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第 56 章

沈丹熹以前覺得荒謬不解的一切疑問, 在這一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為什麽神通廣大?的?昆侖君眼瞎目盲到認不出誰才是他的女兒,因為他或許根本?就不想認出來!

為什麽穿越女剖出仙元,斷送自己的?仙途,他明知荒唐卻不曾認真阻止, 因為她奉獻仙元的?對象, 是殷無覓, 是他在凡間所生的孽種!

他冷眼旁觀着“昆侖神女”癡迷于他從凡間?帶回來的?小孽種,為了殷無覓折斷傲骨,卑躬屈膝, 奉承讨好, 付出自己所能付出的一切, 将他從塵泥捧上雲端之時,他心?裏想必是很樂見其成?的?。

對了, 在殷無覓剛來昆侖時, 為了拔高他的?身份,沈瑱還?收了他做弟子?, 他無比用心?地栽培他, 将阆風山的?神力送與他,為他能成?為昆侖的?下一任繼承人而鋪路。

沈瑱和穿越女的?目标是一致的?,所以這百年來, 他們父慈子?孝,和樂融融, 有沈瑱的?縱容, 穿越女身上的?一切疑點,都算不得疑點, 旁人更是無從質疑。

如若她沒有回來,這将是一個多麽幸福圓滿的?結局。

這一刻, 沈丹熹對沈瑱的?恨意,超過了沈薇,超過了殷無覓,她眼中能看見的?,就只剩下面前這個她從小尊崇的?父君。

沈瑱背叛了她,也背叛了她的?母神。

金色的?朝陽終于湧出山巅,灑入這片森冷的?墓地,沈丹熹站在碎金一樣的?朝光中,握住伏魂鞭的?手指收緊又一寸寸松開,銀鞭散做銘文,如跳躍的?星點收束回她的?袖中。

她心?口之中翻湧的?戾氣也随着?這些散碎的?銘文光點,一點一點被極力地壓回心?底深處。

——她還?不可以對沈瑱動手,現?在動手沒有任何意義。

沈瑱能感覺到她身上極力壓制的?戾氣,旭日驅走了地面上的?黑暗,卻難以驅走她眼底的?陰霾,有那麽一瞬,他以為沈丹熹會揚手向他一鞭揮來,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接住她手中銀鞭的?準備。

可最終,她沒有。

沈瑱緊蹙的?眉頭便稍微舒緩,先開口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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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丹熹看了一眼棺木中的?灰燼,叫清晨的?風一吹,棺木裏的?骨灰便洋洋灑灑地飄了一地。

她無所謂道:“父君不是已經看見了麽?在挖人祖墳。”說?完頓了頓,又補充道,“殷無覓的?祖墳,坑裏化成?灰的?倒黴蛋,就是他的?親爹。”

沈瑱面色沒什麽變化,只是看她的?眼神透出一點一言難盡,他不認為憑借這麽一具屍骨,一段模糊不清的?殘存記憶,就能判定他和殷無覓有什麽關系。

他從未将殷無覓視為自己的?後代,即便現?在确認了殷無覓與殷長霄之間?的?血緣關系,他也不認為殷無覓就是他的?血脈。人間?的?這一具肉身,不過是他歷劫的?一個工具,就算被掘墳,就算湮滅成?灰,他也并不會因此生氣。

他不悅的?是,這樣的?事,不該是她來做。昆侖神女,暗夜來到人間?,掘人屍骨,實非光彩之舉。

沈瑱問?道:“你可還?記得你神女的?身份?”

沈丹熹不由笑了,反問?他道:“那父君可又還?記得你昆侖神君的?身份?”

雀火的?焰光在燈盞中微微搖晃,沈丹熹雖将一腔憤恨都埋進了心?底,可到底從那幾絲魂力凝結的?金絲上洩露出幾分,透過雀火,傳遞到了另一人的?靈臺。

漆飲光的?神魂複歸其身,便被灌注了滿腔的?恨與怒,他猛地睜開眼睛,扼制不住的?戾氣從身周掃蕩出去,雀翎劍脫體而出,化作片片飛羽,劍光交織,頃刻間?便将一座殿宇劈斬得四?分五裂。

