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馬鞭抽出呼嘯之音,攪亂周圍妖氣,啪一聲抽打在他的左臉上。漆飲光被打得往右偏頭,半張臉上皮開肉綻,猶如碎裂的白瓷,滲出淋漓鮮血。

沈丹熹驚愕地睜大眼,往後退了半步。

她沒想到這一鞭當真能落到他臉上,她揮鞭的時候,甚至沒有動用靈力——就算她動用靈力,如今經脈裏殘留的那幾許靈力,也根本破不開他周身的妖力防禦。

可是,就是這麽毫無靈力加持的一鞭,将他周身妖氣攪動得狂亂翻湧,外洩而出,竟真的傷及到了他本身。

“你……”沈丹熹一時驚詫,想問他為何不躲,目光望見他眼底流轉的粼粼波光,她驀地反應過來,惱怒道,“你故意的?!”

漆飲光擡手,下颌的血如斷線的紅珠,一滴滴落在他的手心裏。

他的雙眼極亮,驚愕不過一霎,便轉為掩飾不住的喜意,認真地凝視着她,說道:“我以為殿下宅心仁厚,應該不忍心真的打傷我。”

沈丹熹瞬間意識過來他口中“宅心仁厚”的殿下是誰,眼前這只鳥亦算得上是接受了穿越女的“故舊親朋”之一。她用力捏緊手裏馬鞭,只恨自己方才下手太輕了,冷笑道:“呵,識人不清,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活該。”

四周靈獸坐騎因他們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而躁動不安,沈丹熹旁側那一匹天馬被妖氣首當其沖,昂首嘶鳴,猛地拉扯缰繩,飛揚前蹄。

在馬蹄踩踏到沈丹熹身上之前,一縷流光凝成的翎羽甩蕩出去,将天馬掀飛出去。

妖氣擴散向四面八方,不僅斬斷了天馬缰繩,亦沖破了一重重束縛靈獸坐騎的陣法。

滿場坐騎如驚起的鳥群,掙脫了缰繩,橫沖直撞,四處亂竄。一時間,天上地下,不分獅子老虎,仙鶴青牛,全都撞到了一起。

沈丹熹在一片混亂的振翅聲和蹄音中,擡袖掩頭,等場面終于安靜下來後,滿地除了撞散的車辇,連一只靈獸的影子都不見了。

沈丹熹氣得揚手,再次朝他揮出一鞭。

這一次,漆飲光閃身躲開了,他臉上覆着上一層幽微的藍光,遮蓋住猙獰的傷口,雖未能愈合,但鮮血是漸漸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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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環視周圍一圈,苦惱道:“殿下這一鞭子将我的妖氣抽得失控,驚得群獸亂竄,車辇損毀,估摸着要賠不少靈石,我又該被大長老罵了。”

沈丹熹不想繼續與他在這裏耗費時間,轉身欲往奔逃的靈獸追去,想要捉下一只。

漆飲光追在她身後,用一種審視的眼神打量着她,問道:“沈丹熹,你當真想要在今天出昆侖?”

雖然很久都沒有再見過神女殿下了,但漆飲光從未遺漏過關于她的消息,甚至還千方百計地獲取與她相關的一切,那些零零碎碎的從昆侖遺漏到他手中的消息,無一不向他訴說着,她與殷無覓有多情投意合,情深意切。

她今日的行為太反常了,反常到讓他心中止不住地生出了一些期待。

沈丹熹沒理他,好不容易發現一只暈頭轉向又飛回來的仙鶴,她回手扯過他手上披帛,從經脈擠出一絲靈力往半空飛竄的仙鶴甩去,将它硬拽下來。

那仙鶴受下方孔雀妖氣恫吓,嘶聲尖叫,拼命撲騰翅膀,脖子都快被披帛扯斷了,也不願降落下來。

“你若真的想出去,騎我不比騎那只有主的仙鶴好麽?”漆飲光含笑的聲音飄來她耳邊,沈丹熹餘光瞥見身後流轉的異彩,方才停步,回過身去。

身後那衣着華麗的公子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羽毛鮮亮、流光溢彩的孔雀。

渾厚的妖氣浮動在它身周,将它渾身翎羽烘染得更加絢麗,藍色流光比之那身衣袍還要鮮豔奪目百倍千倍。

待流光飛速淌上垂在後方的尾羽,将每一根羽毛都染上絢麗的顏色,它才略微俯下身,将身後長長的尾羽展露出來,抖開一道窄而含蓄的弧度。

孔雀垂下頭,張了張鳥喙,誠懇地問道:“殿下,如何?”

