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覺得季煙汀可愛的第二十一天

他覺得季煙汀可愛的第二十一天

季煙汀總是為這樣那樣不同的事物而感到心動, 可愛的小動物、精致漂亮的玩偶、網絡上各色的帥哥美女、漫畫裏浪漫的畫面、電視劇裏唯美的鏡頭……

臉紅、心跳加速、怔神……好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可是她從來都沒有一秒鐘像這樣一般,似春天裏下起了一場綿延的小雨,萌生的柔軟苗芽輕輕撓過心尖, 癢到缺氧,癢到大腦發暈,癢到她在這一瞬間差點陷在這場泥濘的春雨裏。

耳邊驟響的鈴聲如一擊強音擦,砸醒了季煙汀,讓她一下墜落進現實。

手機上顯示來電——何倩。

她深呼出一口氣,接了電話, “喂?”

“聲音怎麽那麽疲憊?”那頭一頓,似乎是在翻國內的時鐘,隔了一會兒,又說,“抱歉,差點忘了時差,你是要睡了嗎?”

“嗯。”她翻了個身, 閉上眼, 卻沒什麽困意, “你是有什麽事嗎?”

“聽你家政阿姨說,你腳崴了,去醫院看過了嗎?”

季煙汀沉默了會兒, 說:“媽, 這是很久一個月前的事了,況且兩周前你已經打電話過來問過了。”

“一個月前?”何倩驚訝,“不好意思, 忙忘了。只是剛翻到夏阿姨的微信看見有這麽一條。”

她滿懷歉意,“對了, 我剛叫助理買了個包,GUCCI的限量款,聽說挺多女孩子喜歡這款,你注意簽收。”

“嗯。”

“早點休息。”

“嗯。”季煙汀停頓,忍不住問:“你還是很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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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啊。所以你要好好學習,将來幫我接公司。”何倩的聲音裏帶了點笑意,“要是你不想接也沒事,找個喜歡的事做,我的錢也夠你花了。”

“嗯。”

“長大了話倒是變少了,小學的時候哭着喊着要我回來,當時把我心疼壞了,但當時正處于起步的關鍵階段,人就得心狠。你說我要是真回來了,現在哪能給你這麽好的生活條件?”

何倩調侃,察覺到女兒冷淡的回應态度,誤以為她困了,“不聊了,你睡吧,我也繼續去忙了。Sweet dreams.”

季煙汀聽着何倩微微上揚的尾調,呼吸聲在室內的寂靜中緩慢而冗長,她握着電話,斜躺在床上,睜開眼,目光虛焦在不遠處的櫃子上。電話那頭一直沒挂,維持着安靜。

半晌,她開口:“晚安。”

窗簾阻隔了外面的夜色與潮濕,也阻隔了淅淅瀝瀝的雨聲,室內溫暖得像冬日緊挨着的火爐,被褥柔軟又舒适。

但季煙汀卻沒有如何倩女士所祝願的那樣,相反,她做了一個噩夢。

她在黑暗裏拼命地向前奔跑,背後是深淵,是追趕的猛獸。她是那麽慌亂,那麽竭盡全力地逃跑,卻在某一刻,額頭撞上了什麽堅硬光滑的材質,往後跌倒在地。

剎那間,燈光大亮,周圍是一片無盡的白,面前的鏡子映照出她狼狽的模樣。左手似有火燒,一陣灼熱的痛,她喘着氣,緊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緩緩擡起左手——

手背上的皮膚慢慢膨脹,如同吹了氣的氣球,表皮一點一點變成糟糕的透明色。緊接着,在某個節點,像被什麽尖銳的東西刺破,“啪”的一聲,爆炸了。嫩肉裏長出獠牙,鏡子的自己一點一點變成了身後的那只可怖的怪物。

身後有道稚嫩的女聲輕輕軟軟地響起,像一條游走的蛇從脊背攀爬到耳邊:“聽聽,你怎麽和我們不一樣?你讓我好害怕……哦,原來你是怪物啊。”

