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章

第 78 章

冥府的右殿閻司郁繪來得很?是及時, 避免了一場血腥紛争,即便是魔君也無法輕易打開?陰路,追擊到冥府去。

消息傳回浮璋神君那一方,浮璋便知, 天命書大概是隐藏不住了。

他們以前憑借五色石窺探天機, 借助世外之?魂的手去達成目的, 處處占盡了先機,卻?沒想到臨到功成之?時,卻?因昆侖神女這一個意外被推翻了全部?布置。

浮璋站在蓬萊島南側的礁石上, 洶湧的海浪沖撞礁石, 激起漫天水花, 水花撲湧上礁石,将那一道颀長身影一并卷入海中。

海浪之?中有龍影閃過, 潛入深海。

今日的天氣極好, 陽光熾烈,穿透入海水中, 海中能見度很?高。蓬萊島四?面的海水從無真正風平浪靜的時候, 即便無風,海底亦是波濤洶湧。

在海底攪動風浪的,正是九公主殿下?嘴裏的“蠻荒海獸”, 它們身形龐大,力量卓絕, 卻?不通靈智, 被約束在蓬萊海域之?中,每日裏全憑着本能而活。

今日海獸們之?間沒有發生太過激烈的争鬥, 海水還算清澈,沒有被血水染紅。

可這些海獸在淪落為獸之?前, 曾經也是執掌一方海域的神靈。當年古神泓叛亂,海族亦追随其身側,後來?泓敗落被封九幽,海族諸神本應該同泓的其他?臣屬一樣,都被封入九幽的。

是當時的四?海神鳌斷四?足,為女娲重立四?極,才?為海族換來?一點赦免之?機,雖不入九幽受刑,但從此以後海族的靈智被封,海族後嗣皆不開?靈智,淪落為獸,不能踏出這一片海域。

龍族作為海族的一脈,是唯一還保留神位和靈智的一族,不是因為上天對龍族格外開?恩,而是龍族要作為獄卒,永遠鎮守在蓬萊島上,看守這些“蠻荒海獸”。

上一代龍神死,下?一代龍神生,蓬萊島上永遠只能是孤獨一人。

而這一整座蓬萊仙島,便是那一只斷了四?足的鳌龜所化,浮璋的龍身已算得龐大,可與?這一座仙島相比,卻?渺小如蚍蜉與?樹。

他?從海水中蜿蜒穿行,身周波瀾微小,沒有驚動海底這些龐然巨獸,最終游入海底一座礁石島內。

這一座海底礁石龐然巨大,能依稀看見面目五官,正是鳌龜早已石化的頭顱,浮璋從鳌龜緊閉的眼側游過,龍身收束化作人形,順着它裂開?的嘴角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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鳌龜已經完全石化,踏入其中便像是踏入一個幽深的海底洞穴,浮璋開?啓禁制,随着他?往內的腳步,洞穴兩?壁鑲嵌的鲛珠一一亮起來?,照亮四?周。

在他?前路的盡頭,大約是在鳌龜咽喉之?處,建立有一座水晶宮殿。

浮璋徑直入了宮殿中,水晶宮殿內的布置簡陋,殿中心處有一叢極為豔麗的紅珊瑚,珊瑚層疊交錯的枝蔓內躺着一個緊閉的蚌殼,除此之?外旁側還有一張羊脂玉髓所制的床榻,榻上靜靜躺着一具身軀。

這具身軀原是為沈薇所準備,現下?沈薇的魂不在,便只是一具空殼,被羊脂玉床下?的靈力溫養着。

若一切依照他?們的計劃進?行,沈薇在完成任務後,由系統引導“回歸她?所在的世界”,當然,回是不可能真的回去的,這一方天道之?嚴苛,完全斷絕了從這一方世界去往另一方世界的可能。

