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覺得季煙汀可愛的第四十天
他覺得季煙汀可愛的第四十天
室內開了暖氣, 可那對她來說仿佛毫無用處,血管被冰凍住,寒意從裏透出來, 浸潤全身皮膚的每一個毛孔,心髒拼命跳動企圖加快血液循環,依舊毫無用處。
過了很久很久,季煙汀才從牙縫裏依稀擠出幾個字:“……好久不見。”
“真巧,我來絡州旅游。”鄭亭語瞥了眼旁邊茫然的蔣落,又看向她, “你在這裏的朋友?”
四目相對間,季煙汀僵着脖子強迫自己不要閃躲,盡量大方地回視,鄭亭語的目光依舊平靜,像一汪毫無波動的湖面,叫她分辨不出,對方是否已經看出了她的慌亂。
“是的。”她說, “我……現在在絡州上學。”
蔣落小幅度揮了揮手, 聲音小小的, 自我介紹:“美女你好,我叫蔣落。”
“謝謝,你也很漂亮。”鄭亭語微微颔首, 簡單誇了一句, 視線越過她,在窗外輕輕一點,“絡州挺好的。”
不好。
季煙汀想。
絡州總是下雨, 一點都不好,比如陽光明媚的現在。
最靠裏的包房被推開門, 裏頭有人喊:“鄭亭語,快進來啦!”
鄭亭語聞言回望一眼,道:“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朋友喊我,我先過去了。回頭見。”
季煙汀扯起一個微笑:“好。”
臨走之際,鄭亭語在她身側腳步一頓,淺淺笑了下。
“聽聽,以後多聯系聯系吧。”她的聲音風輕雲淡,聽不出究竟是意味深長,還是随口一提,“你變化好大,我快要認不出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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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煙汀始終保持着微揚下巴挺直脊背的僵硬姿勢,呼吸卻是一滞。
蔣落目送着鄭亭語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包房門合上的瞬間,也沒有收回眼。
“哎?這是你以前在京湘的朋友嗎?”她還久久盯着那扇門,驚嘆,“好漂亮好有氣質啊!果然美女的朋友是美女。”
“而且你倆看上去給人的感覺好相像啊,都是那種剛認識壓根不敢在你們面前多說話的類型。難道京湘人都是這樣的嗎?”
蔣落終于把視線轉回來,興致勃勃地傾着上半身,目光落在季煙汀的臉上,卻發現她臉色蒼白,不由擔心,“你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什麽。”季煙汀用力眨了兩下眼,放下了筷子,兩只手慢慢滑落到桌底,她擡眼看向蔣落,輕聲問,“我們倆很像嗎?”
蔣落被這樣盯着,總有種說不清的不自在,下意識脊背往後退了退,認真思考了會兒,才搖搖頭,“其實也不是,我感覺她是那種面冷心也淡好像什麽都不太在乎的類型,而你是看着冷淡實際上……”
季煙汀打斷她的話:“我們不像嗎?”
蔣落止聲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季煙汀。
季煙汀的臉色很怪異,慘白無血色,那是蔣落第一次在她的臉上看見這種表情,恐慌、驚恐、掙紮等等只堪堪冒出了個頭,又被深深埋進深海般的眼底,風起雲湧地翻滾着。
蔣落想,她好像說錯話了,但她不明白。
氣氛一下靜下來,良久,她也跟着放下碗筷,手肘抵在桌子上,緩緩靠近了些,努力用活潑的語調,換了個話題:“汀汀是你的小名嗎?我都不知道哎!那我是不是也可以這麽叫你呀?”
洛州人不分前後鼻音,她試探着叫:“汀汀?”
刺啦一聲巨響,季煙汀如同被人擠壓終于爆裂的氣球,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聲音尖銳,幾乎在破音的邊緣:“不要!”
周圍人的目光聚了過來,她在那些帶着疑惑或者近乎審視的視線中渾身戰栗着。
左手止不住顫抖,她啪一聲,用冰涼的右手蓋住通紅的左手手背,卻止不住皮膚上那股滾燙的刺痛感。
封鎖在記憶裏的那些聲音卷土重來。
“聽聽,你的左手疼不疼呀?”
“廢話,她整只手都是水泡哎!怎麽可能不疼?哎呀,看着好恐怖!你吓到我了!”
“是啊,好恐怖!聽聽,你怎麽像個怪物一樣?”
……
“聽聽,去幫我買杯飲料吧。”
“聽聽,這周值日就拜托你啦。”
“聽聽,你的這個玩具好漂亮啊,可以給我嗎?哎呀,我們是朋友嘛,別這麽小氣。就給我吧,嗯?”
“聽聽,你要是不聽我的,那麽就沒有人願意搭理你咯~”
還有那句如同墜落的重石悶悶地砸進她耳朵裏的話——
“聽聽,你說同樣都是tingting,怎麽你和她之間偏偏就差了那麽多呢?”
在那場變成怪物的噩夢裏,無止境的白色就像退潮的浪花,一點點在視野裏融化消失,她終于聽清了,也看清了——
原來她不是被喜歡的那一個。
“季煙汀!”耳邊傳來蔣落的驚呼,将她拽回現實,“你左手怎麽了?怎麽出血了?你你你!你別撓了!”