“我不是!”她尖叫着從床上坐起來,睜開眼虛虛看着熟悉的房間陳設,大口大口喘息着。

床頭櫃上的鬧鈴一個勁作響,卻像隔了一層厚重的氣霧,悶悶的,模糊的,遙遠得像從另一個國度傳來。眼前的視線一點點變得清晰,鈴聲一點點由遠及近,心髒也在熟悉的環境裏一點點冷卻下來。

季煙汀如卡頓的機器,遲鈍地低下頭去看自己緊揪着被褥的左手,沒有水泡,沒有尖刺,一切正常。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那只是一場噩夢。

身上出了一層冷汗,黏黏糊糊的難受。季煙汀坐在床上靜了會兒,手撐着床沿下去,換上拖鞋後先去淋浴間沖了個澡。

熱水順着皮膚蜿蜒流下,讓意識逐漸從令人發麻的恐懼裏掙脫出來,變得清醒。

洗去一身黏膩,換上新衣服,下樓時,夏阿姨望了她一眼,邊端起餐盤放進微波爐,邊說:“早飯涼了,小季,你先坐着等一下,我加熱一下馬上就好。話說,你今天怎麽下來這麽晚?”

她拉開椅子,随口糊弄:“晚上沒睡好。”

“是不是最近學業壓力太大了?”夏阿姨唠唠絮絮,“現在的小孩啊,要學的東西多,壓力是大,競争也大。我女兒不是初三嘛,這段時間天天熬到十二點才睡。那天給她溫完牛奶送過去,看見她坐在桌邊,一邊寫作業一邊打瞌睡,唉——等你明年高三,肯定更辛苦……”

微波爐“叮”的一聲響,夏阿姨收了話,将早飯端出來。

三明治、茶葉蛋和白粥。

季煙汀接過盤子,輕聲道謝:“謝謝阿姨。”

“跟我客氣什麽?臉色這麽差,肯定是累的。多吃點,吃飽了才有力氣努力。”夏阿姨說,“中午燒個魚湯?下午水果你想吃什麽?橘子?草莓?香梨?”

“草莓吧。”

“行,我待會兒出去買點。”

季煙汀吃過早飯便回房間做題去了。除了午飯時間,就沒再下過樓。

臨到下午,不知是不是昨晚沒睡踏實的緣故,困倦再度襲上大腦。

午後溫柔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絲絲纏繞在指尖,勾着手指松懈下來,直至圓珠筆啪嗒一聲掉在桌上,她才猛地驚醒,發現自己竟差點睡着了。

低頭一望,方才手中筆那一滑,筆尖輕掃紙張留下黑色墨水痕跡。季煙汀揉了揉眼睛,用修正帶劃掉墨水處,怔怔盯着題冊半晌,最後脊背往後一靠,仰臉嘆了一口氣。

學不動了。

人要學會适當放過自己。有時候,放手才是愛。

季煙汀在心底極力勸說完自己,幹脆利落地放下了筆,伸手在桌子上拍找着,摸到手機,指紋解鎖,肩膀一松,獲得解脫。

她先是點進漫畫app看了眼,見追更的太太沒更新,便失望地退出了app,繼而再點開微博。

今天的熱搜沒有什麽新鮮的,司空見慣的XXX明星紅毯生圖照片,或者是電視劇劇情預告。她腦袋靠在椅背上,胡亂刷了刷,無聊的宣傳映入眼卻不過腦,手指滑過屏幕,卻在觸及某一條詞條時一頓——

“對crush心動的瞬間”

季煙汀盯着這句話,指尖輕輕一顫,不慎點進了詞條裏。

熱源:“唯一一場暗戀貢獻給了高中的同班同學。當時他正趴在桌上睡覺,我經過時不小心碰倒了他堆在桌角的書,嘩啦啦掉了一地。我吓了一跳,看他還趴着沒動,就趕緊蹲下身撿書。結果剛撿起來一本,突然有一只手伸過來拉住了我的衣袖,一擡頭就看見他睡眼惺忪地垂着睫毛望着我,來了句‘別撿了,我待會兒自己撿就好了’。當時陽光正好打在他睫毛上,看得出他好困,聲音都懵懵的,突然之間我的心髒就跳得好快。姐妹們,想聽聽你們對crush心動的瞬間。”