即便沈薇是外來?之?魂,想要重新送她?回去亦不容易,星主通過五色石将她?召喚而來?,便已耗費了大量神力,又怎可能再耗費大量神力送她?回去。

更何況,他?們留下?沈薇,原是想用?她?拿捏殷無覓,想利用?她?世外之?魂的身份躲避天道的監察,畢竟相比起來?,他?們身居神位,若是親自動手必定處處受到掣肘,稍有輕舉妄動,便會被天道察覺,但如果借由沈薇的手行事,便無這方面的隐憂。

所以,從一開?始,浮璋所扮演的系統,承諾的完成任務後送她?回家,便是一個謊言。

浮璋從床側梳妝臺上拿起珊瑚雕制的篦梳,坐到床沿邊,照往常一樣從床上之?人肩上撚起一縷發絲輕輕梳理着,一邊梳發,一邊垂眸思索。

沈薇不是星主召喚而來?的第?一個穿越之?魂了,上一個是阿嬈,浮璋便是在這裏,親眼看着星主是如何指導阿嬈去完成那些任務。

世外之?魂不受這一方天道監管,往往可以做到很?多?他?們無法做到的事,星主擺一方棋盤與?他?對弈,阿嬈就是他?手中一枚隐形的棋子,她?不受這個世界的天道所左右,但是卻?受到星主的擺布,一步步走上星主為她?劃定的命運線。

浮璋第?一次參與?星主的棋局,便是改變了三?皇子厲廷瀾的命運,這種随意撥動他?人命運的感覺,比他?每日枯守在蓬萊島中,看自己的同族如獸一樣自相殘殺,要有趣得多?。

厲廷瀾死的時候,為防天命書從他?魂上分離,回歸真正的帝星,浮璋以發布獎勵的方式将裂魂的匕首交予阿嬈手中,在厲廷瀾身死之?時,便立刻撕裂他?的魂魄。

只要有一魂不全,天命書都不可能從厲廷瀾身上分離,為了分走冥府和沈瑱的注意力,他?們将厲廷瀾的魂魄散去了人間各地,唯有承載他?記憶的爽靈一魂,被織于匕首之?上,藏在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百年來?,沈瑱也的确沒有發現那一魂的存在。

若是沈丹熹的魂魄沒有回來?,昆侖順利交付到殷無覓手上,這一魂就更無被發現的可能了,即便被發現了,也并不要緊。

可惜,現在找到這一魂的是沈丹熹,是那一個不受他?們掌控的沈丹熹。

厲廷瀾三?魂齊全後,要找到他?流散在外的魄便會容易許多?了。

浮璋思索得太過投入,沒有注意到手中發絲勾住了篦梳上雕刻的薔薇花瓣,不慎扯斷了幾根黑發,他?這才?回過神來?,撚起這幾根發絲。

“沈薇,你的魂魄當真湮滅在了沈丹熹手裏麽?”浮璋指尖揉搓發絲,移目看向?玉床旁邊的桌案,桌上空蕩蕩的,只擺了一張棋盤,棋盤上鋪滿了黑白棋子。

棋子布局正是那日他?在淩霄殿中所看見的,星主與?天帝對弈的一局,星主所執的黑子,看上去敗局已定了。

浮璋盯着棋盤良久,眸光忽而一定,他?碾碎了指尖上的發絲,擡手點在棋盤當中那一枚黑子上,當日他?在淩霄殿中,神識被吸入棋盤,觀四?面白子環繞,有種即刻就會被吞吃的驚惶。

他?心神從棋盤中抽離後依然驚魂未定,沒有留意到,他?身處棋局之?中時見到的棋子排布,和他?在外見到的,似乎有些微不同。

浮璋指尖微擡,從自己那一子上離開?,緩慢往右偏移,懸滞良久後,點落在一個無棋子的棋線交錯點上——他?從棋局內所見,這裏還有一枚黑子。

是星主的隐子。

他?眸中微亮,沈薇的魂還在。

浮璋站起身來?,走向?殿中的珊瑚叢,伸手正欲打開?珊瑚叢中的蚌殼,忽然感覺到蓬萊島上有人來?訪,他?收回手懸空輕拂,珊瑚枝蔓合攏,重新将那一個蚌殼纏入深處。

浮璋身化為龍,快速出了海底,出水便見一駕車辇從天而降,落到蓬萊島上,駕駛車辇的神獸狀如馬,一身明黃色的鬃毛,頭頂毛發如火一樣赤紅,随風而飄蕩,乃是天庭吉光神獸,天後的禦用?坐辇。

