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流民

第三十章、流民

弘農地處長安與洛陽之間, 地處黃河中下游南岸,水源充沛,物産富饒, 在大梁朝也算得上是天府之國。

卻沒想到今年的梅雨季格外漫長, 連日的暴雨将黃河岸線升高,最終沖垮堤壩,洪水泛濫淹沒了村莊, 致使多少百姓家毀人亡。

瘟疫肆虐,災禍猖狂, 民不聊生。

一連幾日, 皇帝都寝食難安, 召集百官上朝,與群臣共想對策。

幸好京中存糧豐足,而弘農又離長安不遠,便連夜遣了軍隊護送物資與太醫過去,以解燃眉之急。

但因災禍突然, 在物資到達弘農前,仍舊有不少災民流離,徒步至長安。

天氣難得放晴, 沈元慈早早起來梳妝, 想着外頭風景正好,也可在去往太學路上好好看看。

“女君如今出門可要小心, 前往太學路上要多派幾個府衛護送。”織秋替她整理着裝時特意囑咐。

沈元慈不解:“這是為何?”

阿渝坐在矮凳上嘆氣:“還不都是因為前些時候的弘農洪災, 這幾日有不少流民趕到京中, 可他們并無住所, 又沒有錢財,只好沿街行乞。”

“昨日我聽說光祿勳家的女君心善, 将身上銀兩分了些給少童弱母,哪知突然冒出來一堆流民哄搶,區區幾名府衛哪裏攔得住,險些将光祿勳家的女君弄傷。”

“這流民竟會這樣多,京中也沒有提供難民所嗎?”沈元慈聽着也是十分震驚。

織秋替她整理好衣服,又将褶皺捋平,說起這個也是十分無奈:“我聽說京中原本是将物資全部送往弘農的,可是災民實在是太多了,也沒想到有這樣多的災民會來這裏落腳,恐怕去往別的郡縣也有不少,事發突然,恐怕也沒來得及吧。”

那還當真是不幸,發生了這樣大的災害,弘農現下已是殘垣遍地,他們居無定所,确實也只得奔走各地謀生。

沈元慈坐在馬車中,随行的府衛相較平時多了幾人。掀開竹簾,一路上見着蓬頭垢面的流民不在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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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幼童蹲坐在地上,約莫才不過五六歲,衣衫破爛,面無精神,甚至還有些饑瘦,此時眼巴巴望着的方向是一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攤。

但等來的是娘親手中一塊髒兮兮的幹巴粗糧:“快吃吧。”

娘親說話時喜悅溢于言表,可他高興不起來:“娘親,我想吃肉包子。”

他的娘親有些為難地看了眼前方的攤子,突然朝他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你先吃幹糧,等下娘親再替你去要肉包子。”

“嗯!”孩童來了精神,開始高興地抱着手中滿是灰塵的幹糧啃了起來。

沈元慈心中壓抑得緊,不再看下去,竹簾垂落前,她了看到那個娘親趁着孩童不注意時望向包子攤的神情,分明是無助又無可奈何。

究竟能不能要到肉包子,恐怕她自己也不知曉,原來說的那句話大概也只是想哄他先填飽肚子吧?或許他們曾經也是富饒的家庭,只是天災降臨才致使他們落到如今這般地步。

沈元慈想施以援手,可她力量微薄,又該如何做?這樣一路都在思索,一直到了太學中。

周昀嘉的聲音在她耳旁傳來:“元慈,你今日來時可看到那些流民了?”

“看到了,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沈元慈輕嘆一身,如實回答。

周昀嘉此時也興致不高,雙目無神,雙手托腮開始說道起來:“若是我有黃金萬石或者用之不竭的物資便好了,就不會有這樣的煩惱了。”

可這話聽得沈元慈忍不住笑了起來,也不知道周景燊生辰那日大手筆揮霍的是誰,她從前還以為這位金枝玉葉的長公主不懂得人間疾苦,揮金如土,怎麽如今還會有這樣一面。

不過她說的也正是沈元慈心中所想,這樣就可解燃眉之急了。

周昀嘉此時仿佛終于想起了什麽,“對了元慈,我今早聽皇兄說,朝中有大臣如今在募集錢財物資,為的就是解決京中流民的問題。”

“若是如此那便太好了,我雖然首飾不多,但盡數變賣也可換得一筆不少的錢財,這樣也可幫襯一二。”沈元慈聽聞後總算心裏稍稍落地,在這樣的當頭盡綿薄之力也是好的。

“我也要和你一樣将全部首飾拿出來變賣。”

周昀嘉興奮之餘,忽然又面露難色,“不過我頭上這支珠釵是新打造的,我的最愛之物,還有手上這只镯子也不行。”

聽得沈元慈又發笑了:“又沒有人強迫你悉數變賣,捐財捐物沒有底線,應當量力而行,我們只盡力而為,無愧于心便是了。”