她揉了揉鼻尖,繼續往後翻評論。

1L:“以前和他一起做特殊小學志願者,因此學過一點手語。高三某次大考沒考好,特難過,午休時假裝很困趴桌上睡覺,實際上偷偷在哭。後面起來發現桌子上多了顆糖,前桌指着他跟我說是某某某給的。我順勢看過去,他正好也在看我,四目相對的時候彎着唇笑了下,給我比了個手語手勢,大概意思是誇我超級超級優秀。不出意外,那整間教室只有我一個人能看得懂……突然之間就被擊中了。”

……

37L:“住隔壁,從小一個學校,一直把他當弟弟。他籃球賽,我在邊上圍觀。中場休息時,他突然跑過來,問我要水喝(當時手裏确實有一瓶還沒來得及開封的),遞給他又不要,撒嬌說自己手髒讓我幫忙擰,擰完喝完就一直盯着我看。我問你幹嘛,他特委屈說剛沒看見我張嘴為他喊加油。我說周圍人喊得夠響了,我有點懶。然後,他很認真地盯着我說,別人是別人,我是我,比起其他人,他更想聽見我的加油。那一瞬間,我的姐姐情變質……”

季煙汀的指腹停在了評論裏“籃球賽”三個字上,怔怔出神,昨晚的一些畫面如水波倒影緩緩浮現,連帶着心跳、溫度、血液的上湧一起重演,像是被套上了某種魔咒,止不住去想一些亂七八糟的各種事情,核心卻始終圍繞着那一個人。

視頻底下的評論裏提到他的人不少,問着他的聯系方式。好友之間互相推個名片是那樣便利,不知他通過了幾條申請……

手機在掌心嗡的一聲振動,她像被燙到,險些沒拿穩,屏幕上方驀地彈出一條消息框——

哆啦A夢(現實版):“要出來逛逛嗎?”

她一愣。

十萬場季節:“啊?”

哆啦A夢(現實版):“作業寫累了,就出來走走,路過一家貓咖,突然想起你家就在附近。”

季煙汀仔仔細細讀了三遍他的話,也沒看出這幾句話之間的邏輯。她家附近确實新開了一家貓咖店,不過她還沒有進去過,不是不喜歡小動物,只是剛開業時崴的腳甚至還不能走路,後來各種各樣的事一多,比如作業,比如比賽,也就将這個計劃抛之腦後了。

她胡亂猜測,猶豫着打字問:“一個人無聊?”

哆啦A夢(現實版):“嗯。”

十萬場季節:“怎麽不找劉啓莫?”

哆啦A夢(現實版):“他不喜歡貓,他屬狗。”

她忍不住問:“那你覺得我喜歡貓?”

明明她也是狗年生的。

季煙汀盯着上面的“對方正在輸入中……”,禁不住這麽想。

而後轉念一想,又樂了——不對,他好像也是狗年生的。

聊天界面跳出一條新消息,哆啦A夢(現實版):“如果你不喜歡的話,那就只能換一個了。”

季煙汀的目光再次滞住了,定定停留在這句話上。半晌,她慢吞吞地一下一下敲着鍵盤,試探:“你也是這麽對劉啓莫說的……”

話還未打完整,她嘆了口氣,停下了動作,瞧了良久,剛要按删除鍵,敲門聲悶悶響起,門外夏阿姨揚聲道:“小季,草莓洗好了!”

“來了!”她提高了分貝,放下手機,匆匆開了點房門,探出頭,伸手接過盤子,“謝謝阿姨。”

“不客氣。”夏阿姨想到什麽,問,“哦對,晚上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都行。”

“那就燒個青菜,中午的魚湯還沒喝完……啊,上次你說味道不錯的鹹鵝,我又托親戚帶了點過來,晚上給你切。”

季煙汀端着盤子的手一僵,突然開始後悔起剛才為什麽不直接點餐了。

“怎麽了?”夏阿姨疑惑。

她抿了下唇,最後還是把話咽進去:“沒什麽。”

“那你忙吧,不打擾你了。”

關上房門,季煙汀随口塞了顆草莓進嘴裏,再次回去,視線往手機屏幕上一瞟,才發現自己那句原本要删除的那句話不小心按到了發送鍵。

十萬場季節:“你也是這麽對劉啓莫說的”

哆啦A夢(現實版):“他說他也不喜歡狗。”

“……”

她突然間被喉嚨間的草莓嗆住,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

門外的夏阿姨聽見動靜,去而複返,扯着嗓子喊:“怎麽了?”

