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無賴
第二十二章、無賴
初入太學時的情窦初開最後也是不了了之。
沈雲慈還是太學中第一個到的,清晨的樹影斑駁在書頁上,晃得她看字吃力,兩眼去尋源頭。
透過雕窗看到垂落的枝桠開始變得茂盛,不知從何時開始連葉子都綠了不少,外面開始枝繁葉茂,逐漸到了春夏交接之時,而她卻在萬物欣欣向榮的時候埋葬了心事。
陶藺沒有選擇她,她并不怪他,人各有志,如今也算是好聚好散。
再想起另一個擾她心緒的周景燊,當初還在府中揚言要追求她,結果這幾日風平浪靜連個人影也沒見着,可見此人也是浪蕩多情,與那些玩世不恭的貴族子弟并無異。
虧沈元慈前幾日還提心吊膽怕他又會說出、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現在想來也當真是個笑話,總算是慢慢将心放下來。
世間男子果真都如此薄幸。
夏來春往,沒想到她還是在太學中以書為伴,沈元慈撫了撫幹枯的紙頁,将斑駁的樹影擋在指尖,一黑一白分得明顯。
唇角的笑意倏然綻開,昨日的功課還沒有複習完,她哪來的時間去想這些事情,應當靜下來看書才是。
将來的日子還有這樣長,有的是事情去做,她還要讀書,還想做五經博士,前途尚且還沒有門路能摸索,她又哪裏還有精力去想別的事情?只會一昧傷春悲秋就不是沈元慈了。
于是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書頁上,不再去關注任何旁的事情。
也沒有注意到門口的竹簾晃動,不徐不疾走進來一個男子,直到他站定在自己身旁。
光照被他擋去了大半,沈元慈的周身立刻陷進了陰影中,随着她的擡頭看去,眼眸中的溫度也如陰影下的身體驟降了幾分。
周昀嘉前幾日不是說周景燊他不想再來太學了嗎?怎麽今日又來了,還來得這樣早?
她放下書正欲行禮,卻被周景燊先行罷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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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元慈也站了起來,疑惑他消失了幾日又突然出現:“王爺為何今日來了太學?”
她幾乎是脫口而出,但話音剛落又覺得自己問得有些多餘。見周景燊勾了勾唇角,連眼尾都微微眯了起來,似笑非笑看上去沒安什麽好心。
她的心又隐隐抖動起來,剛還在暗暗慶幸他這幾日不再出現,沒想到現在又來了。
看到沈元慈睜大眼睛盯着自己,又有些無措的樣子,周景燊嗓音中拖出一聲綿長的輕笑,喉結滾動起來: “那自然是有事而來。”
他原本在前幾日就想來了,可是沈元慈和陶藺的事情才斷,也不知道她是否還有心情回應他。先前貿然去太史令府中告白一通,事後想想已是令他後悔不已,若是沈元慈心中郁悶,他豈不是來添堵的?而他又不善言辭不知道在感情一事上如何安慰人。
直到後來昭寧同他說沈元慈精神好得很,并沒有被男女之事幹擾到情緒,也與陶藺說清楚斷幹淨了,他才敢來的。
沈元慈警覺地顫了顫耳朵,她的身形嬌小瘦削看着弱柳扶風,肩線卻繃得筆直,如臨大敵。
周景燊倒覺得她此時像極了被野獸盯上的小白兔,可他微眯着眼開始不爽了。怎麽她見了自己就像見到了洪水猛獸一般,像是要把她吃了似的,他也那麽恐怖吧?不就是那天心急了些說要追求她。
“我又不會吃了你,來太學讀書就把你吓成這樣。”
沈元慈幾不可察地白了他一眼,若不是他每次出現都會對自己口無遮攔,哪怕再收斂些,她何至于怕他?真是應了一句,好女怕纏郎。
他是來讀書的嗎?诓得了別人可诓不了她沈元慈,她口中喃喃回應:“王爺對讀書又不上心,為何還來這裏?”
