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驸馬

第十七章、驸馬

織秋向來做事細心勤快,若是沈元慈要出門,織秋便是搶在前頭為她置辦東西的,還要再三替她檢查衣物是否整齊得體。

可為何今日卻站在門口不動了。

沈元慈轉身瞧去,見她直愣愣站在原地,只是兩手交叉,眼眸凝重而專注盯着一處瞧。似乎是在想什麽事情,她一向都是有什麽就同自己說,極少會這樣。

沈元慈對她溫和笑了笑,口中問道:“織秋你怎麽了?為何出了一趟門回來就站在原地不動了?”

随即沈元慈又轉過頭,她此時已然顧不上織秋了,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披風上,只因系帶不小心被阿渝打了個死結,兩人正在盡力解開。

卻錯過了織秋欲言又止的神色,眼神中流露出的糾結無不展現出內心的掙紮,幾乎要将案幾上被她随意盯着的硯臺看穿。

就在将要說出口時,看到沈元慈面對阿渝溫婉動人的微笑。

她的心又開始動搖了,最終沒有說出來,而是将那些話通通咽了下去,整理了思緒後笑着走上前:“還是我來吧。”

還得虧是織秋,三兩下就把系帶解開了,又替沈元慈重新打了個結,總算是沒耽誤出門的時間。

“女君,玉簪戴歪了!”阿渝總歸不夠細心,臨出門前才發現沈元慈那支玉簪戴歪了,急忙上前擺正。

從前這些事都是織秋來提醒的,而今日她似乎也心不在焉,并沒有發現,只是眼神閃過那支玉簪時有過短暫的停留。

長安自開春以來,除了上巳前的幾場雨外便是晴天居多,今日也是如此,每日都是這樣暖和的天氣總是令人心情愉悅,連病都好得快些。

沈元慈許久不出門,現下撂開簾子,覺得到處都是新奇,到底是天氣晴好,又不知道是什麽好日子,車水馬龍比往日還要多些。

車馬即将出外城,沈元慈也不再看,而是撂下簾子又同織秋和阿渝談話起來。

廣濟寺是長安城最大的佛寺,地處山腳,又被山泉環繞。而京中貴人總是要捐些錢財,以籌廣濟寺布齋施粥接濟貧困百姓,而這也正是廣濟寺的名稱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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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沈元慈下了馬車走到寺院內,便看到有僧人在為百姓發放蒸馍與白粥,而這樣的事幾日就有一次。

沈元慈讓織秋給監寺送去銀兩,而自己由阿渝陪同前往主殿。

誰知禮佛完畢後,前腳剛踏出門檻,就迎面撞上一人。

幸好身後有阿渝扶着,沈元慈并沒有事,而面前撞上的這位老媪雖然沒有摔倒,但包裹裏的東西卻散落一地。

待沈元慈站穩後才看清這地上的東西,原來是蒸馍與蒸糕。

這名老媪已是青絲染上白霜,身上穿着的外衣打了好幾處補丁,只自顧自地低下頭,用粗糙的手去摸地上的蒸馍與蒸糕。

看得出來,她眼神不是很好,而這幾個食物又對她很重要。

沈元慈也蹲下身,将地上那幾個她看不到的蒸馍與蒸糕撿起來一道放進她的包裹裏。

可這終究是自己撞了人導致東西掉落,将這幾個蒸糕弄髒了,沈元慈心中過意不去,拿了一錠銀兩交與她。

而這位老媪定睛瞧着手中的銀兩難以置信,又見她衣着樣貌皆是不凡,險些當成活菩薩要磕頭。

“原是我的錯将老婆婆的蒸馍撞翻在地上,這是應該的。”沈元慈輕聲說着将她扶起。

“真是太謝謝女君了!這樣一錠銀兩都夠我與孫兒吃上一個月了。”老媪雖已被扶起不能磕頭,但還是用佝偻的身子微微彎身感謝。

從她的衣着足以看出生活拮據,所以沈元慈才多給了些,她淺淺笑道:“老婆婆不必如此,廣濟寺歷來行善大多都是些粥食與蒸馍,而為何今日會有蒸糕?”

她早在東西掉落時便注意到了,只因這些蒸糕上還貼有紅色剪紙十分醒目,廣濟寺行善事已經夠忙碌的了,一些僧人哪裏能顧得上剪紙這樣細致的東西。

“女君怕是還不知道,今日是五經博士家的公子與清惠公主訂親之日,所以皇上才廣施恩德,在廣濟寺一道發放蒸糕,人人都能領呢。”

清惠公主已經許配了人家嗎?沈元慈才幾日沒出門,竟然連這樣的喜事也錯過了。

她雖然平日裏與清惠公主并無來往,在太學中也極少說話,但總有同窗之誼在,所以心裏總歸是替清惠公主高興的。

但五經博士家的公子是誰?如今太學中每經各設一位博士,總共有五位。而這些博士家的公子大多年齡相仿,沈元慈看不出來誰平時與清惠公主走得近些。

于是好奇心驅使下再次詢問老媪:“那是哪位五經博士家的公子,竟這樣有福氣。”

“是陶博士家的陶藺公子,他容貌才華皆是長安城中一流的,除了他,還有誰能配得上清惠公主,當得了驸馬?”