“沒事,只是被……咳……草莓嗆到了。”她敲着胸口,勉強緩下來,倏地靈機一動,扭頭沖外喊,“阿姨,晚飯不用準備了,我約了同學在外面吃。”

“是戴着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之前誇我漂亮的那個小姑娘嗎?”

“對。”

“好。”夏阿姨聽上去很開心,“那你倆在外面玩得開心點。”

“知道了。”

屏幕上,哆啦A夢(現實版):“所以你會來嗎?”

似有根細絲牽着她的脈搏,輕輕扯動了一下,酥酥癢癢的感覺牽一發而動全身,說不清道不明地漫開。

她強行按捺住這種莫名的情緒。

“你希望我來……”頓了頓,季煙汀又把這行字删掉,脊背向後倒靠在椅子上,視線落在他發過來的最後一句話上,久久駐足。

他希望她來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于她而言重要嗎?會改變什麽嗎?

不不不……

季煙汀總愛看那些充滿粉色泡泡的少女漫,愛盤腿坐在沙發上,環着抱枕看着電視劇裏的男女主相擁,偶爾也會在夜深人靜時幻想一些未來。

要個子高的、長得好看的、會只為她一個人偏心的……

只為她一個人偏心的……

這幾個字在唇齒間嚼碎過一遍又一遍,她突然停了下來,被幻想驅之門外,就像一塊碎掉的玻璃尖角猛砸進腦袋裏。

她突然想到,可是她有什麽未來呢?

那是她的未來,又不是她的未來。她把自己留在了心裏,可是人來人往,敲了敲那座仿造的古老城堡上的鎖,仰起頭驚嘆着說了一句好漂亮。他們擁抱了門,可是他們進不來,她也出不去。

猶豫片刻,季煙汀打字回道,“好。”

她要去确定一件事。

她要确定,那場突如其來的春雨,并不會使城堡崩塌。

今天的天氣正好,無風無雨,絲雲浮動,深藍色的天像一副展開的畫卷。秋意濃重,這幾日的陽光愈發收斂。

季煙汀出門前套了身卡其色風衣,裏頭搭着一件白襯衣,衣擺數盡收進牛仔直筒褲中,她長發捋到胸前,編了個麻花,在鏡子面前前後左右照了照,确認無誤才拎着鑰匙出了門。

店鋪開在離家不遠的那條街道的拐角處,一樓賣咖啡,二樓才是貓咖。人行道旁梧桐落葉,只差一個紅綠燈即可到達,她等在斑馬線前,眯着眼仰起臉朝對面二樓那扇玻璃窗裏望。

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瞧見窗前那把沙發搖椅,白色的絨絨毛毯垂至地面,有道熟悉的人影窩在椅子中,沒注意到底下的她,正側着臉垂頭,唇角微勾,手中捏着根逗貓棒,輕輕晃動。

……就是看不清底下究竟有幾只貓咪在被逗着玩。

紅燈閃爍,綠燈亮起。

季煙汀收回視線,快步走過馬路,推門而入。

她跟着樓梯上去,剛一開門,就有只伺機而動的貓“喵”的一聲趁其不備從門縫裏溜了出來。

“發財,別亂跑。”店長姐姐在它進行下一個跳躍前,忙先彎腰伸手将它逮回來,視線落在她身上,點點一旁的二維碼,笑道,“您好,手機掃碼下單,免費贈送貓條,您是幾個人啊?”

“兩個。”她邊舉起手機掃二維碼,邊道,“還有一位已經進來了。”

“噢,您是跟那個男生一塊的?”店長恍然,“那就不用掃了,他前面進來的時候付的雙人套餐。”

“啊?”

