聊,所以才想找個他這樣的低賤蝼蟻玩弄消遣。

可她總是在他耳邊嚷着喜歡他,說這話時,她的眼神那樣真誠,就像真的一樣。

這樣的話聽多了,殷無覓也害怕自己會真的信了,他開始故意惹怒她,說他不喜歡仙女,只喜歡勾欄瓦舍裏搔首弄姿的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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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神女竟把他的話當真,抛下一切,偷偷離開昆侖,跑去棄神谷的腌臜之地學習那些伺候男人的功夫。

她在棄神谷裏鬧出很大的動靜,被谷裏的幾個大妖争搶,要不是那位羽山的少主追過去,她險些就被那些不受教化的野蠻妖魔吃幹抹淨。

神女鬧出的醜聞很快傳遍了大江南北,就連身在昆侖山腳這一座偏僻小鎮的他都有所耳聞。

這一次事件之後,殷無覓很久都沒有再見到她,他以為她終于知難而退了。

直到一個午後,她又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他面前,吐了吐舌頭說,“上次回去,被我父君關了禁閉,我好不容易才跑出來的,一出來就來見你了。”

殷無覓擡眸,目光輕慢地落在她身上,緩緩地上下掃過,嫌棄地說道:“我不喜歡被人碰過的東西,髒死了。”

那一瞬間,他明明看到了她泛紅的眼角,可她只背過身去片刻,再回頭時還是對着他笑,說道:“我沒有被人碰過,我不髒的。”

她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粒赤紅的丹砂印,着急道:“你看,這是我混入人間青樓時被點上的,當時同我一起被送入棄神谷的姑娘們身上都點了守宮砂,這是代表純潔的标記,我沒有騙你。”

殷無覓聽說過守宮砂,鎮子上的說書人喜歡說些公子王孫與風塵女子的故事,公子們一擲千金買下花魁初夜時,都要驗一驗她們臂上的守宮砂。

堂堂神女,竟然被點上了這樣一個恥辱的印記。

那時候的他什麽惡毒的話都說得出口,只想看她笑不出來的樣子,他撩了撩自己的衣擺,輕浮地說道:“那你都學會了什麽,展示給爺看看。”

神女站在那裏,垂着頭許久都沒有動,就算努力牽起嘴角,那笑也難看得要死。

殷無覓心裏便舒坦了,嗤道:“怎麽,終于裝不下去了?既然裝不下去,就給我滾,別再來煩我。”

随後,他便見她緊咬着唇,忍着眼淚,半跪到他身前,伸手去解他的腰帶。

殷無覓被吓了一跳,下意識往後退開一步,實在難以理解,她一個身份尊貴,自出生時便受到萬民敬仰的神女,怎麽能為了他一個低賤的魑魅,做到如此地步。

在最後時刻,他伸手抵開她的額頭,慌亂地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有種被逼到死角的不知所措,問道:“你就這麽喜歡我嗎?喜歡到什麽都願意做?”

神女仰頭看他,眼睛濕漉漉的,眼神卻清澈如水,點了點頭。

殷無覓扯起褲腳,露出腳腕上的鐐铐,“你真的什麽都願意做,就解開這個,放我離開,我讨厭昆侖,不想被鎖在這裏一輩子。”

神女低頭看他腳上靈力結成的鎖鏈,驚訝道:“這是父君的言縛,他為什麽要鎖着你?”