在昏天黑地裏呆得太久,沈丹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漂亮而濃烈的色彩了,她被孔雀吸引走心神,手中力道松懈,仙鶴趁機掙脫,拖拽着長長的披帛,扇動翅膀飛不見影了。

沈丹熹仰頭望了一眼仙鶴飛走的方向,又低下頭來,朝孔雀走去,伸手撫摸它身上光豔的羽毛。

漆飲光渾身的翎羽輕輕顫動一下,藍色妖氣湧動,他是妖神,并非坐騎神獸,被人如此近距離靠近本體,骨子裏生出本能抗拒。

他得刻意壓制這種本能,才能繼續像這般伏在她的手下,任她撫摸。

“殿下……”漆飲光轉頭時瞥見她臉上懷戀的神情,話音一頓,她歷來喜歡鮮豔的色彩,年少時,便偏愛他漂亮的翎羽。

沈丹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摸過他了,從她沉迷于那只地魅開始,旁的人就再也入不了她的眼。

他們上一次見面,還是在二十七年前,那一次見面并不愉快,他們每一次見面都很不愉快,但那一次他險些害得昆侖的神女丢掉性命。

自那之後,他便再也進不了昆侖。

要不是這一次神女大婚,昆侖君不計前嫌,往羽山亦送了請帖,他怕是會同之前的無數回一樣,被冷酷地攔在昆侖之外。

漆飲光收斂心神,提出條件道:“我送殿下出昆侖,去你想去的地方。以後,我遞給殿下的戰帖,請殿下接下。”

沈丹熹目光落在他半開的尾羽上,那絢麗的翎羽當中,她曾經落下的标記仍在,隐隐泛着金光,昭示着他曾經敗在她手下的次數。

看來,他始終不忘,想要一雪前恥。

沈丹熹縱身一躍,騎到他背上,抓住背上羽毛,昂首道:“好,等我修為恢複,我會拔光你屁股上的毛的。”

這便是同意了。

漆飲光得到滿意答案,周身妖力猛地膨脹開,如綻放開的一團流光溢彩的雲霧,将沈丹熹裹入妖氣當中,拖着長長的尾羽,振翅而起,化作一道絢目的五色神光,射向昆侖之外。

昆侖虛高萬仞,方八百萬裏,從昆侖宮到昆侖山門亦要花去不少時辰。

羽山少主的速度比一般神獸坐騎要快上許多,約摸半個時辰,便已望見環雲之上那一座巍峨山門。

神将陸吾駐守山門,其人面虎身,九尾纏與山門之上,手持方天畫戟,法相與山門等高,頂天立地,一雙怒目望而生威。

因神女大婚之喜,陸吾兩肩的獸頭盔甲上挂着彩穗,腰間亦系着大紅綢花。

漆飲光道:“殿下,你俯低一點,我偷偷帶你過去。”

陸吾神将守昆侖門戶,并不好糊弄,沈丹熹俯身趴在孔雀背上,幽藍色的流光流淌而來,化作片片柔軟蓬松的羽毛覆于她身,将她整個掩入羽毛之下。

沈丹熹滿眼都是絢麗的藍色流光,聽漆飲光繼續道:“殿下,你捂住耳朵,一會兒可能會有點吵。”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昆侖山門之下,陸吾垂下龐大的頭顱,看向那一只孔雀,“羽山少主,殿下的婚典未完,你這就要走了麽?”

