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單于

第四十三章、單于

他朝自己勾唇一笑, 嘴角揚起彎彎的弧度,粗黑的眉毛輕挑。

就算不用說,面目神情也闡明了一切, 他就是全部看見了。但沈元慈與陶藺之間的談話本就光明正大, 不需要遮遮掩掩。

可是想起那些言語,沈元慈心情有些落寂,想她與陶藺相識許久, 二人學識相當,自以為是知根知底, 原來也未曾真正交心, 甚至還沒有看到書就喊眩目的周昀嘉懂她更多。

兩相路途不一, 就算沒有他與清惠長公主成婚一事,勞燕分飛也是遲早。

或許她從前也沒有去仔細分辨過對陶藺的感情,究竟是喜歡更多還是只有欣賞,但此刻都不重要了。

“你在想什麽?”看沈元慈眼眸凝着看向一旁的花叢,風吹拂動時也不眨一下, 像是在思考,周景燊百無聊賴之下終于問起。

沈元慈将思緒收攏,看向眼前這個男子, 他的姿态矜貴卻透着幾分散漫, 身上總是帶着一種痞氣又認真的矛盾。

突然沒來由地想問一句,“王爺既然都聽到了, 那覺得陶藺說的那些話如何?”

可周景燊失笑了起來, 笑聲在這方空曠的環境中分外明顯, 他看向沈元慈的眼神熠熠, 閃動着光輝,薄唇終于掀開。

“你看書倒是過目不忘, 怎麽我說的話就忘得那麽快。當初在書庫中我就同你說過,若是覺得規矩不好,那破了就是,何必去理會世俗的眼光。”

“我現在仍舊是這個回答。”

沈元慈心跳陡然加快,無形中似有一股強烈的氣流在兩人眼中流竄,逐漸在她的心底蕩漾開。

不知道究竟是在隐藏什麽,沈元慈收回了目光沒有再去看他,卻不小心瞥到身旁落下颀長的光影,他是背光而立,因此比他的身形還要高大幾分,只可奇怪的是,明明站着兩個人卻只看到一處。

這時縱然有風襲來,身上也沒覺得有多熱了,熱的只有胸腔中不斷跳動的心。

原以為經過一個多月,弘農災荒一事已經平息,卻沒想到只因一份奏折,又将此事重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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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朝中有人參奏,弘農水壩決堤并非天災,而是人禍所致,并将搜查來的證據一同呈給皇上。實在是出人意料,殿中大臣當即議論紛紛,就連皇上都氣得将那些罪證擲于地上。

但凡興修水利建築一事,工程浩大、工期長,所用填築材料又十分多,正因如此,才能讓那些心存歪念之人有利可圖。

原來是督辦修築弘農水壩的水工長為了從中牟取私利,貪了油水,才使得水壩在連日的暴雨下傾頹,令弘農死傷近萬人,流離失所更是不計其數。

有此等行徑,已是十惡不赦。皇帝當即下令将涉及此貪污一案的官員全部抄家斬首示衆,以平民憤。

至此,總算是将事情告一段落。

周昀嘉雖在宮中靜養,卻也聽了不少前朝之事,只因本朝以來從未有過如此大的貪污案件,上至皇宮、下至民間,無不在唏噓此事。

此次斬首的官員共有一十七人,皆是些當年督辦水利的小官,但樁樁件件都涉及其中,卻沒有王譚林。

當日皇兄在宣室殿處置一事已是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周昀嘉也聽貼身宮娥說起過。

這些罪證雖是舅父托別的官員前去暗中查探,可在定罪時,将他們判得滿門抄斬也是王譚林一力促成的,不僅如此,他手中還有另一份證據,也一同呈給皇兄。

聽聞那日他也言之鑿鑿,懇請皇兄重判所有牽連之人,不可有任一漏網之魚,以慰民衆。

但這下卻令周昀嘉迷茫了,她明明在假山中聽得王譚林也參與其中。

舅父身為禦史大夫,一向秉公執法,手下得力官員也不在少數,怎麽也只能查到水壩貪污的證據,卻沒有查到王譚林賣官鬻爵,甚至也查不到他涉及此案。

她的臉色還泛着蒼白,愈發顯得蛾眉濃郁深鎖,尤其是昏睡兩日後總覺得記性不佳。

不禁回想起來當日聽見的那些話,可是腦海中實在太過模糊。難道是她聽錯了?還是王譚林只賣過官,卻發現那些人私底下做着不利民衆的事情又後悔了,這才将他們全部伏法。

周昀嘉只覺得腦子裏一團漿糊,只要稍稍費神就頭疼得厲害。

但無論如何,這件案子也已經定下,舅父沒有查到,那便說明證據不足,王譚林的賣官一事也只得往後從長計議。

周昀嘉重重嘆了口氣,反正她連書都讀不好,又怎麽會有這種腦子去思考這些事情,真是庸人自擾。眼下養好身子才是最要緊的,她都快十日沒出宮了。

甚至連人都瘦了一圈,原本圓潤的臉上都可見棱角了,真是自己見了都心疼,想到就是貪嘴吃了黃花糕與驢肉湯所致的,連胃口都好不起來。

哪裏都是心煩,幹脆重新躺在塌上翻過身去不想了。

盛夏夜裏,臨窗而息最是惬意,鳥雀撲閃栖在檐上,庭院窗下蛙聲輕眠,與樹梢的蟬鳴織成一張薄被,緩緩攏蓋。

圓月皎皎,銀河澹澹,晚風習習,也不知雲桂玉樹最終落入了誰的夢裏,枕了仙寝,夏夜将歇。

後來有一日晨起時,微敞雕窗下傳來的風不再濕熱,夾着冷冽的幹澀,令人不禁打了個冷顫。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已然到了初秋,長安城裏也開始有一片樹葉變得枯黃。

