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

第 54 章

沈丹熹可以斷定殷無?覓身上是沒有神族血脈的, 否則最?開始也不會那般廢物狼狽,他如今蛻變而來的仙身,全依賴着她的仙元滌洗。

殷無?覓和沈瑱至少明面上是沒有任何幹系的。

但沈丹熹心?中生了懷疑的種子,就必須得去求證。當初殷無覓在澧泉當中療傷, 殘留了些許血氣于靈泉金霧當中, 沈丹熹取他之血, 想要借助血脈之氣追溯他的親緣。

出了昆侖神域,沈丹熹從袖中取出一枚玉符,将瓶中之血滴入其中。

玉符上的銘文?被她的靈力催動, 赤紅的血珠順着銘文?線條流動起來, 繼而形成?漩渦, 融入玉符當中。

巴掌大的白?玉在她手心?裏融化變形,眨眼間化為一只肚內透出一點血色的白?色小鳥。

在契心?石第二世中見識過殷無?覓對山魈的異樣情愫, 沈丹熹想确認殷無?覓和山魈之間是否有關?聯, 她先帶着這只小鳥去了驚鵲嶺。

契心?石第二世中擇的那段過往,距離現在已過去了很久, 人間山河變化不大, 但早已是物是人非,戰亂之下,驚鵲嶺外的山村十不存一, 早已成?了一片蕭索之地。

沈丹熹徑直往山中行去,以前鋪成?整齊的青石板, 現在已然隐沒入亂草當中, 只依稀能辨出些蹤跡。山林深處那一座山神廟,如今只剩下幾堵殘牆碎瓦。

沈丹熹揮袖拂開殘垣上肆意?生長的藤蔓, 看到地上被雷劈成?黑炭的“山魈娘娘”匾額。雷擊的痕跡遍布整座神廟,神識覆于神廟內外, 依然隐約能感覺有雷電之威殘留。

顯然,在現實中,這裏也遭逢了一場大雷。當日那一場雷,即便沒有她的引雷陣,雷光也會降落至山魈身上。

沈丹熹在神廟逡巡一圈,小白?鳥沒有任何反應,一場大雷将山魈的氣息劈了個幹幹淨淨。

她也并不氣餒,便放出小鳥,任由它自由振翅。

沈丹熹随着小鳥踏過許多城池村落,越發?見識到人間的凄然,她從零碎聽來的消息,拼湊出了人間的現狀。

一代王朝走到末路,就在近月連國都都被外敵攻破,皇室倉皇南逃,戰火覆蓋大片國土,饑荒、瘟疫在這片焦土上橫行,已難有真正?的安寧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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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侵中原的異族之間,也彼此争鬥不斷,今日東地有人稱王,明日那王便被人滅了,讓人全然看不見建立統一新政權的曙光。

人間的亂象看上去還難有終結的時候,不止是密陰山,現在整個人間大地到處都游蕩着生靈的怨氣。

沈丹熹現在無?法化解怨氣,只得施法布陣将它們暫時封印來,她亦看見過來人間清洗山河的昆侖神官,以及當地的地仙。

可生靈的苦難不盡,怨氣便也無?窮無?盡,即便清除幹淨,過不了幾日又?會重新覆蓋上大地。

“人間的改朝換代需要?歷經這麽久麽?”沈丹熹越過一片戰場時,無?數次地冒出這樣的疑問?。

她未曾親身經歷過改朝換代,上一次人間政權更替之時,她尚且年幼,還未修出法身,只是依稀從父母口中了解到一些情況。

母神偶爾會用水鏡讓她看一看人間,告訴她道:“這是人間必須經歷的命數,上一代王朝昏庸腐敗,便會有新的王朝取而代之,恰如庭前草木,冬枯春榮,皆有定數。”

沈瑱屈指掐算一番,笑道:“再有三年,人間便會重新安定下來,到時你若修出法身,父君便帶你親自去人間看看。”