孔雀被陸吾呼吸之間噴出的氣息吹得繃緊翅膀,于時起時消的狂風中穩住身形,遺憾道:“家中有一些急事,不得不回,實在有失禮數。”

陸吾又湊近幾分,堪比燈籠的金色眼睛低下來,眼中的金光幾乎籠罩住孔雀,又問道:“羽山大長老沒有同少主一起回?”

“事雖急,卻也不是大事,我一人回去足矣。”漆飲光說着,一枚傳音咫書從羽毛下飄出來,靈光閃爍間,一道刺耳的鳥啼聲從咫書裏沖出,鳥啼聲中又有嬰孩炸裂的哭聲,交錯而鳴。

似有無形的音波随哭聲沖出來,震得山門內外的環雲都翻湧動蕩起來。

伏在孔雀背上的沈丹熹連忙擡手捂住耳朵,被這炸裂的嬰兒啼哭聲震得腦門發直,早知道她就該聽漆飲光的話。

饒是如此,還是擋不住那恐怖的哭聲,在魔音繞耳中,沈丹熹斷斷續續聽到漆飲光說道:“……孩子……又催我……我也沒辦法……只有我才哄得住……非把羽山哭塌了不可……”

陸吾也被哭聲震得兩眼發直,瞳中的金光都弱了些,連忙撤開兵器,開啓山門,催促道:“請。”

昆侖之巅,晟雲臺上。

昆侖君沈瑱踏風而上,從虞淵飛躍上晟雲臺,與他一同踏風而上的,還有先前遭受重創,跌落虞淵的殷無覓。

他身上的血痕消失了幹淨,就連心口的衣襟處也平整完好,不見先前被刺破的痕跡。殷無覓身姿挺拔,面色如常,看上去全然不像是受了重傷。

沈瑱耳畔傳來留守晟雲臺的親衛密音,禀報道:“主君,神女已下昆侖之巅,回了昆侖宮。”

他面上無有波動,轉向四面賓客,拱手道:“方才之事乃是小女同郎婿給大家開的一個玩笑,意圖在大禮最後有一個別開生面的收尾,小輩頑劣,讓諸位仙家見笑了,現下大禮已成,昆侖宮中早已備好宴席,請諸位仙家前往享用。”

殷無覓亦在旁拱手施禮,笑對衆人。

昆侖君既然這樣說了,衆人便也附和着寒暄了一圈,随後祥雲散去,諸位仙家賓客跟随昆侖侍從去了宴席。

昆侖巅上賓客一散,殷無覓便再也支撐不住,身子晃了一晃,猛地噴出一口血來。

沈瑱急忙伸手扶住他,擡手迅速在他心口幾處要穴點過,以靈力護住他的心脈,随即長袖一揚,将昏死過去的地魅籠入袖中,急匆匆從昆侖巅上離去。

他徑直飛入鹹池深處的澧泉殿內,将奄奄一息的殷無覓放入靈湯,又在湯內加入數十種天材地寶,以靈力碾碎,守在旁邊将藥性逼入他體內。

直到殷無覓情況穩定下來,暫且沒有生命之危後,他才收袖吐出一口長氣,神情沉斂地從靈湯出來。

晟雲臺上一幕,莫說是圍觀賓客,就連他這個父君都想不透,沈丹熹今日為何有此一舉。

當初愛慕殷無覓,非他不嫁的人是她,為他舍棄仙元,放棄大好前程的人是她,如今在衆目睽睽之下,反悔傷人的亦是她!

沈瑱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喚道:“神女在何處,叫她過來見我。”

親衛上前來,拱手奉上一條織金赤紅披帛,俯身禀報:“主君,殿下在兩個時辰前,闖入玄圃看管外來坐騎車辇的山頭,放出一群神獸,又和羽山少主一起離開了昆侖,玄圃山主已命人将神獸都捉回,也派了人追去,但羽山少主速度太快,我們的人沒能追上。”

沈瑱倏地從座椅上站起來,心頭火氣又直往上蹿升一截,蹙眉道:“漆飲光?她怎麽又和他走到了一處?”