天後是絕無可能下?界來?這一座海中孤島的,浮璋不用?多?思便已明白來?者何人。

他?縮地成寸,快步走入蓬萊宮中,在車辇落地之?時,迎了上去。

吉光獸跺了跺前蹄,仰頭嘶鳴一聲,朝浮璋噴出一道帶着火星的鼻息,很?不喜歡他?身上殘留的海獸氣息。九公主坐在車辇內沒動,只叫随侍在車辇兩?側的仙侍打開?車門,斥道:“吉光,不許亂發脾氣。”

吉光獸被小主人斥責後,這第?二個噴鼻只打到一半,就硬生生将鼻孔裏的火星收了回去,委屈地背過頭不再去看浮璋神君。

浮璋失笑,拱手行了一禮,“九公主安,不知殿下?前來?蓬萊,是為何事?”

“我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雲渺點了一點自己身旁坐榻,說道,“上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浮璋為難道:“殿下?恕罪,下?神無有陛下?令,是不能随便離開?蓬萊的。”

“我能來?找你,自然是得了我父君的允準的。”雲渺催促道,“快點上來?。”

浮璋站着沒動,只垂下?頭将雙手平舉于上,做了一個接令的動作,說道:“下?神接陛下?令。”

九公主皺眉瞪着他?,她?是趁着天帝與?星主對弈,無暇顧及到她?,所以偷跑下?界,自然拿不出天帝的令,偏偏這一條龍固執得很?,無令便不動。

與?浮璋你退我進?這麽多?年,她?也算了解浮璋的脾氣,見騙不過他?,便伸手從纖細的腰肢上一拂,一條織金軟繩從她?腰間飛出,倏地纏上浮璋周身。

在捆仙索上身的那一刻,浮璋便反應過來?,急速地飛身後退想要躲開?,可惜還是遲了一步,捆仙索将他?牢牢縛住,雲渺拽着繩子另一頭,用?力一拽,将他?扯入車辇內。

“殿下?!”浮璋氣急,“殿下?分明答應過下?神,不再用?捆仙索縛我。”

上一次浮璋上天庭述職,就是被雲渺用?一條捆仙索縛住拽進?月老祠中,想要與?他?在契心石前立契,幸而有月老暗中相助,浮璋才?得以逃脫。

雲渺将他?按在身邊,一腳踢上車廂門,反責怪他?道:“誰叫你這麽不聽話呢?放心吧,這回不是綁你去結契,我只是想讓你陪我去一處地方散散心罷了,吉光神獸來?去如電,不會占用?神君太多?時間。”

浮璋已經被她?綁了,就算不願又能奈何?

吉光神獸騰空而起,蓬萊仙島上方一聲霹靂鳴響,車辇便已遁空遠去。

冥府,陰司。

沈丹熹一行被拽入陰路,雖避開?了與?魔君的一番争鬥,但清漪的原身不可久離洈河,更加不能在冥府久呆,光是在陰路上那麽一會兒工夫,琉璃盞內便生了霜,那一蓬金魚藻翠綠的葉蔓眼看都變黃了些。

屠維借助陰路之?便,從另一條道重返人間,去為清漪尋找新的河道居所,沈丹熹派了身邊侍衛去保護他?們。

屠維下?意識想要拒絕,但他?想了一想,又點頭同意了,從陰路離開?之?前,他?銳利的視線看向?沈丹熹,提醒道:“希望神女殿下?記得你的承諾。”

沈丹熹點頭允諾,他?才?轉身離開?。

這之?後,衆人在右殿閻司的引領下?,正式踏入冥帝鬼城之?內,沈丹熹不曾見過冥府之?主,但卻?聽過不少他?的威名,冥主管制幽冥素以鐵腕鎮壓,幽冥之?內,鬼怪萬千,莫不恐懼冥主之?威。

