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覺得季煙汀可愛的第三十一天
他覺得季煙汀可愛的第三十一天
雨下大了。
漆黑的夜看不清壓下來的烏雲, 密集的雨線像被一刀剪短的滿頭青絲洋洋灑灑地落下,外頭的街道似鋪了一層水幕,水光閃爍。
季煙汀站在商場門口, 聽着偌大的雨聲,手機頁面上的“正在打車中……”轉動了半天,最後什麽也沒彈出來。絡州的出租車行業本就不發達,大抵是天色較晚,雨又大,沒人願意接單子。
她手指再次用力地戳了遍打車按鍵, 圓圈轉動半晌,結果依舊。
看來只能走回去了。
季煙汀嘆了口氣,一想到褲腳又有可能會被濺起的泥水沾濕就心生煩躁。不僅是水坑,人行道上松動的石磚更是宛如地雷,一踩一個不吱聲。
早知道這樣,不光得雇個家政阿姨,還應該雇個專屬司機的。
初三結束的那個暑假, 何倩有問過她要不要請一個司機, 都怪她太過獨立, 居然拒絕了如此具有建設性的提議。
季煙汀解開手裏那把黑傘的搭扣,正要撐開,左肩搭上一只手, 隔着衣料輕輕點了點她。
她扭過頭, 周予酌瞥了眼她手中的傘,下意識後退一步,擡手摸了摸鼻子。
“……”
大抵是上次被戳到鼻子, 真的疼,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
季煙汀抿着唇, 雙手在背後一疊,連帶着将傘藏于身後。
“怎麽走這麽快?”周予酌放下手,問。
方才在電影院,她沒等來他的回複,只用冷淡的目光掃過他的臉,眼睛還紅着,血絲密布,未擦幹淨的殘留淚痕在臉上幹巴巴的疼。在他仍晃神之際,道了聲再見就轉身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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絡州的電影院不多,方圓幾裏就這麽一家,元旦檔期,來的人便也多。
正趕上隔壁影廳的檢票時間,入口處排着長隊,人群來來往往,尋着影廳。
周予酌擡腳追上去,但礙于人多,差了幾步,眼瞧着直達電梯的門緩緩合上,而她站在電梯中,沒看向他,只垂着睫毛,指腹揉着傘面上的刺繡。
周予酌當機立斷去爬樓梯,順手把傘往電梯口的垃圾桶裏一丢,緊趕慢趕,終于在她跨入雨幕之前追到了人。
季煙汀随口找了個借口解釋:“急着回家。”
她不想等他。
“那……可以一起嗎?”周予酌睫毛顫着,撒謊,“我沒帶傘。”
季煙汀看着他。
面前的人穿着身黑色大衣,裏頭是一件白色高領毛衣,身材高挑,此刻正低着頭顱望向她。身後是一片漆黑,商場內的燈光順着玻璃門溢出來,虛虛柔焦在他的臉上,這種感覺就像模糊的古早DVD畫面。
她垂下眼,視線掃過他插在大衣口袋裏的手,又微微歪頭,掠過他的後衣領——沒帽子。
市一中的冬季校服外套是有帽子的。不知道他哪來的閑情雅致,回家居然還換了套沒帽子的衣服,兩手空空地出門看電影。帥是帥了,要是運氣不好沒碰上她,不知道要被淋濕成什麽鬼樣子。
況且她回家都沒換衣服。
季煙汀瞄了眼自己身上一如既往的校服,頃刻間有種大人帶高中生出來玩的荒謬錯覺。
“放學的時候就下雨了,你是淋雨過來的嗎?”
“沒,打車來的。”寒冷的空氣下,他開口時散開的白霧在燈光下飄然,“但現在打不到了。”
真奇怪,難道打車就不用看老天有沒有下雨,要不要帶傘了嗎?
季煙汀眉頭微蹙,但還是答應了。雨勢太大,同學一場,她總不能把他扔在商場門口。
“你家住哪?”她問。
“先送你回去。”周予酌傾身,她下意識退開半步。他一定,随後伸手,繞到她身後,握住傘柄,指甲蓋從她手背上滑過,一陣泛着麻的癢從皮膚表層直搗心髒。
季煙汀指尖一松,他順理成章接過雨傘,繼續說:“等後面回學校了,我再把這把傘還給你。”
“好。”
周予酌撐開傘面,舉過頭頂,同她一同邁入雨夜。
季煙汀原本擔心雨大,一把傘兩個人共撐,靠外的那條手臂會被淋濕。好在傘夠大,今日無風,雨雖大了些,但她将胳膊往裏稍稍收一收,倒也無妨。
昏黃路燈下,兩道人影成對并肩,肩膀處的衣料随着走動摩擦,告示現在他們在一把傘下挨得有多麽近。
雨珠砸在地面的沉悶聲與旁邊瀝青路上輪胎滑過水漬的聲音連成一片,但他卻覺得耳畔出奇得安靜。
身側的季煙汀擔心淋濕自己,又怕褲腳會沾到泥水,故而走得很慢。
周予酌也跟着放慢步子,開口道:“這部電影還挺好看的。”
“嗯。”
覆水創作的劇情,能不好看嗎?
