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覺得季煙汀可愛的第九天

他覺得季煙汀可愛的第九天

周予酌一聲不吭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他的手指松松搭在她的手臂上方,指尖只輕輕觸到校服外套,只用掌心托着,隔着校服單薄的布料,小心翼翼的,像正捧着一件連指紋都不能留下的易碎品。

秋季的晚風自領口灌入,不冷,反倒像在夏季的薄荷糖化開般清爽微涼。

季煙汀在微風裏嗅了嗅。

【他今天是吃橘子了嗎?身上好濃一股橘子的清香味,還怪好聞的。】

【這個季節已經開始有橘子了嗎?】

他不動聲色低下頭,湊近了點衣領,仔細聞了聞。

好像是晚自習時劉啓莫吃的,他身上沾到了點味道。

季煙汀被攙着,一步深一步淺地沿着長長的走廊走。每間教室裏仍燈火通明,零零散散幾個人在光影下走動,與走廊另一面的漆黑切割開來。

她突然來了點尴尬的沖動。

【想上廁所。】

周予酌托着她的手頓了下。

人有三急,人之常情。但在這麽一個腿腳不方便,由異性扶着的情況下,她總覺得非常窘迫,尤其是這個異性待會兒還負責送她回家,兩個人還要獨處會兒。事實上,跟異性獨處這件事對她來說本來就挺尴尬的了。

……但是人有三急。

季煙汀靜默了幾秒,在臨近走廊盡頭,衛生間與樓梯口的交接處,停下步子,開了口:“我去趟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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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予酌點點頭,長長的睫毛垂下,顫着眨了兩下眼,慢吞吞松開了扶着她的手。

“包給我吧。”他道。

季煙汀卸下包,遞給他:“謝謝。”

“不客氣。”

她轉過身,低着頭,默默擡起那只高腫的腳,扶着牆壁,單腳小跳着進了衛生間。

周予酌手臂上挂着她的書包,站在樓梯口邊上,靜等着。又有幾個人手挽着手說說笑笑出了教室,走過長廊,随意瞥過他一眼,随後又說說笑笑地下了樓。

第二節晚自習鈴聲打響,劉啓莫終于姍姍從教室後門出來,遠遠就瞧見有道高高瘦瘦的人影站在走廊盡頭,眯着眼定睛一瞧,人影背上背着個包,手臂上還挂着個,像個活化石一樣站在那裏。

他樂,直直跑過去,拍了下周予酌的肩:“等人呢?”

低頭瞥了眼他手臂上那個書包,意味不明:“等季煙汀呢?”

離季煙汀不遠,一牆之隔,他仍能聽見她的心聲,噼裏啪啦像個炮竹般不停歇。

【好尴尬啊,為什麽會那麽尴尬?先是微信上不小心拍了拍他,又是崴腳被他看見,現在去趟衛生間還要他攙到門口拿着包等着……真是什麽破事都被他撞上了,真是不想出去看見他。】

【……把這邊耳側的頭發撩到耳後,嗯,我還是左臉更好看點。】

周予酌看着他,片刻後,不答反問:“你橘子哪裏買的?”

“我奶奶種的。”劉啓莫說,“幹嘛?你想要?”

“對。”他點頭,“幫我帶幾個吧,謝謝奶奶。”

“你不是覺得橘子味道不好聞嗎?”劉啓莫不滿,“而且,你為什麽不謝謝我?”

“從現在開始,打算喜歡了。”周予酌又看他一眼,拖長了尾音,“也謝謝你——”

“天天跟我搶吃的。”劉啓莫啧了聲,頓頓,嘴角一咧,話題又繞了回來,“嘶,話說,你是不是對季煙汀……”

他打斷劉啓莫:“好了,你可以走了。”

“幹嘛?人之常情,人家長得漂亮,成績好,家境也好,性格吧,有點冷,但也還是挺溫柔的,有耐心,情緒還穩定……”劉啓莫細數她的優點,“喜歡她的人很多,不少你一個,也不多你一個,春心萌動嘛,多正常。”