“好,那我就留下了!”周昀嘉展顏一笑。

兩人正說話間,周景燊急匆匆走進書屋,氣喘未歇,落了一身風塵。

周昀嘉偷偷湊近沈元慈跟前小聲道:“二皇兄有封地,他是不差銀子的,等下讓他也拿出來。”

沈元慈秀眉微挑,心想這周昀嘉坑起她二皇兄來還真是一點也不含糊,不愧是兄妹倆。

然後見周昀嘉裝作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扭頭打趣道:“二皇兄,你今日來遲了。”

周景燊這會兒可沒時間去猜她這副天真的皮囊下又在想什麽幺蛾子,忙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吃了兩口,撫平衣裳上的褶皺後方才開口:“皇兄命我督辦安置京中流民一事,今早我将府中財物捐了一批,親自護送,這才來得遲了,幸好只是比你晚了些。”

沈元慈睫毛翕動,他平日裏看着并不着調,可遇上捐財捐物這樣的事情倒是一點兒也不含糊,說捐就捐了,還親自護送過去。

周昀嘉一聽便兩眼放光,将方才那些小心思全然抛諸腦後,拉扯起周景燊來:“明日我和元慈也将首飾拿來捐給流民,二皇兄你也一同護送過去。”

“好。”周景燊說完便看向沈元慈,沈元慈朝他颔首微笑。

難民所經過這兩日的趕工,也終于在京中一處空餘的宅子中安置下來,不僅如此,朝中大臣及其親眷也紛紛捐財捐物,雖然并不多,但維持流民一段時間的生計還是綽綽有餘的。

沈元慈回程的馬車上已不見流民四處行乞,馬車路過難民所時,遙遠在外頭就能見到房屋整潔幹淨,可見周景燊這事做得用心、辦得不差,也難怪他這兩日沒有時間來太學中。

正欲放下竹簾,卻看到房屋門口有兩個孩童蹲在地上,兩人看着也不過是七八歲的模樣,一個手中拿着幹枯的樹杈,另一個捧着一碗水用手指蘸着。

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做什麽,沈元慈一時來了興致,便喚馬車停下,在不遠處觀望起來。

拿着樹杈的孩童先是用樹杈在地上黃土中寫了一個字,沈元慈看不太清,只聽到他一臉自豪說道:“我這個‘家’字寫得怎麽樣?是從前我父親教我的,我學了好多遍。”

而後見捧着水碗的孩童大笑了起來:“黎三,你這個字寫錯了,你寫的是‘豕’,不是‘家’。”

便用手指蘸着水在地上寫了起來,“你看我寫的字怎麽樣,家字還有個蓋,有房屋才是家。”

那個叫黎三的孩童恍然大悟,拿着樹杈灑掃黃土,将原先的字覆蓋起來,重新寫了一個字,口中振振:“原來房屋就是多了一個蓋,你看你教我的字我一遍就學會了,焦介你快再多教我寫幾個字。”

端着水碗的孩童只是掃了一眼,又瞬間焉了吧唧地蹲在地上,“教了又有什麽用,你寫的字風一吹就散了,我寫的字一會就幹了,沒有筆寫字怎麽都學不好。”

黎三不以為意,一同蹲下安慰道:“可是比起那些連蓋都沒有的人,我們現在能住在難民所裏已經是很幸運了,我們現在買不起筆和紙,但是我們肯學,待會兒就去街上找賣字畫的先生再學幾個字,寫不好就再多寫幾遍,一定能學好的。”

焦介聽了這話好像也沒那麽喪氣了,精神立刻好了起來,“那我們等下就去找先生讨幾個字,再多學幾遍。”

“嗯!”

兩人這會兒又悶頭開始習字,晚間的風徐徐吹着,一陣又一陣,頃刻便将黃土上的字掩蓋了過去,而那幾個用手指蘸着水寫下的字也很快蒸發。

可是這兩個孩童依舊嘻嘻哈哈,寫下一個又一個歪七扭八的“家”。

沈元慈在太學中見過很多人寫字,像他們這類人是不衣食不缺的,平時所用的也都是上好的毛筆,可是從來沒覺得一個字能寫得這樣好,好到讓她內心動容。

馬車又開前行,漸漸地,有一個念頭在她心裏生起。

“織秋,快再幫我找找看剩下的首飾中可還有值錢的?”沈元慈剛到府中便找尋起織秋。

織秋趕緊從裏屋出來,一臉茫然,“女君先前不是已經尋過一些了,将值錢些的都變賣一同捐給流民了。”

沈元慈朝她微微一笑:“那就再找找,有多少是多少。”

織秋還是照做了,可心中一直不解,直到後來女君交于她一張采買清單,她才知道,是女君想送一批文房四寶到難民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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