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城樓
第二十五章、城樓
他說要來的地方只是這個城門嗎?沈元慈不知道他賣的什麽關子, 将信将疑,但還是伸出手去,準備先下了馬再說, 讓她單獨一人坐在馬背上, 可沒那麽大膽子。
周景燊走在前面,拾級而上,長安城牆有五六丈高, 但走這點臺階對他來說簡直是小事一樁,即便剛剛策馬疾馳, 現在還是如履平地。
而沈元慈就不一樣了, 她甚少出門走動, 不在太學的時候,除了讀書便還是讀書,就走這幾步階梯對她來說已有些氣喘籲籲,更何況她還要去追趕周景燊輕快的步子。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竟然也發現周景燊逐漸變得亦步亦趨起來, 最後兩人幾乎是同時走上城樓。
“王爺說要帶我來的地方便是這裏?”眼見周景燊停了步伐不再往前走,沈元慈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
“正是。”
周景燊看了她一眼,随後微眯着雙眸擡首遠眺, 他的目光遠在百米之外, 雖然光照刺眼,令他的眉心不得不蹙起來, 可在看向遠方後深吸一口氣, 嘴角竟不自覺地舒展開來。
沈元慈對他這個舉動有些不明所以, 更不明白這長安城到處繁華, 哪裏不能去,為何會獨獨會帶她來城樓?而且每座城的城樓都一樣, 她看不出來長安城樓又有什麽不同之處。
周景燊的目光依舊注視前方,削薄的嘴唇微微張開:“從這裏望去,你看到了什麽?”
是為了帶她來看東西的嗎?沈元慈愈發疑惑,但她還是聽了周景燊的話一同朝外遠眺,這裏是長安城最高的地方,能看到絕大多數的遠景。
沈元慈看到的是東街市上一路的房屋瓦舍系滿了紅綢帶,還看到了紅錦毯鋪了一路,鮮豔的正紅色幾乎填滿了半個長安城,紮得沈元慈險些睜不開眼。
原本稍微開朗的心情也在這時徹底緊擰在一塊兒。
她今日好好的躲在家裏,不出門看到就是了。偏偏周景燊還要過來尋她,将她帶到這裏,讓她目睹了人家結親這樣的大喜事,真是越發不明白身邊這個人了。
“王爺帶我來這裏,是故意讓我看到這些的嗎?”沈元慈已經不想再看下去,也不想繼續站在這裏,多待一刻都令她氣悶,連語氣都逐漸不耐煩起來。
可周景燊似乎并沒有想要解釋的意思,他将目光收回,重新落在她身上,神色平靜也沒有因她的語氣而緊張。
他垂眸啞然一笑,随後靜靜注視着她,嘴角的笑意終于漫溢開來:“你看到的只是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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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元慈因他這句話有些微微發怔,纖長睫毛下的兩眼忽閃,他的意思并不是讓她去看這些的嗎?那還能看到什麽?
周景燊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眼光淡淡掠過喧鬧的東市,轉而落在西市的方向。這回,沈元慈跟随着他一同看去。
西市多以民舍為主,商鋪林立也不在少數。
她看到一個幼童站在攤子前環望那些小玩意兒,躊躇不定,最後猶豫之下拿起一串糖葫蘆,将銅錢遞給商販後終于喜上眉梢,歡跳踩着步伐往流動的人群裏走去。
到底還是個孩童,能為一些吃食難以抉擇,又能為了選到心儀的吃食而笑逐言開,他的煩惱與喜悅都這樣簡單,全因一串糖葫蘆,沈元慈倏然輕笑起來。
而後看到附近一個院落裏開着書塾,學子們手中皆拿着書,似乎在與先生一同朗讀,眼尖的沈元慈卻發現了座位後方有一個學子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令她眉間微動,原來不止是太學,就連尋常書塾中也不乏懶怠之人。
她輕嘆了一口氣,目光又被另一處吸引。
看到人群攢簇,樹下有人變着戲法,只是黑布抖動一瞬間,箱子上的人便不見了,惹得衆人拍手叫好。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從沈元慈這個角度看去,能看到箱子上的人先鑽入箱底,而後又從箱底離開,偷偷混入人群中。看得沈元慈有些滑稽,嘴角綻開笑意,戲法原也不過是障眼法,哪有什麽奇招藝術,真真假假全看觀衆是否相信罷了。
沈元慈的注意力依舊還在西市上,原來那些擾人心亂的事也漸漸飄遠,也不知看了多久,直到太陽懸挂在西市上頭,她這才驚覺時間過去了許久。
想起身旁還站着一個周景燊,她轉頭回望,就看到周景燊倚靠在短牆上。