【今晚還有啥事沒幹完來着?數學、地理……還有英語競賽稿子要改,煩死了改改改!】

【哦對!還要點外賣!晚飯吃什麽呢?唉,夏阿姨不在,能吃的店那麽多還要挑選糾結一下,煩死啦!】

【腳還崴了,還要出去看見周予酌……天吶!我要尖叫!我要發瘋!】

溫柔、有耐心、情緒穩定……

周予酌抿唇笑了下,擡眼再次望向劉啓莫,真誠:“你還是快走吧。”

-

季煙汀洗完手,用紙巾擦了擦手上的水漬,随手将紙巾丢進垃圾桶,一出門就瞧見周予酌還筆直地站在原地,臂彎間還挂着她的包。

他頂着那張似乎很花心的臉,但此刻的氣質顯得很像人. 夫。

……好吧。

她敲了下自己的腦殼。

她得承認,她有的時候确實很喜歡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

“謝謝。”季煙汀扶着牆小步小步挪過去,從周予酌手裏接過書包,輕聲說。

“不用跟我說謝謝。”

季煙汀被攙着一步一步下了樓。外頭的夜色已經很濃了,像被一塊黑色的布遮住了整片天空,今夜沒什麽星星,連彎月都被雲擋去了一半。

這是季煙汀在同一天內第二次坐上周予酌自行車的後座。

晚間的風掠過她的發梢,路燈下慢慢前行的車被昏黃的光拉出一道斜影。透過不甚濃密的枝葉,隐約能瞧見一點天上的彎月,從薄雲中冒出一點尖頭,柔光宛若一道朦胧的霧環繞四周。

她還是拉着他的包,看着他的外套被風吹得隆起,就像早上一樣。

“季煙汀。”周予酌在前面問,“你住哪裏?”

“楓溪路161號。”與她的聲音同時響起的是瀝青路上的一陣車鳴,蓋住她的嗓音。

他沒聽清,側過耳朵:“什麽?”

季煙汀聲音大了點:“楓溪路161號。”

“好。”停頓一會兒,前面人突然清了清嗓子,又開了口,喊她名字,“季煙汀。”

“嗯?”

“你家裏今晚有人做飯嗎?”

她下意識回:“沒有。”

“我家也沒有。”他說,“但是我現在有點餓。”

季煙汀疑惑:【所以?】

“所以……”周予酌彎了下唇,還直視着前方,怕她聽不見,混着風聲,大聲問,“今天要不要一起吃晚飯?”

她怔住一秒。

啊?

她無意識在衣襟處蹭了蹭左手手背,眼睛眨了又眨,盯着地上的影子角度變換,好一會兒沒緩過神,最後問:“去哪?”

他的嗓音乘着晚風,送進她的耳朵裏:“附近有家餃子館,可以嗎?”

季煙看向他的背影,總覺得這個場景熟悉,就連對話也熟悉,可是她絞盡腦汁想了很久也沒想出個所以然。或許是在哪部漫畫裏看見過?又或許是某部電視劇?也是,這樣的橋段在并不現實的世界裏一定經常發生。

只不過人家是男女主,現實裏他們倆是普通同學。

她收回思緒,摸了摸肚子。

其實她也餓了。

“可以。”季煙汀道。

這樣也就不用糾結今夜外賣點什麽了。

“那就好。”他語氣輕快。

風吹動額前的碎發,周予酌手握着車把,眼睛還望着前方,唇瓣微翹。

他才不會問普通同學這個問題呢。

晚上七點二十,路邊還擺着小攤車,亮着燈光,賣着澱粉腸、烤串、蘿蔔絲餅……街道兩邊的店鋪也亮着燈火,吃過晚飯出來散步的老年人,還有小孩舉着幾塊硬幣排在小攤車前面眼巴巴望着煙袅袅升起。

周予酌将自行車停在了餃子館旁邊,扶着她進了店。

店內人并不多,兩個人挑了張空桌子,坐下。

老板圍着圍裙,舉着點單本和圓珠筆快步過來。

季煙汀仰頭掃了眼牆上貼着的菜單,藍底白字,“一份玉米鮮肉餃子。”

與此同時,一模一樣的語句自桌對面響起:“一份玉米鮮肉餃子。”