門被關上後,店長就放懷裏的貓下去了,她點點一旁的櫃子,“外套挂架子上,免洗洗手液和鞋套在這邊。要貓條的話跟我說就行了。”

店裏頭空間不算很大,三十平左右,也沒什麽異味,角落裏放着幾個貓砂盆,幾只緬因正舒舒服服地蜷在藤椅的毛絨墊子上睡覺。那只叫發財的金漸層脖子上挂着個針織鈴铛,應該是小貓,活潑又好奇,搖着尾巴蹲在地上盯着她一個勁瞧。

她目光掃過窗前坐着的那位,倏地樂了。

和想象中的場景不太一樣,壓根沒有一只貓願意搭理他的逗貓棒。

【他的逗貓技術怎麽那麽差?】她在心底大聲嘲笑。

“……”周予酌晃動着逗貓棒的手一頓,擡起頭,望向她。

兩道視線在半空中輕輕一碰,季煙汀眨了眨眼,走至他身側。湊近了才發現,他今天亦穿着件風衣,黑色的,裏頭亦是一件白色襯衣,黑色長褲勾勒腿型,兩條修長的腿随意搭放着。

她忍下低頭望自己的沖動,以及心頭湧上來的奇異心緒,在一旁的板凳上坐下。

屁股剛挨上椅子,一只英短便跳到她身側,擡起圓圓的腦袋,金黃色的眼睛直直看向她:“喵嗚。”

季煙汀伸手撓了撓英短的下巴,它立即仰起臉眯眼,身子一翻,享受地挨着她蹭。

“哎?”她忍不住感慨,“好乖。”

周予酌說:“這裏的貓好像很喜歡你。”

聞言,她用餘光悄悄掃過他手裏那根晃動已久但無貓問津的羽毛逗貓棒,抿了抿要上揚的唇,不置可否:“是嗎?”

【但這裏的貓好像都不太愛搭理你。】

估計是因為店新開沒多久的緣故,即使是周末,店裏也沒什麽人,除了他們倆,只剩下個年紀不大的小女孩,十三四歲的模樣,蹲在地上逗着小貓玩。

這裏的貓似乎确實很喜歡她,不過一會兒,好幾只都有隐隐往這邊靠近的趨勢。

周予酌拎起逗貓棒,羽毛撓過她身側那只英短的臉頰,卻像是完全沒被看見一般,被無視得徹底。

她小心翼翼地抱起英短,放在膝頭。它也不反抗,任她擺布,乖乖趴着打了個哈欠。見狀,她更大膽地捏了捏它的肉墊,輕聲問:“你不喜歡這個羽毛嗎?”

英短歪頭:“喵”

“它可能是不喜歡。”季煙汀伸出手,“你給我試試。”

他将逗貓棒遞給她。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當逗貓棒交付的那一刻,就像被施了魔法,季煙汀控制着羽毛在英短面前輕輕一搖,膝頭的小貓立即直了身子,伸着爪子去夠,來回晃動的尾巴撓着她的襯衣。

“喵。”

“它……又好像喜歡?”季煙汀将逗貓棒交還給他,“你要不然再試試?”

“行。”他遲疑了一瞬,握着長杆的尾部,學着她方才的樣子。羽毛輕蹭過貓咪的臉頰,它一眨眼,又毫無興致地趴下了。

季煙汀終于沒忍住,偏過頭笑了聲。

“你笑什麽?”他止住了動作。

“沒什麽。”她恢複了表情管理,肩膀卻放松地沉了下去,清了清嗓子,低下頭去繼續揉英短的腦袋,淡淡道,“看來你也有被無視的時候。”

幾絲藏不住的幸災樂禍從話音裏透出來。

“我也有被無視的時候?”他反問。

“嗯。”季煙汀點點頭,室內沒開空調,窗外的陽光落進來,灑在身上暖融融的舒服,她的脊背往後一靠,自然而然地說了下去,“畢竟你在學校裏還挺受歡迎的。”

話音剛落,她的身子驀地一僵。

【天吶,我提這個幹嘛?】

她張張嘴,本想快速把這段略過去,對面的周予酌卻揪着沒放,截在她開口前再度問:“我受誰的歡迎?”