但這一回?,人間已經亂了很久了,連冥府枉死城都裝不下人間的冤魂了,人間卻還看不見重新安定下來的跡象,這實在不同尋常。

沈丹熹思索着,忽見小白?鳥扇動翅膀,往一處軍營裏飛去,似已找到了明确的方向。

這處軍營并不大,四五個帳篷圍聚出一圈,看上去剛經歷一場戰鬥,遍地都是傷兵殘将,雖聽不見哀哭之聲,但營中的氣氛極為低沉。

沈丹熹隐身步入軍營,跟着小白?鳥入了中心?處的營帳,小白?鳥飛入營帳,在座上那名正?赤丨裸着上身,由軍醫處理肩上箭傷的青年将領頭頂盤旋。

殷無?覓的血液在小白?鳥體內漾起波瀾。“殷将軍,你忍一忍,我要?準備為你取箭頭了。”軍醫說道,将一塊實木遞給他,那青年将軍便将實木含在嘴裏,牙關?緊咬。

那箭頭深陷在他的胸膛內,稍稍偏移,便可取了他的性命,軍醫将匕首在火上烤過,下手的動作?十分謹慎,切開箭頭周圍黏合的皮膚。

鮮血再次湧出,營帳內滿是血腥氣。

“姓殷。”沈丹熹眉梢微動,點了點指尖,小白?鳥落回?她手心?裏重新化為一片玉圭,她取那将領一滴血,滴入玉中。

殷無?覓和那殷将軍的血浮在玉中兩端,片刻後各游出一縷頭發?絲一般的血線,連接到了一起。

沈丹熹沒找到山魈的蹤跡,先在人間找到了殷無?覓的父系親緣。

看血線幽微,他們不是直系親緣,約摸是旁支。

沈丹熹順着這點線索,很快尋找到殷氏的祖宅,殷家?偌大的宅子垮塌大半,只有中心?住宅還有幾間完好的屋子,住着幾個殷家?人。

她到此處時,正?是夜間,雀火的光從回?廊下一閃而過,屋裏有人聲道:“老爺,我剛剛瞧見外面怎麽有火光?”

在這亂世,草木皆兵,殷家?老爺立即爬起來,從牆上取下一杆舊槍出來門外,警惕地在院中查探一圈,才提槍返回?,斥道:“外面哪有什麽火光,興許是你看花了眼,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折騰了,快些睡吧。”

這個時候,沈丹熹已入了殷家?的祠堂,翻看着殷家?族譜記載。

殷氏門下出将才,祖上便是随着大榮開國之君打天?下的将領,家?族幾起幾落,也算繁盛,只是現今大榮沒落,戰亂四起,平民難以生存,大家?族的子弟也凋零得不剩幾個。

沈丹熹并不是想為殷無?覓尋祖歸宗,而是想查明白?他和沈瑱之間是否有關?系,一切的起始都在一百年前,在昆侖君下凡歷劫歸來之後。

沈瑱應劫鐘所響,脫離仙身,輪回?轉世,身入凡塵,一去便是二十五年。這二十五年,沈丹熹偶爾思念父君,也央求過母神是否能下凡間去看望他。

只是仙神下凡歷劫皆身負重大使命,劫鐘響起時,歷劫的命數生成?,在沈瑱投生入凡塵歷劫期間,他投生去了何處,投生成?了何人,劫期多長,何時重歸神位,這一切皆為天?機,不可洩露半分,就連姒瑛和沈丹熹都不得知曉。

沈丹熹便是想入凡間探望他,人間衆生芸芸,她也不知何人才是她的父君。

如此等?了二十五年,二十五年後昆侖君歷劫結束,複歸昆侖,昆侖上下迎接主?君歸位的宴席還未慶賀結束,沈瑱便與母神發?生争執,再次離開昆侖。

但這一次沈丹熹卻不知道他去了何處,只知一個月後,他再回?來時,便帶回?了殷無?覓。

沈丹熹想知道,沈瑱入凡塵歷劫,是否便托生在了殷家?。她順着殷氏族譜往前回?溯,找到一百二十五年間出生的殷家?兒郎名姓,又?根據殷家?記載找到他們的墳茔。

融有殷無?覓血珠的玉圭在她手中再次變幻,化為一只地鼠鑽入土下,沈丹熹抱臂在外等?候了約摸有一個時辰,遠處的黑暗中傳來地鼠吱吱的叫聲。

沈丹熹提燈走進墓地,來到一座墳茔前,她将火光湊近墓碑,俯身看向上方已然模糊的字跡,好半天?後才辨認出來,“殷長霄。”

……

昆侖,阆風山祭臺。

雲霧繞山而游,祭臺之上卻無?半分霧氣,殷無?覓坐在祭臺上,與刻錄有“阆風”二字的石碑面向而坐,一枚小小的鎮山令懸浮在他與石碑當中。

鎮山令成?玄黑之色,其上金色銘文?流轉,每一縷線條皆與阆風山脈相系,代表着阆風山中的力量。

此時,那令中銘文?波動,神山之力浩蕩,竟有要?掙脫中心?神主?印轄制的架勢。

沈瑱站在他身後,說道:“你當初獲得阆風鎮山令認主?之時,身負有神女仙元,現在仙元複歸神女,你與神女之間的心?契又?被斬斷,兩人命星分離不再生息相關?,才會導致鎮山令反噬,若要?重新得它認主?,你必須以自己的力量再次降服它。”