“很催淚。”
“……嗯。”她忍不住用指腹揉了揉眼尾。
他擱這點她呢?
“我以為男主最後會表白。”周予酌這麽說。
季煙汀終于肯多說幾個字了:“你為什麽會這麽認為?”
“這樣的話,起碼會有一個人這樣濃烈地記得他。”周予酌道,“開學第一天,他精心設計自我介紹,幫同學買水、自告奮勇出黑板報……不過他還是很透明,也沒什麽人記得他。後來工作之後,他每天去花店裏買一束玫瑰,最後一條朋友圈也是玫瑰。”
“因為花店是女主開的。”
周予酌搖搖頭,笑了笑,說:“其實我覺得那也是對他自己的表白,不然那一句‘送給我自己’就很沒有必要了。他很希望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他存在的證據。”
季煙汀一愣。
她先前沒有想過這個思路,但确實很有道理。
季煙汀仔細思考了會兒,眼睛一亮:“那其實不表白就講得通了,因為這個世界上已經有人記得他了。”
“誰?”
“他自己。”
提到劇情,她便收不住尾,為自己想到了另一種解讀而沾沾自喜,剎那間忘記那些有的沒的,扭頭望他,問:“如果是你,你會表白?”
“我不會成為他。”他遙遙瞧着前方在雨幕下潮濕的路,語氣篤定,“我喜歡的,我會争取,不會就這麽遠遠看着她喜歡上別的人,什麽都不做。她一定會知道的,早晚的事。”
“知道什麽?”
他的餘光在她身上輕輕一點,語氣輕快:“知道我喜歡她。”
季煙汀心口驀然一跳,怔怔片刻,強行收回目光,定定望向遠方。
濃墨的冬夜,粘稠的雨音中,她聽見他又說:“不過,假設我像他那樣,透明,沒有存在感,沒有人記得,我沒有辦法向他想的那麽開,我會告訴她,‘別忘記我’。”
“‘別忘記我’?”她重複。
“嗯,哪怕只有一個人記得,對我來說也夠了。”
季煙汀忍不住又撇頭看他,很快便收回視線,嗓音聽不出情緒:“放心,不用假設,你不會沒有存在感的。”
畢竟他在學校裏是越來越受歡迎。
像他這樣的人,估計從小到大都是受歡迎的。
傘外,雨勢減弱,他模模糊糊地“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于是,傘內的世界又重新恢複了安靜。她小心翼翼盯着濕潤的地面,并不開口。而他努力側着耳聽,耳邊只剩雨聲。
“季煙汀。”良久,周予酌倏地出聲,問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話,“你現在開心嗎?”
她先是一愣,随後想了想,道:“還行。”
語氣不鹹不淡,聽不出真假。
是嗎?
周予酌偏過頭,望向她,沒吭聲。
借着燈光,他看清她眼角未消的紅腫。
季煙汀這個人慣會用平無波瀾的語氣說謊,喜歡的零食會說不喜歡,在意到死的事情會說無所謂,哪怕不開心也會平平淡淡地說——
還行。
他總用那份特殊能力為自己作弊,來判斷她的真實想法。
可他現在聽不見她內心深處的任何一句。
這是周予酌第二次聽不見她的心聲,他仍不知道這份特殊能力是如何開啓的,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消失。
諸多疑點在他心中萦繞,亂成一團糟糕的毛線。周予酌抿起唇,眉心皺起,捏着傘柄的手微微縮緊,止不住去思考。
這兩次消失之間到底有什麽相似點?
他到底為什麽能聽見她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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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電影的商場離季煙汀的家并不算近,走了将近一個小時才抵達。剩下的時間裏,周予酌不說話,她也便沒了聲音,只餘下漫長的沉默環繞在二人周圍。
這一路還算穩妥,接近家門口時,季煙汀摸了摸靠外側肩膀上的衣服布料,幹的。
“我到了。”她從口袋裏摸出鑰匙,一連串鑰匙金屬碰撞聲嘩啦響。
正要轉身說再見,腳下猛地一滑,季煙汀驚呼一聲,下意識伸手拽住身前人的胳膊。
周予酌立即反手抓住她,“沒事吧?”
“沒事。”待站穩了,季煙汀呼出一口氣,剛要松開手,倏地察覺到不對勁。
她摸到了一片冰涼的濕潤。
季煙汀一怔,錯愕地擡起眼,目光投向他左側手臂。
雨還在下,在家門口路燈的照明下,她眯着眼,隐隐看清他半邊身子早已被雨水浸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