殷無覓冷聲道:“我哪知道。”他只知道那個人将他帶出來後,便将他扔到了這裏,只用一句話,便要把他鎖在這窮鄉僻壤一輩子,像個凡人一樣庸碌一生。

那鎖鏈扣在他腳上,另一端隐沒進地裏,他可以在鎮上随意走動,甚至,如果他有本事,也可以爬上昆侖仙山。

但只要他想踏出昆侖一步,這鎖鏈就會顯現出它的作用,将他束縛在這片土地上。

神女又離開了很久,再次來時,帶來了可以解開言縛的卷軸,她懷裏還抱着一只狐貍,用障眼法化成他的模樣,用來代替他坐牢。

他不僅從昆侖逃出去了,還拐走了昆侖的神女。

看她跟着自己餐風飲露,颠沛流離,看一朵聖潔的高嶺之花,為他滾落泥濘裏,在見不得人的陰暗之地摸爬滾打,他心裏是很得意的。

神女還是個不錯的打手,殷無覓厭惡身體裏那一半無用的血脈,他想要純血妖怪的力量,便四處去屠妖殺怪,奪取它們的內丹,神女雖然心有不忍,但最後總是會選擇幫他。

她就算被妖魔鬼怪圍攻,遍體鱗傷,爬也會爬到他身邊來,将取得的內丹給他。

妖怪的內丹終究還是低級之物,魑魅魍魉在世人眼中也是低賤的種族,殷無覓聽說純淨的仙元能替人洗精伐髓,脫胎換骨,甚至平地飛升,他便打起了她體內仙元的主意。

他怎麽也想不到,就連她的仙元,她也能毫無怨言,沒有半分猶豫地奉獻給他。

殷無覓心中百轉千回,卻也不過只在瞬息之間,他被她刺穿心口,跌落高臺,到了瀕死之際,所能想到的,依然只有她從前對自己的種種好。

他不信這世上真有人能僞裝得如此天衣無縫,能僞裝百年之久。所以,他也不信她只把他們之間的感情當做游戲,他一個字都不信。

“薇薇……”殷無覓的呼喊被罡風打得支離破碎,身影被半山雲霧吞沒。

沈丹熹看見自己父君躍下雲端,親自追進昆侖巅下的虞淵救人,并不覺得驚訝。昆侖山君收了殷無覓當弟子,婚禮之後,還要封他為阆風山主,足見父君對他的重視。

無數兵将追随在昆侖君身後,雲上白光如落雨一般簌簌而下,遁入虞淵。

沈丹熹擡眼,目光落在抽離出來的仙元上。

她天生仙胎,又勤奮修習千年,在記憶裏,她的元丹本燦爛明亮,如當空烈陽。

可眼前所見的元丹,早已失去了原本耀眼的光澤,看上去更像是一枚發馊變質的雞卵。

被強行封入魑魅之身近百年時光,為殷無覓鍛骨洗脈,助他脫胎換骨,幾乎耗盡了元丹裏的所有修為。

仙元一脫離殷無覓身體,便自動尋主而來,沈丹熹嫌棄地撇嘴,卻也不得不忍住惡心将元丹重新納入體內。

“那是神女的元丹,原來先前的傳聞竟是真的!神女殿下為了讨地魅歡心,不惜剖出自己的元丹送予他,助他脫胎換骨,才能修成如今的仙身。”

“都說殷無覓不到百年就從魑魅之身修成仙身,是天縱奇材,沒想到是這樣修來的。”

雲端上議論紛紛,昆侖巅上的這一場變故來得實在突然,叫人摸不着頭腦,周圍雲層上觀禮的賓客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時都不知該如何應對。

“我來昆侖時,自人間游過,現下人間處處都流傳着他們的愛情故事,昆侖一帶的州郡今日也在為神女慶賀,這本該是良緣佳話,可現下這一出又是怎麽回事?”

“連元丹都願意舍給他,那丹熹神女應該很癡狂于這位覓公子啊,又怎麽突然……”

“這應該問問月老,你這老頭這又是牽了一樁什麽孽緣?老糊塗了不成?”

杵拐立在雲頭往下打望的月老聞言,用力跺了一下拐杖,拐杖上的紅線随風狂舞,急得吹胡子瞪眼。

“胡說八道,小老兒只牽凡間姻緣,不論天仙、地仙還是你們這一群鬼仙,都不歸我的紅線管。”

他話音未落,耳畔又飄來一句詢問:“那一墩契心石,不就是為仙神定姻緣的麽?”

月老斜眼看去,正逢那羽山少主伸長胳膊将他腳下的祥雲扒拉過去,月老腳下一個踉跄,差點栽下雲頭,幸而身邊童子及時抱住了他的腿。

漆飲光臉上帶着歉意的笑,動作卻沒有半點收斂,直将月老拉到身邊,拽進自己所在的雲團裏,彬彬有禮地說道:“懇請您老人家細說一下……”

雲端上的神識波動不休,交流得很是熱鬧,無數或驚訝或探究的目光落在身上,沈丹熹渾不在意。

雖然聊勝于無,但元丹入體,她的身體的确恢複了一點力量,不再那麽嬌軟孱弱。

直到此時她才有了幾分實感,終于确信,這不是一場幻夢。

她真的回來了。

沈丹熹臉頰上尚殘留着飛濺的血點,宛若白雪當中開出的紅梅。

她仰頭深深吸了一口昆侖之巅沁涼的空氣,享受着久違的陽光暖意,自顧自地張開手臂,輕盈地轉了一圈。在一片混亂中,獨自歡喜着。

——我回來了,我終于回來了。

赤紅的披帛被狂風卷動,從她臂間抽離,飛上半空。

雲上忽而伸出一臂,修長的手指勾住了騰飛的披帛。

漆飲光透過舞動的帛紗,對上下方仰面望來的目光,分明是仰視,可漆飲光卻從她眼中看到了熟悉而久違的神采。

是每一次敗于她下,她垂眼看向他時,眼中所含的那種居高臨下、不可攀折的傲然銳氣。

只是這麽一眼,久伏在他身體裏的戰意被挑動。

漆飲光聽到自己猶如擂鼓的心跳,連血液都為之沸騰,渾身肌肉緊繃,衣擺翻動,因為太過興奮,而控制不住現出了尾羽。

金色的流光自衣擺下流淌,凝結出淺金色的翎羽,翎羽當中一抹赤紅的眼狀花紋顯露一瞬,被他猛地伸手壓住,遮掩進衣裳下。

對了!這就對了!這才是他面對她時,該有的身體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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