“我自然是為了能日日見到你才來開學的,不然你以為這書如此枯燥乏味,我如何讀的進去?”周景燊回答得當真是幹脆,自從将喜歡二字說出口之後連裝都懶得裝了,話說得一句比一句直白,沈元慈聽了忍不住起了冷顫,雞皮疙瘩掉落一地,他卻還跟個沒事人一樣,一點也不害臊。
可他還在那裏繼續說,神情又認真了幾分,眼眸底處蕩漾着一泓春水,濃重的情義暴露無遺:“這樣你便可明白我的心意了。”
沈元慈微微怔住愣在原地,朱唇閉合也沒有開口。
若是尋常女子聽到此番告白怕是會心中觸動,一個不喜讀書的男子為了追求女子都能忍受日日在太學中,想想都是令人感動。
甚至連周景燊也是這樣想的,他的所作所為皆是真心,只為了打動沈元慈。
然而不知道兩步之隔的沈元慈并沒有感動,滿腦子都還是讀書那些事兒。她雖然沒說話,可心中卻在暗暗回想,難怪小考那篇文章解釋給周景燊聽後還是答錯了。
這都已經不是上不上心的事,是他一點心思都沒在讀書上。虧她先前還這般認真替他答疑,如今想來自己真是多此一舉。
沈元慈此時看周景燊的神情已經變得越來越扭曲,雙眉幾乎要擰在一塊兒。
太學中有最好的書也有最好的博士,許多人想來太學讀書都尚且無門,來了這裏本該好好珍惜、靜心讀書才是,沒想到周景燊卻只是為了能接近自己、追求自己,這樣的理由她可擔不起。
周景燊的做法豈不是煮鶴焚琴,白白浪費了這樣好的讀書環境。
果然身為皇室、貴族子弟便可為所欲為,如此他又與那些游手好閑的纨绔子弟有何兩樣,從前真是錯看他了。
周景燊覺得有些不對勁,為何聽了這話她似乎并沒有反應,神情還變得難以捉摸,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仿佛還有點嫌棄,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沈元慈微微欠身:“王爺言重了,長安城中貴女不計其數,多的是能與王爺相配的,妾身份低微,不過是一個小女子,不值得令王爺如此大費周章。”
“況且太學乃讀書聖地,來的人大多還是以學業為重,王爺為一己私欲可随意出入,對衆人而言是幹擾,對王爺而言又是虛度光陰。妾對王爺的态度依舊不會改變,王爺不要再在妾身上多費心思了。”
她的聲音輕柔動聽,可語氣淡淡聽不出溫度,将兩步之遙的周景燊拒于千裏之外。
不愧是沈元慈,說起話來是一點餘地也不留,也不在乎他的王爺身份,字字句句無不在打擊他。
周景燊垂下了頭,一聲長長的嘆息從喉嚨中發出,連自己都看到了失落。心裏充滿了無奈,畢竟這些肺腑之言算被一盆冷水澆了個透,周景燊如今恨不得讓天地為鑒以表真心,好讓沈元慈這個書呆子開竅。
可是轉念想想沈元慈的話也有幾分道理,雖說這太學中的學子也并不缺乏消遣時光的貴族子弟,可終究還是來讀書的多,只有他來太學的目的不那麽簡單,全然是奔着沈元慈去的。
這樣看來,自己還當真與那些整天不務正業的公子哥兒一樣了。
沈元慈與別人不同,照螢映雪、學富五車,從前她喜歡的陶藺也是一樣才華橫溢,在讀書一事上想必下了不少功夫,也難怪沈元慈看不上自己。
他在軍中三年什麽樣的苦沒吃過,拿的起長槍,擊得了匈奴,現在只不過是将槍換成了筆,在太學中坐着讀書罷了,又有何難?
沈元慈說得對,太學是讀書的地方,既然她能學得進去,那他又為何不可?
沈元慈見他沒有答話,只當他是偃旗息鼓了,畢竟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周景燊應當也該有自知之明了。
她小心翼翼地擡眸去看周景燊的神色,卻不小心跌入他眼中那汪清澈又深沉的池水。
只見他挑着眉饒有興味地看着自己,沈元慈心中暗暗道一句:不妙。
周景燊再度幽幽開口,聲線幹淨清緩:“女君說的是,是我沒有考慮周全只顧着一己私欲來太學,白白浪費了這樣好的讀書環境。不就是讀書,別人可以,那我定然也能讀的下去。”
“我雖來太學的目的不純粹,既是為了讀書也是為了能與女君朝夕相處,但兩者并不沖突,我追求女君是一回事,讀書又是另一回事,将來若是找女君讨教學問,還請女君暫時放下對我的偏見,不吝賜教。”
沈元慈那雙清澈的眼睛不自覺地睜大了幾分,纖長卷翹的睫毛忽閃,似乎是難以置信。
他為了追求自己都追到太學來了,都尚且讓她震驚,結果現在還說要認真讀書。他的功名皆在軍隊裏,哪能适應得了日日坐在太學中。
沈元慈原本也只是想讓周景燊知難而退,沒想到反倒令他更加堅定了追求自己與讀書這兩件事情,這事态的發展超乎意料,走向越來越奇怪了。
開始忍不住懷疑起來,他的心究竟是什麽做的?簡直雷打不動,無論自己說得再不顧及臉面,他都無動于衷。還是說他的臉皮厚得異于常人?
周景燊說他來太學也是為了讀書,那她還能趕走他嗎?沈元慈輕抿紅唇瞟了他一眼,這人肚子裏沒什麽墨水但壞水倒是不少,心思也同那張臉一樣狡猾。
也罷,她管不住別人,但自己的內心也同樣不會為之所動,輕輕嘆息一聲只好妥協:“那還請王爺遵守原來的承諾,往後在太學中不要幹擾我。”
這句話甚得周景燊的心,算是這些天以來最好的消息,眼尾上挑,連語氣變得愈加柔和:“那是當然,你喜歡讀書,我必定不會刻意幹擾你。”
沈元慈也不想再同他說下去,重新回到座椅上,想趁着時辰還早些趕緊複習功課。可還沒看完一頁,她就發現自己看不下去了,原以為自己可以做到心無旁骛,卻還是不行。
只因那個高大挺拔的身軀還站在原來的地方一動不動,笑眯眯地看着她,被盯得毛骨悚然,偶爾沈元慈擡眸還能得到一個笑容愈發猖獗的回應,根本談不上有多溫馨,在這個空曠的書屋中還挺滲人。
這讓她如坐針氈,還怎麽看得下去?不是說好不幹擾她的嗎?
最終沈元慈也沒忍住:“王爺,妾還在看書,你擋着外頭的光了。”
但凡有點眼力見的人,都該明白沈元慈的意思:王爺,你離我遠點兒。
可周景燊不是,沈元慈就這樣靜靜看着他稍微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徑直走向她身後方,擡過來一把椅子放置在她的左身側,最後不假思索地坐了下去,一串動作幾乎是渾然天成,熟練得很。
“這樣呢?還擋着嗎?”周景燊似笑非笑看着她,就像一只奸計得逞的狐貍。
就坐在她身旁,那還不如擋着算了……
沈元慈雖然氣惱可也沒有辦法,只得心中暗自怒罵: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