人間大亂,秩序崩塌,亦牽連了鬼道輪回,冥府之?中鬼滿為患,卻?遠比人間和昆侖都要秩序井然,從未生過大的亂子。

鬼城之?中四?處飄着幽綠鬼火,能見得無數鬼影在街上穿行,來?往之?人除了面孔略微蒼白了些,行走之?間也沒有腳落到實處之?感,這一座鬼城倒同凡間的城池也并無太大的差別。

現下?人間戰亂,恐怕還找不出這樣一座安然有序的城池了。

漆飲光曾為了“借”照魂鏡,在陰路上攔截下?一個新喪的魂魄,用?十年香燭供奉,與?陰路上一只鬼魂做了交易,借對方的身份混入鬼門關,對這裏已是熟門熟路,不需有人引路,便知道陰司森羅殿該往哪個方向?走。

沈丹熹見他?自在的模樣,說道:“你對這裏很?熟悉?”

漆飲光在九幽時只提過照魂鏡,但并未說過他?曾為“借”照魂鏡,在鬼城中混跡許久,聞言頗有些心虛地看了一眼郁繪的背影,摸了摸鼻尖,低聲道:“是來?過那麽一兩?回。”

沒想到這麽小的聲音,還是落到了前面那鬼閻司的耳中,郁繪回頭,唇角的笑被周圍森然鬼氣染得冷冰冰,說道:“想必羽山少主對去往油鍋地獄的路也很?熟悉。”

漆飲光:“……不,這個不太熟。”他?被從油鍋上放下?來?時,羽毛都掉了大半,都能聞見自己身上油炸小鳥的香氣,漆飲光實在不想再重溫這段回憶了。

沈丹熹稍一聯想,便明白漆飲光當初所謂的借照魂鏡恐怕借得并不光明,又損毀了鏡面,事後必定受過責罰,這只鳥這麽愛漂亮,怎麽受得了油鍋地獄。

她?偏眸看向?漆飲光,後者碰到她?的目光,微微一怔,随即便像是從她?這一眼中嘗到了什麽甜頭一樣,彎起眼眸微笑道:“殿下?不用?放在心上,郁繪大人仁慈,對我的處罰不重。”

郁繪挑了挑眉梢,當時這只孔雀被他?判罰吊在油鍋上方,咒罵的鳥叫聲傳蕩得整個無間地獄都能聽見,現下?竟能從他?嘴裏聽到“仁慈”二字。

當時郁繪尚且不明白,在他?聽見自己解釋說,“照魂鏡只照這世間可照之?魂,既然照不出,便說明那是照魂鏡不可照之?魂。”的時候,他?為何那麽憤然。

現在卻?是明白了。

但即便到了現在,他?也還是只能那般回答。

郁繪輕輕嘆息一聲,說道:“我當時确實已如實相告,并非是敷衍,照魂鏡有局限之?處,無法照出所有魂魄,能照什麽魂,不能照什麽魂,它上面并無明文标示,唯有照過方知。”

昆侖神女是山水之?精所孕成的仙胎,本就與?衆不同,她?誕生之?初,沒人會想到要用?照魂鏡去照一照她?的魂相,便也無從得知照魂鏡究竟能不能照出她?的魂相。

以至于漆飲光雖拿了照魂鏡去照她?,最終也還是無法斷定她?被人奪舍。

雖然現在大家知道了,照魂鏡是能照見神女魂相的。

山主試煉時,沈丹熹把?對沈瑱的怨氣,都遷怒到了照魂鏡上,毀了這一面神器,現下?歉意道:“冥府費了大力氣修複這面鏡子,最終卻?毀在我手裏,無法再完鏡歸還,請大人見諒,昆侖願意作出賠償,以彌補冥府損失。”

郁繪搖了搖折扇,“照魂鏡已毀,無法修複,便也不需要什麽賠償了,若有機緣,一定會再有類似神器誕世。”