殿宇垮塌的?轟隆巨響震得群鳥皆驚,撲簌簌地振翅逃往天空。

鳳君和凰主帶着?一批人浩浩蕩蕩趕來時,只看到一片垮塌的?廢墟。

漆飲光埋頭按揉着?眉心?,眼角酸澀異常,忍不住想流下淚來。他從指縫間?看到塵埃之外許多身影,才頓了頓,将眼角的?淚意憋回去。

遠山上火紅的?鳳凰花映入眼中,漆飲光遲鈍地意識到,看來他已經不在昆侖了。

漆飲光按了按心?口,喃喃道:“你又受了什麽委屈。”

僅僅是從雀火中傳遞而來的?幾分情?緒,便已沉悶地堵塞在心?口,讓他難過地喘不過氣來。

塵埃之外,人影漸近,凰主頭戴金冠,額上綴着?珠玉華勝,身披一襲羽衣,雍容而華美,從廢墟當中走來,亦不染纖塵。

她懷裏抱着?一只翎羽極為華彩的?鳳鳥,快步穿越垮塌的?梁木走進來,還?未開口說?話,懷中鳳鳥先發?出一陣啾啾鳥啼。

鳥啼聲清越,如珠玉落盤,引得群鳥跟着?一同齊聲鳴叫,鳳鳴傳入漆飲光耳中,卻是一場狗血淋頭的?大?罵。

“好啊,好啊,你可真是翅膀硬了,反了天了,一醒來就搞這麽大?陣勢,你在拆家?是麽?你拆家?是在向本?王宣洩你的?不滿是麽?”

“小時候被押在昆侖,三天兩頭哭嚎着?要回家?,現?在人家?昆侖容不下你了,你偏偏死纏爛打地賴在昆侖不走,心?裏恨不得把窩都搭在昆侖的?扶桑木上是吧?昆侖君都親自發?帖遣返你出昆侖了,本?王這張鳥臉都叫你丢盡了!”

“那若不然這樣,你去給昆侖神女當坐騎,當神獸如何?看她願不願意多養你一只孔雀。哎,我們這座羽山是留不住你了。”

那華彩的?鳳鳥叽叽喳喳起來沒完,越說?越是傷心?,險些垂下兩行熱淚,滿山鳥族都跟着?悲泣起來。

漆飲光腦漿子?都險些被叫出來,擡手捂住兩邊耳朵,無奈道:“父王,您雖然涅槃重生,返老還?童,心?性退化,但多少還?是注意一點自己的?形象。”

鳳君尖利的?鳥嘴一張,又是一串鳥啼,“夫人,你聽聽,這個逆子?已經開始嫌棄我這個老父親了!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将你丢進鍋裏煮了,也好過辛苦将你孵化出來……”

凰主也終于是聽不下去沒完沒了的?唠叨,指尖一揚,一縷金線憑空而生,纏住了它的?鳥嘴。

耳邊終于清靜下來,凰主斂裙坐到床沿邊——滿殿擺置盡數報廢,唯有漆飲光身下這一具睡榻還?是完好的?了。

凰主柔和的?目光細細打量他片刻,才含笑道:“昆侖神女同阆風山主的?契約解了,我想,這應該是你醒來後,最想知道的?消息。”

漆飲光聞言微怔,他最後的?記憶停留在從九幽湮滅,他從霓虹光影之中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後面發?生了什麽,他隐有感知,卻并不十分清楚。

聽到這個消息,他雖然高興,卻并不驚訝,他知道,不論如何,她都能斬斷那一個不屬于她的?契約。

凰主道:“随神女解契和離的?消息一同送來羽山的?,還?有昆侖君親筆所書遣返你的?帖子?,從今往後,你都別想再踏入昆侖了。”

鳳君擡起爪子?,扯開喙上金線,冷哼道:“不去便不去,有什麽好稀罕的?,我羽山的?少主難道還?真去給他的?神女當坐騎不成??”

漆飲光沉默地看一眼床腳鳳鳥,鳳鳥瞥見他的?眼神,金紅二?色的?翎羽快要根根立起來,飛起來去啄他的?腦袋,炸毛道:“漆飲光,你這沒出息的?東西,你要真敢抱有這樣的?想法?,老子?當場撕了你!”