二十七年前,她險些命喪他手的事,看來她是忘光了!

沈瑱雖惱怒她今日所做之事,但也實在擔憂她的安危,她失了仙元後,根本就無自保之力,在他眼皮子底下都差點出事,更何況出了昆侖。

雖說她如今已收回仙元,但到底是今非昔比。

沈瑱按了按額角,坐回椅上,瞥一眼後方靈湯氤氲浮出的水汽。

先前他面向賓客的說辭,不過是一道冠冕堂皇的借口,暫且遮掩過去罷了。昆侖神女大婚,九重天上仙君皆來道賀,天帝、王母也都賞下厚厚恩賜,可以說晟雲臺上的結契儀式,受萬衆矚目,并非用一句“小輩頑劣”就能蒙混過關。

大婚之後,亦還有許多場合需要他們二人出面,阆風山主的加封大典,他和殷無覓都不能缺席,更不可能在此時離開昆侖,鬧出太大動靜。

殷無覓必須得多在人前露面,才能盡可能打消諸人猜疑。

沈瑱沉聲道:“夜裏的儀式照舊,神女離開昆侖之事,別叫旁人知曉了,今夜他們兩人一直都在洞房內,明白嗎?守好各處宮門,勿使人亂闖。”

親衛應下,沈瑱又道:“去,把羽山大長老請來。”

待漆飲光收到大長老急吼吼的傳訊時,沈丹熹與他二人早已出了昆侖地界,羽山少主的速度果然要比一般的坐騎快得多。

撲面而來的疾風被孔雀周身妖力化開,撲至臉面時,已變得十分柔和。

沈丹熹撫了撫鬓邊飛揚的發絲,聽見傳音咫書另一頭那羽山老頭暴躁的叫罵,已是氣得不顧身份和禮節了。

“小兔崽子,你瘋了嗎?今天是神女大婚之日,你要把她拐到哪裏去?你是不是忘了你上回的教訓?你要是再敢做出什麽荒唐事,就算是鳳君和凰主也不會再保你!”

漆飲光抖了抖頭上翎羽,語不驚人死不休,慢條斯理道:“我跟神女私奔去了。”

咫書另一頭的叫罵戛然而止,一瞬間安靜得詭異。讓人懷疑,對面的老頭是不是被他這一句話氣撅過去了。

漆飲光被沈丹熹惱怒地抓住後脖子,揪掉了好幾根羽毛。

他吃痛地嘶了聲,解釋道:“哎,我開玩笑的,大長老消消氣,你盡管放心好了,我一定會好好保護神女殿下,絕不會也絕不敢傷害殿下一根頭發絲,保管全須全尾地将她送回昆侖來。”

大長老一口氣終于抽上來,被他一席話撩得怒火更勝,喘着粗氣道:“你現在就把神女殿下全須全尾地給我送回來!”

漆飲光往後睨了一眼,溫聲回複:“恐怕不行,殿下現在不願回去。”

大長老的喘氣聲輕了許多,他沒來得及說話,倒是另一道沉穩而冷靜的聲音清晰地傳過來,質問道:“沈丹熹,為何?”

被父君直呼全名,說明他現在是真的動怒了。

沈丹熹捏緊手裏羽毛,垂下眼睫,回道:“等我回來,會給父君一個解釋的。”

傳音咫書兩端都安靜了好一會兒,昆侖君的聲音才再次從咫書中傳出,說道:“好,本座等着。”

昆侖君的話音落下,沈丹熹眉心浮出一道蜿蜒的豎紋,在金色的花钿之下一閃而沒,是沈瑱落于她身的一道禁令,遮掩住她的真身,亦禁止她吐露自己真身。

——昆侖君已發話,神女身在昆侖,又豈能讓她在昆侖之外暴露自己的蹤跡。

孔雀的五色神光從天滑過,漆飲光終于忍無可忍,讨饒道:“殿下,手下留情,我的毛快被你拔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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