閑談之?間,便已到了森羅殿前。

岑婆在無間地獄裏履職,經手的魂魄該被施以何種處罰,都須有判書為據,判書則出自問罪殿判官之?手,一式兩?份,問罪殿存檔一份,無間地獄行刑司存檔一份。

岑婆持神器織魂針行刑,織魂針行針亦會留下?一份行針記錄。

郁繪和沈瑱合作尋找厲廷瀾的魂魄這麽久,從最開?始便将那一段時期入冥府的魂魄細致查詢過不止一遍,若厲廷瀾的三?魂七魄曾入冥府,早就被發現了。

如今再查一遍,也沒找到有關他?的任何記錄,唯有岑婆的織魂針行針錄上留有一絲痕跡。

岑婆已在無間地獄任職三?千年,才?換來?兩?百年休沐,織厲廷瀾這一縷殘魂正好是她?休沐前夕,積壓在手邊的判書和魂魄很?多?,她?必須在休沐之?日開?始前,完成所有公務,那段時期她?為了織魂,袖子都快磨得冒煙。

但對于打下?的這一個死結,她?還是記得很?清楚,岑婆篤定道:“怎麽可能會沒有判書?這絕對是刀山的罪魂,因為是殘魂,又要打死結,老婆子當時還專程與?送判書過來?的大人确認過兩?遍。”

能在那般分丨身乏術的情況下?,确認兩?遍,就能看出她?對這個魂的判書內容有多?重視了。

郁繪道:“岑婆勿急,這件事定是要仔細查探的,不過在查清之?前,你不得再離開?冥府。”他?說完頓了頓,補充一句,“當然,你在冥府配合調查的時間,也要算在你的休沐日裏。”

岑婆聞言,險些忍不住想要犯上作亂,嘆息道:“右殿大人比傳聞中還要擅于人盡其用?。”

這個“人盡其用?”明顯不是在誇他?,郁繪又豈會不知自己在下?屬裏的風評,他?笑眯眯地拍一拍岑婆的肩膀,權當這是誇贊,說道:“能讓你們各司其職,各得其樂,亦是我這個右殿閻司的職責所在。”

過去之?事是要調查清楚,但并非當務之?急,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要将厲廷瀾的三?魂聚齊,尋找剩下?的兩?魄。

織在匕首上的這一魂打的死結,就連岑婆也無法解開?,沈丹熹只得對匕首上的裂魂咒術進?行拆解,将裂魂陣逆轉為聚魂陣,就以這柄匕首為身,重聚厲廷瀾的三?魂七魄。

她?将改制過的匕首抛入養魂池中,厲廷瀾那已被尋回的被養在池中的兩?魂五魄自動沒入匕中。

三?魂合一,厲廷瀾的意識醒了過來?,被匕首穿心,魂魄撕裂,四?分五裂地散于世間各處的種種經歷同時蘇醒,他?的魂魄幾近癫狂,嘶吼道:“阿嬈,阿嬈——”

他?一聲聲重複着這個名字,每一句嘶吼都含着深濃的恨意,比無間地獄中受刑的鬼魂還要凄厲。

厲廷瀾的魂魄只能栖生在這一柄殺了他?的匕首上,仇恨使得匕首嗡嗡震動起來?,刃身一寸寸變得血紅,仿佛那一日刺穿他?心口時沾染在匕首上的血又再次湧了出來?。

他?一蘇醒,便讓這柄匕首化為了一柄陰戾兇刃,掃蕩開?的惡鬼氣息,将所有人都沖得不由往後退避三?步。

沈丹熹垂眼,看見懷裏快要吓死的小鳥,它的身子都快要僵了,她?心裏一慌,轉身跨入漆飲光身前,對他?急道:“快點,快點捧住它。”