在眼神相撞的一瞬間,他懶散地眯着眼,随後勾起唇角露出那個熟悉的笑容,漆黑的眼眸被夕陽折射出絢爛的光彩。
“那這回你又看到了什麽?”他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在徐徐的微風下有些清冽好聽。
城牆上的紅色旗幟也在随風擺動,在蔚藍又泛着金碧色的天空下同樣顯眼,可沈元慈現在覺得紅色一點也不紮眼,這樣的顏色到處可見,實在是平常無比。
她的心情終于平複下來,開始相信周景燊并不是特地為了讓她看到陶藺與清惠長公主成親而來的,而是別有目的。
回應他一個淺淺的笑容:“看到了為一串糖葫蘆而高興的孩童、書塾中打盹的學子,還有人群中變戲法的人,長安百态,林林總總。”
随即又目視前方,重新探究起這個包羅萬象的世間。
此時日漸西沉,金色的霞光籠罩着喧鬧的長安,為所有的景物都鍍上一層金光,萬物都開始呈現出同一種顏色,她看到濃濃煙火升騰。
茶坊林立,酒肆飄香,人流熙攘往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人生百味千态萬狀。
長安城如此之大,陶藺成親的事也只占了東市一隅,但在別的方向,新奇與有趣的事情無時無刻不在發生,描繪着形形色色的喜怒哀樂,目光所及之處比比皆是,她只需要稍稍留心便能看到。
實在沒有必要去特地在意某個時刻何人所做的事情,實在是在這個遼闊天地間太過微不足道,那些或喜或悲,包括自己,也只是其中渺小的一點罷了。
沈元慈開始忍不住自嘲起來,她先前讀過許多的書,道理自然是明白,可輪到自己經歷又是另一回事。
終究是眼光狹隘,只看得見那些令自己心煩的場景,根本沒有注意到原來別處自有天地。
而周景燊一向玩世不恭,性格散漫,沈元慈只當他是個只知舞刀弄槍的粗人,竟也會找到這樣的地方耐着性子登高觀望嗎?
沈元慈重新轉過頭去問周景燊:“王爺怎麽會知道這樣一個好地方?時常會來這裏嗎?”
見她心情好了許多,周景燊覺得自己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
她的臉嬌嫩白皙,迎着夕陽,甚至臉上細碎的絨毛都清晰可見,但站在這裏時間太久,肌膚被曬得有些泛紅,而那張嬌小的唇更是幾乎滴出紅色來,難得這樣清冷的美人會隐隐生出幾分可愛。
周景燊看得有些恍惚,也覺得自己被曬得口中幹燥無比,但很快深吸一口氣暫且将燥意壓了下去。
又恢複了原來吊兒郎當的模樣:“我從前整日游手好閑,這長安城哪個好玩的地方沒去過?只是覺得今日天氣不錯,想帶你來便來了。”
他這話倒挺符合平日的言行,但沈元慈總覺得他或許并不像自己印象裏的纨绔貴公子,連着幾次都見到了他不同的一面。
沈元慈愈發覺得周景燊如霧迷離似幻,這副看似放蕩不羁的皮囊下究竟還有多少隐藏之處,或許自己也從未真正了解過他。
他此番帶自己出來雖然一句也沒勸解,卻讓她真真實實地上了一課。
沈元慈想,她的心事終于是解開了。
她從前只知道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許多事情要去接觸,可只知道整日讀書?長安如此之大,天地如此之大,她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去探究。
“無論如何,我今日都要謝過王爺。”晚風吹起衣衫輕輕擺動,兩人迎着金黃的光暈相視一笑。
随後一同走下階梯,此時夕陽又下沉了幾分,霞光由金色又轉變為金紅色,染了整面天空如火燒一般,在群山盡處看不到邊際。
沈元慈不由得駐足多看了幾眼。
“還不走嗎?”不遠處一道男聲再次幽幽響起,打斷了她觀望的心情。
沈元慈朝那個方向望去,周景燊坐在馬背上,身後是落日彤光,照得城牆上的青磚黛瓦絢麗輝煌。
他是乘着夕陽而來,在落日的餘晖中,他的身姿挺拔,有頂天立地之氣概,如出雲破日。雄馬英姿,神采飛揚。
沈元慈被耀眼的光芒刺得瞳孔微縮,迎着夕陽看不清他此時的神态,卻見他緩緩朝自己伸出了手。
但這次她小步上前,義無反顧地伸出了手。
來時的風景依舊秀美,沒了心事叨擾,連馬都輕快了幾分。
周景燊雖手中鞭撻着快馬,心中卻想着近在咫尺的女子。今日在陶府宴席中沒見到沈元慈,他便知曉她定然待在家中讀書,于是宴席還未開始,他就匆匆離開,快馬騎至太史令府。
沈元慈一向穩重,很少會将心事展露出來,他笨嘴拙舌也不知如何安慰人,索性帶她到城樓一觀。
慶幸的是沈元慈一點就通,也不枉費他這般費心帶她出來,如此想着,嘴角也在不知不覺中染上笑意。
駿馬一路飛奔,逐漸追趕落日的盡頭,身後風沙回卷,揚起塵土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