她摸英短的動作漸緩,那股道不明的情緒再次被煽風點火,就像那日被汽水沾濕了衣袖,搭在掌跟的外套袖子濕乎乎地黏着皮膚,別扭而不舒服。

【還能是誰?他心裏沒數?】

【視頻都熱出火星子了,別告訴我他不看校園論壇。】

【開玩笑,怎麽可能有市一中的學生不看校園論壇?這簡直比章魚哥快樂上班,不想下班還要扯。而且他還是話題中心……好友名片一推,列表裏面多了幾個都不知道呢。】

她的手停在英短的背上沒動。

無論怎麽組織語言都像是在暗示些莫名意味,而她只是來确認東西的。最後,季煙汀什麽也沒說出口,只道:“沒什麽,随口一提。”

“……”

他隐隐察覺到她的情緒落了下來,但她腦袋裏想的那些,他一個字都沒有聽懂。

校園論壇?

他看校園論壇的頻率就像是妖怪吃到唐僧肉——從來沒吃到,從來沒看過。

但她好像并不相信。

室內忽然之間陷入了一片寂靜,季煙汀扭過頭去看窗外。雲層挪動,擋住日頭,絲絲縷縷光線從薄雲間滲透,似白玉碗上精心鑲的金絲。

不知隔了多久,對面的人似乎動了動身子,輕聲說:“其實我确實是常被人無視的。”

季煙汀覺得實在搞笑。

【就你這張臉你擱這跟我說什麽屁……】

她轉回頭,對上他的眼睛,話卡在一半。

周予酌前傾着身子,手肘搭在腿上,微仰着臉望她,眼尾彎彎,專注又認真。兩束目光摩擦觸碰,她看見他眼底湧動的藍海,和流動的宇宙。

漂亮得不像話。

“比如?”她神差鬼使地順着他的話問。

“比如……”他手腕輕擡,逗貓棒另一端的羽毛點着她的手背,留下一片癢,他的聲音聽上去好像有點委屈,又好像這僅僅只是她的錯覺,“你不要像這只貓一樣。”

不要像這只貓一樣,比起他,更關注另外一個人。

“……”

她垂下眼,看着手背上上下不斷晃動的羽毛,手指無意識蜷縮進掌心。

牽着杆子尾部的人似是突然意識到這句話的不合時宜,先是一頓,挪開了逗貓棒,左右這在他手裏也沒什麽用,便擱在了地上。

氣氛瞬間不自然地安靜下來。

季煙汀挪開視線,忽然意識到膝頭的貓咪已經很久沒有動彈過了,目光掃過,才發現它已經閉上了眼,身子随着緩慢的呼吸起伏,“哎?它好像睡着了。”

她擡起頭,壓低了聲音:“你想悄悄抱一下它嗎?”

周予酌一愣:“會把它弄醒嗎?”

“如果你想的話,小心一點,慢慢來。”

不然憑貓對他的無視程度,估計他這一輩子都別想抱到貓了。

“好。”

季煙汀彎下身,将胳膊小心翼翼地穿過英短的肚皮下,托住它的屁股和腦袋,站起身,一步一步緩慢地朝周予酌那兒挪動,把它放在他的膝蓋上,再一點一點将手臂抽離。

英短的眼睛似是動了下,周予酌忙伸手拉住她,細長的五指隔着衣服布料,緊扣在她的小臂上。

她低頭确認:“放心,沒醒。”

他低低應了聲,松了手,下意識揉了揉耳後的皮膚。

季煙汀順理成章地将手臂抽離,将英短轉移到了周予酌的膝蓋上。

英短什麽也沒察覺到,閉着眼睛依舊睡得香甜。

“它很乖。”周予酌垂着眼道。

“嗯。”

【就是對你有點愛答不理。】她默默補充。

“……”他抿了下唇瓣,手掌輕輕落在它毛茸茸的腦袋上,而後說,“季煙汀。”

“怎麽了?”