從還未進?入冥府,長尾山雀飛入她?懷中以後,她?就用?靈力将它護得嚴嚴實實的,沒想到它還是被吓成這副樣子。

沈丹熹記得漆飲光以前說過,該怎麽安撫小鳥。

漆飲光雙手合攏罩在她?手上,兩?個人用?靈力和妖力輪番安撫,好半晌後,這只快要僵了的小鳥才?緩過勁來?,弱弱地發出一聲鳥鳴。

沈丹熹和漆飲光頭抵頭靠在一起,緊緊盯着合捧的小鳥,聽見這一聲微弱鳥鳴,才?同時松了口氣。

手裏的小鳥緩過來?後,沈丹熹便開?始了遷怒,沒好氣道:“誰叫你把?它帶上的,我們是外出野游嗎?”光是帶上他?這一只鳥,就已是她?額外寬容了。

“不是我。”漆飲光辯解,轉頭瞪一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神羽衛首領,對方已經快要把?頭縮進?鬼差後面了。

郁繪壓制下?厲廷瀾的惡鬼兇刃,走過來?看他?們手中的小鳥,笑道:“還好,還好,差一點我們冥府又要多?一只小鳥魂了,可裝不下?了。”

厲廷瀾現下?聚齊三?魂五魄,尚缺愛、懼二魄流落在外,三?魂聚齊,郁繪以魂尋魄,很?快便定位了一魄所在。

正欲出發之?時,沈丹熹收到玄圃山主咫書傳音,“殿下?,我們一路追查薛宥行蹤,追至了東海,再往前去便是蓬萊島了,是否要去拜會一下?浮璋神君?”

蓬萊島上只有一位浮璋神君,這位神君居人間仙島,卻?并不受昆侖管轄,而是受轄于天庭,是以玄圃山主才?會有此一問。

雖然當初昆侖子民在為神女殿下?挑選如意郎君時,這位神君亦榜上有名,但沈丹熹其實并未怎麽見過浮璋,浮璋很?少出蓬萊,少在人間走動,更不曾踏入過昆侖。

但薛宥萬裏奔逃,顯然不是随意跑到這一片東海來?的。

沈丹熹思索片刻,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咫書對面傳來?玄圃山主的吶喊,“煊烺你等等——”

鳳君顯然沒等,因為玄圃山主的話已被一聲嚣張至極的鳳鳴蓋過,漆飲光捂臉,“我父王定是已經強闖了。”

對于想要打開?九幽,放出九幽堕神的薛宥,以及他?背後不知是誰的主謀,鳳君有種異乎尋常的憤慨,在追查薛宥這條線索中,他?亦有參與?。

漆飲光道:“殿下?,我可能要去一趟東海了。”

沈丹熹點頭,“好。”

從冥府出來?,漆飲光去往東海,沈丹熹則随同郁繪一起去尋厲廷瀾的餘魄。

……

那邊廂,九公主雲渺用?捆仙索強綁浮璋神君,乘坐吉光車辇早已離了東海。

天有九野,天帝所在為中央鈞天,雲渺帶浮璋所去的方向?是東方蒼天,本就在東海之?上,又有吉光神獸駕車,離開?蓬萊後只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九公主嘴裏所說的“那一處地方”。

吉光獸穿雲而過,停在了雲層上方,只見一片滔滔雲海,從四?面八方皆望不見盡頭。

但這片雲海卻?非尋常的絮團之?狀,反倒如海面一樣,雲随風起,波濤洶湧,那翻湧的形狀也極似海水泛起的浪花。

雲渺拽着他?從車辇上跳下?,厚重的雲層中翻起“浪湧”,一只身形扁平的蝠鲼從雲中飛出,寬大的背脊上馱着一座小閣樓。

閣樓上四?面窗棂大開?,十分敞亮,一眼便能看見閣子內擺置齊全,臨窗一張羅漢榻,幾案上已備好了酒水和點心。雲渺牽着他?飛入樓閣,便徑直将他?按在了榻上。

“浮璋神君,這一片雲海可是本公主請雲師專門鋪陳的,好看麽?像不像你那東海?”