殊不知遠在千裏之外的漠北,早已百草衰敗,遍地凋零。

一方荒漠中有支隊伍徐徐前行,他們大多身穿皮革騎衣,頭戴錐形尖頂帽,腰間配有刀鞘,從衣着打扮來看皆不像是漢人。

為首的男子深目高鼻,就連顴骨都極高,帽下的眉毛粗黑,下颔棱角分明鋒利如削,還有一叢若隐若現的胡渣,許是常年在外騎射,他的肌膚呈現出古銅色,只一眼便能感覺出來粗狂陽剛,就像草原上的野狼。

呼延默原是大單于長子,但就在前不久已經繼承為了新一任單于。回想起這兩年以來匈奴的經歷,用漢人的話來說就是由盛及衰。

他父王健在的時候,匈奴在父王帶領下征戰四方擴充疆域,在漠北一代也可謂是霸主,甚至大有可以與梁國一戰的趨勢。

可也正因如此,導致他的那些叔父都生了二心,不滿足于只當個部落首領,甚至觊觎父王大單于的寶座,于是開始了長達三年的內亂。

而偏偏在此時,梁國派了武安王領兵出戰,此人骁勇善戰又用兵極強,将他們在梁國邊緣的勢力全部清除,擊得他們措手不及。

正逢內亂又遇強敵,匈奴戰役敗後損失慘重,只得休戰一路往北退居腹地,那些叔父們從此也都自立門戶各居一方部落。

卻沒想到不久前他的二叔父呼延拓突然領兵偷襲,父王中了圈套被害,至此一代枭雄隕落。

他想起父王臨終前的一番囑托:要想統一匈奴,還須得借梁國的勢力。

所以這才是他此番南下兩國的目的。

梁國疆土遼闊,物産豐富,兵力強盛,無論哪一處都有得天獨厚的優勢,若是能借來一二,那麽統一匈奴志在必得。

呼延默再次狠狠地朝馬揮了一鞭子,一陣嘶鳴過後,馬蹄聲愈來愈急,最終消失在塵土之中。

修養了一個多月,周昀嘉總算是可以出宮了,從前只覺得太學之中讀書枯燥乏味,如今許久沒來,突然還怪想念,覺得就算讓她日日都在這裏聽功課也好過關在皇宮那個籠子裏。

“長公主如今知道讀書的好了?”沈元慈打趣道。

“我可不是為了讀書,只要是能讓我做些能出宮的事情,我都樂意,哪怕離了長安城去玩都好。”周昀嘉雙手托腮眯着眼睛笑笑。

沈元慈擺頭無奈一笑,出宮一事都早已成了周昀嘉的執念了,若是她将來成親在外有了府邸,換了個陌生環境,也不知會不會想念起皇宮的好來。

總之這樣的感受,是沈元慈體會不到的。

自從入秋以來天氣涼爽,這樣的氣候最适宜在外頭走動,平時除去園林游賞和往太學讀書以外,周昀嘉也沒閑着。仔細算算時候,也有許久沒松動筋骨了。

于是趁着今日天朗氣清,非要拉着當值的魏旭前往蹴鞠場。

她身着紅色蹴鞠服,還特地将長發绾髻系了一根紅繩,衣着幹練又精神,這顏色鮮豔襯得她氣色極好,也終于在大病之後容光煥發,連臉型都圓潤了回來。

可魏旭有些不情願,俯身再三說道:“卑職今日當值,擅離職守陪長公主蹴鞠實在不妥。”

周昀嘉雙手插着腰就是攔着不肯放他離開,語氣十分傲嬌:“那你究竟是不想陪蹴鞠,還是怕皇兄會因擅離職守而責罰你。”

魏旭擡頭見眼前的女子容顏燦若繁花,這秋日肅殺,她卻身着紅袍點亮了生機,也在不知不覺中動搖了他的心間。

這讓他如何開口再次拒絕?

目光閃躲之下低聲含糊開口:“自然是怕皇上怪罪……”

“那就好辦,我現在便遣人去知會皇兄一聲,就說将你借我用用,他定不會小氣的。”

周昀嘉笑語嫣然,更添了明媚。

魏旭最後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來的蹴鞠場,仿佛中了蠱一般。印象中好像是被拉扯而來,可是自己的心思卻全落在身旁的女子上了。

“我知道你功夫好,可在蹴鞠場上也不能放水全讓着我,知道嗎?”周昀嘉站在場上跑跳着,聲音清脆靈動夾着笑聲如銀鈴般響起。

看得魏旭有些恍惚,終于應下:“諾!”

魏旭身為羽林軍,功夫自然是不差的,可周昀嘉卻沒想到竟然不差到這般地步。

她雖身為女子,可蹴鞠騎馬從小就學,并不比男子差,也不知是不是病了許久未曾松動筋骨,才開始了不久便有些體力不止了。

就在比賽間,周昀嘉有些累,剛想停下來歇息卻被一句聲音警醒。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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