“幫我錄個視頻吧。”

“嗯?”她反應過來,“可以,那你手機……”

“我手機在口袋裏,不是很方便拿出來,用你手機好了。”周予酌道,“等回去了,你再發給我吧。”

“也行。”她從大衣口袋裏掏出手機,指紋解鎖,點開相機,對準他懷裏正在熟睡的英短,按下錄像鍵,“開始了。”

屏幕之上,他的下半張臉随着鏡頭晃動若隐若現,指節分明的手指輕柔地撫過貓藍灰色的毛發。

“它睡得好熟。”周予酌低着頭。

透過手機鏡頭,她看見他微彎起的唇角,好似被加上了一層模糊的朦胧濾鏡,一點金色光暈綴在他鼻尖,如同偷跑出來的星星落下的親吻。

她舉着手機的手指泛力,連帶着呼吸都有一刻暫停,壓根聽不清他到底說了什麽,只會附和:“對。”

【對對,你帥你說的都對。】

他眉梢微揚,沒擡頭看她,卻道:“季煙汀。”

“嗯?”她還是有點茫然,撩起眼,視線在相隔半米不到的距離裏稍觸碰到他的指尖,又掠開,終于慢慢緩過神來,懊惱地訓斥自己。

【季煙汀,第幾次了?不就是長得好看了點嗎?你至于這樣愣神嗎?】

【好了,你現在已經不是那個容易為色所迷的季某人了,我現在封你為鈕钴祿冷血無情季皇,請把持好你的心,正視他。】

周予酌正垂着眼慢慢悠悠順着英短的毛,看着心情似乎比方才好了不少,聲音裏藏了愉悅的笑意:“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一起來貓咖。”

“嗯。”

【我本來也沒認識你多久……】

他哼笑了聲,再喊她:“季煙汀。”

“嗯?”

【他錄個撸貓視頻是一定要找個人對話嗎?】

他又是噗嗤一聲笑。

“怎麽了?”季煙汀疑惑。

“沒什麽。”他搖搖頭,忽而朝她望過來,伸手蓋住她的攝像頭,鏡頭裏變成了全黑色,季煙汀一愣,下意識将目光從漆黑的屏幕上挪開,再次對上他的雙眼,“就到這吧,麻煩待會兒發我一下吧,謝謝。”

【……他剛又在說什麽?】

她望着他的臉,又開始犯迷糊了。

糾結再三後,季煙汀肩一塌,決定破罐子破摔。

【換句話來說,我難道就一定有錯嗎?】她如此理直氣壯,豁然開朗,【食色人之性也,我既沒有觸犯法律,又并不違反道德,我只是愛看,我怎麽了?】

【對着這張臉……心動也是正常的,根本沒什麽大不了的。季煙汀,令你心動的款多了去了,他帶給你的感覺不一樣也不過就是因為白天見面,晚上也時常見面,你知道的,夜晚是最容易令人心緒波動的時刻了。別多想了,他對你來說也不過是路過的芸芸衆生中的一個。】

周予酌一怔,“心動”這兩個字在唇齒間繞了一圈,振得他耳膜發麻。

她對他……

還未等細想,耳邊她道:“不客氣,我現在就給你……”

“喵!”一聲尖銳的貓叫打斷了季煙汀的話,餘光處有一道小影子唰的從他膝蓋上彈起,落地時炸了毛,對着手足無措的周予酌發出嗚咽的咆哮。

四周的貓都靜了,扭頭望過來,後退了半步。頃刻間,空氣似被抽幹,被注入了無盡的水,聲音被厚重的水層阻隔,陷入幾乎有些窒息的凝滞。

被吓到的季煙汀止住了話,跟着一起看向周予酌。

店長聽見動靜,急匆匆走過來,蹙着眉問:“怎麽了?”

周予酌茫然地僵在原地,仍停留在耳側的手指蜷縮起來慢吞吞放下:“我……不知道。”

“喵!”又是一聲高分貝的貓叫,英短露出了尖利的爪。

“它好像被什麽東西吓到了。”店長彎腰,小心翼翼地安撫它,慢慢将它摟進懷裏,随後才盯着周予酌,神色警惕,強調,“招招脾氣一般挺好的,不會輕易發火。你确定剛才沒做什麽嗎?”