不得不說?,漆飲光從小便随着?他的?父親,鳥喙還?沒長硬時,便将昆侖上下啄出了許多坑洞,因而得了個诨名,阿啄。

長大?後,取了個表字也與“啄”同音,但為表文雅內涵,免得外人嘲笑他們羽族粗俗沒文化,遂将表字定為“琢”,取“玉不琢,不成?器”之意。

鳳君到底是開天辟地便生的?鳳凰,啄天啄地,即便現?下剛涅槃重生,鳥嘴稚嫩,啄起逆子?來也毫不含糊。

漆飲光被啄得抱頭求饒,廢墟外圍觀的?臣屬紛紛低頭斂目,連連幹咳,不敢去看自家?主上沖動撒潑。

凰主無奈地按住它,“夠了,在你的?臣屬面前,你還?是給自己留點面子?吧。”

鳳君這才消停,回頭看了一眼廢墟外衆人,它揚起翅羽,金紅二?色的?妖氣從羽翼下溢出,流瀉向四?面八方,流光溢彩地裹住滿地殘垣。

垮塌的?梁木重新立起來,磚瓦片片飛起,不到片刻,廢墟便重新複原回宮殿,鳳君振翅飛出殿去,臨走前撂下一句不容拒絕的?話語,“老實在羽山呆着?,在你心?口那什麽鬼花枯萎前,你哪也別想去!”

漆飲光閉目內視,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心?上那一朵寄魂花竟還?留有兩片花瓣未曾枯萎。

凰主嘆氣道:“我原以為你還?會多睡些時日,沒想到這麽快就醒過來,寄魂花未枯萎便會一直消耗你的?血氣,這對你的?身體實在不利。離開昆侖也好,見不着?她,你便能少因她而動念動情?,免得此花遲遲不枯。”

漆飲光聽出她語氣裏的?心?疼,拉過母親的?手輕撫安慰,幾番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問?出口道:“母親為何從不曾阻止我?”

他很早以前便想問?了,從他懇求母親幫他尋找靈游夫人之時,他原以為母親會同父王跟大?長老一樣,拼命地阻止他再與沈丹熹扯上關系。

可她沒有,在聽聞他想要幫助沈丹熹斷契時,母親只是沉默了許久,便答應下來,背着?父王發?動天下羽族去為他尋找靈游夫人的?蹤跡。

神女大?婚的?時候,漆飲光想去昆侖道賀,一開始鳳君并不同意,亦是他的?母親幾番勸說?,他才得以成?行。

凰主聞言笑了笑,反問?道:“如若我阻止你,你便不去做了?”

漆飲光搖頭,凰主眼尾的?笑意落下去,“你以為我不想阻止麽?我只是了解我的?兒子?,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不論是我,還?是你的?父王都阻止不了你,既然阻止不了,便只能站在你身後,有人幫你的?話,你總歸要輕松一些。”

凰主擡手摸了摸他的?鬓發?,眼中有濕潤的?淚光,“但是阿琢,二?十七年前的?那次經歷,我和你父王都不想再重歷一遍了,你明白嗎?”

漆飲光指尖顫了顫,垂眸道:“阿娘,對不起。”

……

沈丹熹回到昆侖,才得知漆飲光被羽山的?大?長老親自接走了,接他走時,他甚至還?未醒。

曲霧慚愧道:“我原想盡量多留羽山少主幾日,待殿下回來聽從殿下的?吩咐,可羽山大?長老執意要帶着?羽山少主離開,主君也發?下話來,屬下實在阻止不了。”

她雖并不待見這一位羽山少主,但他到底是神女殿下留在熹微宮裏的?客人,去留也當經過神女允準才是。

沈丹熹擺手,并不在意道:“無妨。”那只孔雀留在熹微宮,本?也沒什麽用處了,回去羽山也好。

她走出廊下,仰頭望向阆風山上環繞的?雲霧,這次回來,她隐約感覺阆風山體有了一些變化,但又像是被山周那片厚厚的?雲霧遮掩住了,讓她難以辨知是什麽變化。

“我離開昆侖的?幾日,阆風有發?生什麽變故嗎?”沈丹熹問?道,始終望着?環山那一片厚重雲霧。

曲霧不明就裏,仔仔細細地回想了每一處細節,搖頭道:“屬下并未發?覺有什麽異常。”

“嗯。”沈丹熹從鼻子?裏應一聲,沒有再問?,不論有沒有變故,今夜去阆風山祭臺探一探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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