“不對,如今應該叫做清惠長公主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太陽早在層層疊疊的雲中隐去了蹤跡,原來的晴空萬裏不過須臾便覆蓋上了冷色灰調。

沒了日曬,山間驟冷,連身體裏的溫度都冷下了幾分。

沈元慈的手心開始發涼,但自己絲毫沒有感覺到。她依舊是站在老媪面前一動不動,身體仿佛定住了連擡手的力氣也無,眼眸中只有那張幹枯褶皺卻還在不停開合說話的嘴。

她看到老媪說話時兩個尖細的唇角往上翹,似乎說這話時很高興,可是她的耳中如同灌了鉛,後面的話已經一句也聽不進去了。

只有那句“除了他,還有誰能配得上清惠公主,當得了驸馬?”不斷在耳邊重複萦繞,如同晴天霹靂。

那個前些日子送她玉簪、滿心滿眼都是她的人,如今竟然成了驸馬,并且連一點征兆也沒有。

老媪離去前又向她鞠了一躬,沈元慈才又注意到,能聽清楚一些。

“老身先告辭了,發放蒸糕的地方就在院門口,女君也可去領些沾沾喜氣,将來也定能找個如意郎君。”

沾沾喜氣,是沾陶藺的喜氣嗎?他前不久才做了太常掾,現在又娶了公主當了驸馬。還是沾清惠長公主的喜氣?覓得好郎君。

可是這樣的福氣哪能随意讓她沈元慈沾上?

她的身體早就如牽線木偶一樣不受自己控制,唯一還能支配的是閃爍的眼睛與目送老媪離開時那個溫和的笑。

織秋過來時恰巧碰到老媪離開,看到的是站在門外一言不發的沈元慈與神情抑郁難解的阿渝。

她便明白沈元慈已經知曉了,早在看到那些發放的蒸糕時就覺得不妙,所以才将銀兩交于監寺後着急趕來,為的就是趕緊離開,卻還是晚來了一步。

可今日滿長安城皆在津津樂道這件事情,若是她想瞞又能瞞得住多久,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織秋緩步走上前,看到阿渝朝自己使着眼色,她猶豫再三終于開口:“女君……”

“織秋,你可算回來了,我和阿渝都在等你呢。”

沈元慈一改木讷的神情,面對織秋露出一個清清淡淡的笑容,透着絕塵的恬雅,宛若空谷幽蘭,好像對這些俗世置若罔聞。

女君竟然還能笑得出來,她是真的不在意嗎?

還沒來得及等織秋再回答,沈元慈已先一步走到外頭,神色又恢複了平靜望着陰霾的天空低喃道:“我們得快些回去。”

只是路過寺院門口時,看到那些領着蒸糕的百姓個個臉上溢着笑容,她頭一次覺得,原來喜事也并非人人都能這樣開心的。

車馬早已不如來時輕便,因要趕在下雨前回府,車夫特地駛得快了些,也導致整輛車颠簸起來“嘎吱”作響。

一路上三人誰也不說話,說起來也不知如何開口,就這樣直到回府。

此時雲層漸低,吹來的大風裹挾着沙土,撲在臉上有些疼,天上驟然閃起了一道雷電,還未到四月竟然都要下起陣雨。

如今這樣的天氣也省得出門擾自己心煩,沈元慈下了車便打算回房休息整理思緒,她沒那麽豁達,表面還可以裝作鎮定,可心裏早已轟塌,總歸有些難受。

卻有一名仆從上前告知,家中來了一位貴客,家主要她稍作休整就去前廳。

既是貴客來訪定是馬虎不得,但她的步履沉沉走得極慢,心中郁結還在想陶藺的事,直到一個低沉卻不堅硬,又帶着溫柔懶散的聲音傳來。

這聲音竟也是舊相識。

沈元慈跨進前廳時竟然覺得腳步這般沉,随後跌入眼裏的是坐在前方穿着玄青色直踞袍的男子。

而此時前廳的交談也倏然停止,那名男子就這樣直直看着她,眼眸中的情緒由一瞬的驚訝頃刻變為驚喜。

他原以為今日不湊巧,遇不上沈元慈,沒想到在離開前還是遇上了,那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再次浮上。

眼瞧着外頭将要下雨,既然如此,那還得在太史令府中再多賴些時候。

反正他臉皮厚,正合他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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