殷無?覓颔首,聚精會神,再次将神識投入鎮山令中神主?印,壓制那些快要?脫離他掌控的力量。

沈瑱一直在旁守着,在有銘文?脫離神主?印,力量失控的一瞬間,昆侖君的神力立即壓入阆風鎮山令中,将失控的力量重新壓制回?殷無?覓的神主?印中,使那力量不至于完全脫離掌控。

他再次強調道:“繼續,我只能在旁輔助你,你必須要?用你自己的力量降服它。”

殷無?覓額上已滲出了一片細汗,被剖離仙元後,他的身體其實一直并未徹底養好,扶桑仙果畢竟只是一枚果子,無?法代替仙元之效,但短短時日內,叫他自己修出仙元,亦是比登天?還難。

阆風山的力量失控于他而言,無?異于雪上加霜,他若還想在昆侖有一席之地,就必須要?将阆風山的力量完全掌控在手中。

現下還能有昆侖君的助力,自然是好,若是讓他知曉了這百年來與他相戀的“神女”,并非是他的女兒,不知他會作?何想,會不會将他也一并遷怒。

殷無?覓生來便不曾見過自己的父親,他曾在母親神智癫狂之時,聽她語序不清的念叨,他花了好長的時間,才從這些只言片語裏拼湊出一個模糊的形象。

他的父親是人間大榮王朝的一名武将,出身于将門世家?,不過那個将門世家?受當時的皇帝猜疑,早已沒落,門中子弟也暫沒有成?氣候的人。

母親不知受了誰的指引點化,在父親年少之時,便去往了他身邊,兩人一起經歷頗多,漸生情愫。

大榮皇帝老邁,皇子們争權奪利,內亂不休,他們自然也被牽連其中,父親也加入了一位皇子麾下。

母親有時候會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把他當成?了誰,惡狠狠地笑道:“攻略你也好,攻略他也好,我不過都是為了回?家?罷了,我從沒有愛過你們,你們卻為了我反目成?仇,真是愚蠢啊哈哈哈——”

她的笑聲在空寂的環境下,尖利得可怕,笑着笑着便又?哭起來。

“明明是你們男人的争鬥,使天?下大亂,到頭來為什麽要?責怪我,要?将我關?入這種鬼地方。全都是騙我的,我回?不去了,從來到這裏我就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母親恨他的父親,便也連帶着恨他,不僅常常打罵他,還一次又?一次地掐着他的脖子,試圖殺死他。她說,他是個禍害,是個根本就不該出生的雜種,她被騙了,他們聯起手來一起欺騙了她。

她每一次發?狂的時候,都叫嚷着要?回?家?,當意?識到她再也回?不去了,便将這種絕望和憤怒都發?洩在他身上。

殷無?覓受她影響,也一并恨着那個素未謀面的父親。

直到母親死去,他有幸從那處幽暗之地被人救出來,救他的人就是昆侖君,他說他司掌這處幽獄,無?罪的人不該被囚在這裏。

殷無?覓第一次聽人告訴他,他無?罪。

昆侖君問?他名字,他只知道他父親姓殷,但母親從未給他取過名字。

沈瑱沉默良久,說道:“那本座便為你取名無?覓,可好?”

在這種關?鍵時候,殷無?覓走了神,阆風鎮山令上的神主?印險些被紊亂的力量吞噬,沈瑱神力盡數壓下,替他鎮壓住阆風山中力量,冷聲道:“殷無?覓!”

殷無?覓猛地回?神,神識和阆風山令斷開,又?驚出了一身冷汗。

沈瑱看了看他的模樣,不悅道:“為何分神?”

殷無?覓臉色蒼白?,看了一眼鎮山令內越發?紊亂的力量,正?欲開口解釋,卻見昆侖君的臉色猛地一變,一振袖擺将鎮山令壓入山體之內。

沈瑱說道:“今日便到這裏,山中暴丨亂的力量本座先為你鎮壓住,但此事不可長久,你必須得自己掌握鎮山令,才能成?為真正?的阆風山主?。”

殷無?覓叩首行禮,“謝父君。”他喊得順口,一時又?忘了改變稱呼。

沈瑱卻也沒有指摘什麽,說道:“回?去好好休息,養精蓄銳。”

阆風祭臺隐入雲霧當中消散不見,他的身影也随着話?音急急地消失在了阆風山前。

沈瑱沒有回?懸星殿,他沒有驚動任何人,獨自一人出了昆侖。人間的夜幕深沉,掩蓋住了大片瘡痍的山河,讓他不敢去看便可以暫且不看。

他于高空之中飛掠大地,瞬息便可行千裏。

隐身踏入那一片久違之地時,沈瑱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掘墓之人,竟是沈丹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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