店長懷疑的目光像一根尖刺在她心頭猛地一劃,異樣的情緒被捅破,澆灌于天平的另一側,一時之間,季煙汀顧不上其他,下意識朝周予酌身側邁近了一步,“他确實什麽也沒做。”

聲音落地,她先是一怔,來不及驚訝自己竟這般着急出聲為別人鳴不平,穩下心緒,誠懇道:“我們也不知道它是被什麽吓到了,但您店裏應該有監控,如果您不相信的話可以查監控。”

店長眉心未平,仍餘狐疑。

他從沙發椅上站起,往側邊退開兩步。季煙汀拉住他的手臂,緊緊的,往身後扯。

英短金黃色的眼睛卻始終盯緊着那把椅子,猛地從店長懷裏掙脫出來,一躍而上。

店長驚呼:“招招!”

貓爪踩上椅面上鋪着的柔軟毛毯,英短好似愣住了,炸開的毛慢慢順下來,夾緊的尾巴松開,疑惑地轉了個圈,面向店長:“喵——”

“招招?”她緩緩靠近它,見它并不抵觸,這才将它摟緊懷裏,一邊順着毛哄,一邊嘀咕,“你剛才好奇怪啊,是不是做噩夢了?”

“喵嗚。”英短蹭蹭她的袖子。

“我們招招是不是被噩夢吓到了?”店長軟着嗓子,恍然地摸摸它的腦袋,轉而才面向周予酌,充滿歉意,“抱歉,剛才誤會你們了。它應該是剛做完噩夢沒緩過神,醒來以為還在夢裏。”

“沒事。”

店長說:“真是不好意思,給你們帶來了不愉快的經歷。主要是招招很少這樣叫過,我剛确實有點不放心。”

“能理解。”周予酌道。

“這單我給你們免了吧,待會兒錢會退還到你的賬上。”

尴尬的氣氛并沒有随這一兩句道歉得到舒緩,理解歸理解,但被錯認為是虐貓,心裏頭總歸覺得有些不舒服,最後只領了兩根貓條,喂完後,兩個人就穿上外套離開了貓咖。

夕陽遲暮,紅霞似鳳凰的羽翼大片在天際鋪展開,又慢慢黯淡下去,街道上的路燈已經開了,此刻微風漸起。季煙汀和周予酌肩并肩走在梧桐樹下,腳下影子慢慢成形。他比她高出一大截,她的影子也便縮在他的陰影裏。

身旁的瀝青路車鳴聲依舊,兩個人之間卻有些許沉默。

季煙汀伸手點了幾下手機,先開了口:“視頻我發給你了。”

“好,謝謝。”他頓頓,問,“你剛才是不是被吓到了?”

他的聲音裏聽不出什麽特別的情緒,反倒是她有點尴尬,想了想還是承認:“是。”

他沒吭聲。

風穿過枝丫,拂下來一片落葉,搖搖晃晃地墜在他的肩頭。周予酌伸手摘下,指尖一松,枯葉又飄落在地。

片刻後,他又問:“那怎麽沒有懷疑我?”

“你就坐在我面前,我看得見。”

季煙汀撒了謊。

其實她沒看見,當時她正低着頭,準備給他發視頻。

【但是他不是這樣的人。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這麽篤定。】她這樣想,【或許是因為我先前誤會過他一次,不想再誤會第二次……雖然我也不知道。】

“這樣嗎?”他反問。

“是的。”她點頭,餘光掠過他的側臉。

【但是我就是這樣相信了。】

周予酌停下了步子。

深秋的天暗得實在太快。微紅色的雲團被漆黑的天推向遠方,路燈下細小的點點白色塵埃随處飄蕩。

“怎麽不走了?”季煙汀感受到身側沒了人,扭過頭去尋他。

他站在燈光下,離她不過五米左右,雙手插在口袋,黑色的風衣将整個人襯得更加筆直修長,腰間衣帶未系,松松垂下,脖頸處第一顆襯衣紐扣解着,立領搭在黑風衣上。

車燈從他臉上一閃而過,晚風浮動他額間的碎發,他感受着風,低頭笑了下,望向她時漆黑的瞳孔像碎了溫柔的星河。

“季煙汀。”他聲音輕快地說了一句那樣牛頭不對馬嘴的話,“後天要降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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