季煙汀下意識扭頭看了眼他,對上他的視線,一頓,随後禮貌地淺笑了下,心底詫異。

【這麽巧?他也喜歡吃玉米鮮肉餡的?】

周予酌揚了揚眉梢:“看來我們口味挺一致的。”

她應了聲,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包餐巾紙,撕開包裝抽了張出來。

室內橙黃色燈光打在木頭桌面上,暈出一片反光的白,桌角放置的醋瓶還剩一半,光打在透明的瓶子上,顯得早已結成一團的油漬更加明顯。

周圍的客人用地方話大聲聊着天,連綿的方言接着偶爾一兩句叫罵,季煙汀一句也聽不懂。

她用紙擦拭了下面前的桌子,還好,不髒。

旁桌的客人一拍桌子,嘴裏不知嘀咕了什麽,吓了季煙汀一跳,對面的周予酌突然笑了聲。

她茫然地仰起臉。

周予酌碰上她的目光,意識到她聽不懂,便傾過上半身,壓低了聲音道:“我們旁邊那個阿姨剛在罵她兒子,和女朋友出去約會要打扮,于是偷偷擠了她好多素顏霜,結果沒抹勻,臉上一片白,而且那個牌子很貴。”

“這樣。”她點點頭。

“季煙汀。”他又喊她,直直望向她,“你高考會留在這嗎?還是回京湘?”

她細數今天晚上他一共叫了她幾次名字,三次?四次?記不清了。

他好像很喜歡喊她的名字。

“留在這。手續已經辦好了。”

“那你想去哪所大學?京大?盛大?”

“不知道,但應該不會是這兩所。”

她搖了搖頭,怕他追問下去例如“你成績這麽好,為什麽不去這兩所學校呢”,便率先提問,“我記得你剛開始選的是理科,怎麽轉來文科了?”

“嗯……”他歪着頭想了一會兒,片刻後才答,“我也不知道我當初為什麽選擇理科,但是某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其實我更喜歡文科,所以就改了。”

她若有所思:“這樣啊。”

餃子煮得慢,季煙汀感覺自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放在桌上的手挪下來,揉了揉肚子。

餘光處,一顆果凍被一根修長的手指推過來,“喏。”

她愣了愣,随即接過:“謝謝。”

包裝是熟悉的包裝,和上次他擱在她杯子上的那顆是同一個牌子,不過這次是葡萄味的。季煙汀捏着封口小心翼翼撕開一個小口,唇靠過去吸走汁水,這才放心大膽地将封口全部撕開。

【看來他很喜歡吃這個牌子的果凍。】季煙汀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包裝上的logo,【晴好……沒聽說過這個牌子。】

隔了好一會兒,老板才端着兩盤子過來,嘴裏念着方言,拖着長長的尾音,意思大概是“餃子來咯”。

白皮沾了醋,肉餡配玉米,許是餓了的緣故,季煙汀覺得這家店今天的餃子燒得難以言喻的好吃。

上餃子後,兩個人便沒再開口說話了。

安靜地吃完晚餐,填飽了肚子後,她整個人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自行車後座上,季煙汀眯着眼,感受着從側方斜吹來的溫柔晚風。随着時間流逝,熙熙攘攘的人也逐漸減少,不遠處的霓虹燈将新老街道切割。她看見誰手中的氣球沒有拿穩,徑直飄上了漆黑的天。

季煙汀塌下了肩,突然在這一刻感受到難以言喻的安寧感。

京湘的生活壓力總是很大,她總像是被高樓壓垮的螞蟻,來到了絡州之後,也很少覺得身上的擔子輕過。

她想要做那只高傲的天鵝,優雅地揚着長脖子接受贊揚與誇獎,就必須接受繁忙的課業與比賽,每日從早起開始昂首挺胸做所有人眼底标準的好學生,在領獎臺上迎着所有人豔羨的目光站得筆直,只偶爾在夜晚的某一時刻才能真正放松下來,數着時間看自己心愛的漫畫。

他們都說絡州是座慢節奏的城市。

慢嗎?季煙汀在今晚才堪堪感受到。

說來也是奇怪,在這個崴了腳的、本該難堪的夜晚,她竟然感受到了一絲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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