浮璋轉頭望了望四?面無垠雲海,颔首道:“九公主特意打造,自是極美。”

“你若喜歡的話,以後我們便常來?此處幽會。”雲渺高興道。

浮璋聽到“幽會”二字,大為震驚,急忙搖頭想要拒絕,雲渺在他?開?口之?前先一步捂住他?的嘴,說道:“本公主知道,你不願離開?東海,我也不可能下?嫁蓬萊,我們無法結成道侶,但沒關系,做不成道侶,還可以做情人。”

雲渺放開?手,指尖點在他?挺直的鼻梁上,輕輕往下?撫摸,最終落在他?柔軟的唇上,問道:“你覺得如何?”

浮璋覺得不如何,他?是海族戴罪之?身,即便是做情人,也斷配不上九公主。

九公主看得上他?,對他?熱情追逐,浮璋知曉分寸,避之?不及,才?能相安無事,但凡他?真敢予以九公主一絲一毫的回應,天帝絕容不下?他?。

浮璋垂下?眼,無奈苦笑,“求九公主高擡貴手,放過在下?吧。”

雲渺屢次被他?拒絕,氣惱道:“你長了這張龍嘴,難道就只會說這些我不愛聽的話嗎?”她?頓了一頓,追問道,“你這般次次拒絕,難道是心中已有喜歡之?人?”

浮璋下?意識道:“不……”

“那好。”雲渺只聽了個“不”字,便脆聲截斷他?,又彎眸高興起來?,蠻橫霸道地說道,“既然你無心悅之?人,那從今往後,你的心悅之?人就是本公主了。”

浮璋見她?實在不講道理,只得改口道:“下?神心中已有人了,實在當不起公主厚愛。”

“你剛剛才?說沒有,現在又說有,你覺得我是這麽好糊弄的?”雲渺直起身來?,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錦囊,“浮璋,我早知道你會這麽說,所以,我事先找月老要了一物,可以驗你真心。”

“殿下?,不要!”浮璋睜大眼睛,掙紮起來?,但雲渺并不為所動,她?扯開?錦囊,只見一團粉色雲煙從錦囊中飛出飄入他?心口,片刻後,從他?後心穿出。

粉色雲煙落到地上,緩慢凝結出一個人形,雲渺見到雲煙成型,面色已沉了下?去,難以置信道:“你心中竟當真有人了。”

浮璋驀地偏頭看去,瞳孔緊縮,似乎連他?自己亦覺驚訝,在那身影明晰之?前,他?腰上用?力掀開?了九公主的鉗制,被捆仙索縛着手腳從榻上翻滾下?去,用?身體沖散了凝聚的雲煙。

雲渺方才?失神才?會被他?掙脫,現下?雲煙散去,她?沒能見到他?心中之?人的真容,正要氣惱,跌坐在地的浮璋擡起頭來?,直直地看向?她?,道:“若九公主真對我有一分真心的話,還請別再如此以折辱我為樂。”

她?第?一次在浮璋臉上看到這樣冷厲而尖銳的神色。

“折辱?你覺得我是在折辱你?”

兩?人無聲對視,這是雲渺第?一次主動妥協,她?彎下?腰,輕輕摸了摸他?的臉,那雙靈動的眼眸蒙上霧氣,難過地欲要垂淚,輕聲道:“浮璋,我對你不止有一分真心。”

可他?方才?的話,分明連她?有一分真心都不相信。

浮璋錯開?眼,避開?了與?她?的對視,面色依然冷漠,只是他?目光垂落的地方,見那散去的雲煙在閣子裏絲縷流淌,又有了凝聚之?相。

身上驟然一松,縛住他?手腳的捆仙索松脫下?來?,落到地上,雲渺亦轉過身去,不再看他?,說道:“你走吧,我雲渺不會要一個心有所屬之?人,神君放心,從今往後,我也不會再以‘折辱’神君取樂了。”

浮璋從地上起身,袖中的手指一點點蜷緊,餘光掃見地上游走的雲煙,他?唇角微抿,拱手行一禮道:“多?謝殿下?。”

說完,垂手片刻,轉身離開?。

随着他?的離去,地上聚攏的雲煙也再次散去了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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