手被制住,季煙汀茫然地垂下頭,手背上已是一片泛濫的紅,幾道刮得狠的已沁出了血絲,就這樣張牙舞爪地橫在上面。
她終于後知後覺地感受到疼。
那是一種令人窒息的疼。
見她終于停了動作,蔣落稍稍松了口氣,瞧見周圍人望過來的目光逐漸變得異樣,壓低了聲音道:“你幹嘛突然這樣?你這樣很吓人。我們去藥……”
季煙汀第二次打斷了她的話:“我很吓人嗎?”
蔣落愣住了,眉頭蹙了起來。
季煙汀又重複問了一遍,聲音輕輕柔柔的:“我很吓人嗎?”
蔣落張張嘴,又閉上,最後深呼出一口顫顫的氣。
“我是在關心你,因為我不知道你怎麽了。”她眼圈微紅,委屈,“……你就一定要這麽和我說話嗎?你前面還吼了我一句。你……你知道嗎?你之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你之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季煙汀像被人用木棍狠狠敲了下,伴着嗡的一聲轟鳴,慢慢清醒過來,望着她好一會兒,擰着手腕,緩慢地掙脫開了她制着自己的手。
“對不起。”季煙汀低下了頭,聲音也跟着弱了下去,“這頓飯我請吧。”
周圍的人見二人氣勢弱下去,熱鬧停止,略帶失望地扭回了腦袋。
蔣落道:“那你說,你剛為什麽那麽激動?”
“我們去藥店吧。”
“你難道就不跟我解釋一下嗎?”
“我們去藥店吧。”
蔣落聲音冷了下去:“還是你覺得自己不需要跟我解釋?”
“我好疼。”季煙汀說。
蔣落盯着她看了半晌,語調還是緩了下來,拉過她的衣袖,“走吧,我吃飽了,我們去買單。”
-
蔣落買了一大堆醫藥用品,碘酒、棉簽、紗布等等。
回到家時,夏阿姨不在,整個房子空空落落的。她本想幫季煙汀消毒,結果季煙汀說不用,自己來就好。
于是,蔣落便坐在沙發上,看着她用棉簽沾着碘酒一點一點觸碰着傷口處。
“碘酒疼不疼?”蔣落小聲問。
“還行。”她猶猶豫豫一會兒,還是道,“有點。”
“哦。”
其實季煙汀超級超級怕疼,但她盡量不表現出來,捏着棉簽的右手動作速度活像樹懶,小心翼翼的,每碰一下就得小幅度皺下眉。
蔣落就在邊上撐着下巴一個勁瞧。
隔了不知多久,就在季煙汀快要消毒結束的時候,她突然開了口:“你是不是見到那個人不開心?”
她頓了頓,“還好。”
蔣落嘆了口氣。
“我不知道發生什麽了,你要是不想說就不提了,這是每個人的隐私。”蔣落垂着睫毛,看着她的左手,聽上去有些失落,直截了當地說,“可是你這次莫名其妙對我發火,我很生氣。”
“抱歉。”季煙汀難得說了句實話,聲音低得像呢喃,“我也不想這樣。”
“你下次不可以這樣了,無論是我還是……”蔣落點點她的手,“你。”
“我當時感覺很癢,所以就想撓一撓。”是真的很癢很癢,又癢又……疼,她說,“我沒想到會這樣。”
“好吧,那就當是你皮膚太薄了吧,一撓就破。”蔣落不想多提了,三言兩語結束了這個話題,手一撐膝蓋,身子往沙發上一仰,想到什麽,道,“對了,後天就是大年夜了,我待會兒就得收拾收拾回家過年了。你媽媽怎麽還沒回來?”
“她……有點忙。”季煙汀撒謊,“明天回來。”
“這樣。”蔣落點點頭,“那你記得跟夏阿姨說一聲,我會想念她的飯的。”
“嗯。”
“來。”她伸出手,“紗布給我吧,我幫你包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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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過飯,夏阿姨向她請了五天的假,過年了,該回去陪陪家人了。臨走之時還給季煙汀包了個紅包。
“我不能收這個。”季煙汀将紅包推了回去。
“你還是個小朋友,紅包有什麽不能收的?”夏阿姨一把塞她的口袋裏,“沒多少錢,就是圖個吉利。”
說完,就立馬拎着垃圾袋推開了門,笑着朝她揮揮手:“新年快樂!我走了!”
季煙汀拒絕不成,只得跟着揮揮手道了聲“新年快樂”的祝福語,門被砰一聲合上,房子裏再次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打開紅包,數了數裏頭的張數。
三張……還有一張畫着笑臉的便簽。
季煙汀忍不住彎了下唇。
蔣落走了,她又搬回了她的粉色小屋,搬回去的第一件事是擁抱她的漫畫、玩偶和欣賞那張依舊嶄新如初的漂亮地毯。
洗完澡後,季煙汀整個人呈大字舒坦地往床上一癱,快樂地翻滾了一圈,結果不小心壓到了還傷着的左手,痛得嗷了聲。
不過她依然很開心。
果然還是主卧的床最軟最大最舒服。果然還是粉色看着最最令人心情愉悅。
……但她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或許是少了場電影。
于是,季煙汀一下從床上彈起來,找了個最舒适的姿勢坐好,打開投影機,關掉了燈,在手機裏搜索半天,最後還是決定重新看一遍《人生路不熟》,畢竟新年看喜劇,這個夠搞笑。
影布再次亮起,是房間裏僅剩的一點光源,影影倬倬地照亮周圍一點模糊的家具。她脊背靠在柔軟的枕頭上,随手從旁邊撈了個玩偶抱進懷裏,專心致志地看電影。
電影很長,可是這次直至片尾曲響起,她都沒有笑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