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罰跪

第四十五章、罰跪

沈元慈幫着李蒙将周景燊攙至後堂塌上。

他的眉目深皺, 面露隐忍之色,沈元慈也是在燈光之下才将他眼底的紅絲看得分明。

李蒙有些無奈,他方才就囑咐過王爺, 結果還是無用, 忍不住向沈元慈說道起來:“王爺一知曉長公主的事後就立刻去了皇宮為長公主求情,可勸說未果還反遭訓斥,被皇上罰了跪在宣室殿前一日, 實在是神仙也支撐不住,就連膝蓋都破了, 結果才回來就又四處走動……”

李蒙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 就被周景燊打斷, “沈女君面前豈容你多嘴?還不快些下去。”

他的聲音有些無力,是夙夜未眠的虛弱,但聽着并不愠怒。

李蒙無法,但好在王爺總算是歇息了下,知曉他家王爺與沈女君有話要說, 只得回避。

眼下後堂除卻他倆再無二人。

沈元慈坐在一旁矮凳上靜靜看向他,想起從前每回見到他,不是吊兒郎當就是痞裏痞氣, 極少會有這樣沉靜的時候。

“王爺既然身體不适, 應當好好休養才是,那我改日再來。”沈元慈輕言輕語, 實在是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 心頭不免有些動容。

“無妨, 就算你走了, 我也未必能早些歇下。”周景燊嘴角牽起一個勉強的笑,他倚靠在軟枕上, 眼皮眨動,卻依舊沒能消散猩紅,倒是現了許多盈光。

他這個看似對任何事情都無所容心的人,卻為了周昀嘉被皇上訓斥,那個往日舉止纨绔的周景燊竟然也執拗到跪了一天一夜,沈元慈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

“對不起,是我方才太心急了些,你是長公主的兄長,怎麽可能會對此無動于衷。”沈元慈的聲音随着頭低了下去。

“你我之間不必說道歉。”

周景燊沒有在意,身體往後靠些,晃了晃手,“可這樁婚事關乎兩國邦交,并非是我能阻止得了,一旦定下就是昭告天下的大事,豈能随意反悔。”

沈元慈咬着下唇,道理她都明白,可就是想不通為什麽會是周昀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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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緊趕追問:“那皇上呢?他也舍得送親妹妹和親嗎?”

周景燊口中有一股嘆息輕輕吐出,“正因如此,才顯得出和親意義重大,昭寧她不得不去。”

沈元慈依舊低着頭,不再回話,大梁不是早已戰勝了匈奴,為何還要淪落到和親,但她只是一個小女子對于國家之事一概不知。

心裏頭卻在暗暗想,究竟是有多重要的邦交,需要犧牲他們大梁女子的婚姻去換來。

這樣的邦交手段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些,陡然生出一種悲哀無依之感。

周景燊看到她的神情落寞,也沒再說下去,昭寧對他們而言都是重要的人,誰都不想她的結局遠嫁。

想起昨日皇帝在宣室殿上說的那些話。

“昭寧對于你是自幼一同長大的妹妹,對于朕又何嘗不是,可她還是大梁的長公主,若單于看中的是旁人也就罷了,卻偏偏是她。”

“生于皇室,受萬人敬仰,便也要擔着責任。匈奴與我朝交戰多年,如今雖戰火平息,卻依舊算不上和平,倘若邊疆再發生戰亂又如何?難道這場仗要一直打下去嗎?”

“呼延默需要迎娶昭寧,借我大梁的勢去鎮住其他部落回歸統一,而我大梁也需要用昭寧和親來維持與漠北的關系,以示與周邊諸國邦交的決心。”

“她既為我朝的長公主,此事便由不得她,如若有一日換做了你,乃至朕,朕都會這樣做,此事不容再議。”

周景燊的手指虛浮,顫動着握緊了拳頭,要打的仗該由他去打,男兒鐵骨铮铮,守的是保家衛國,為什麽要将和平系在一個女子身上。

他的口中幹涸,經過一天一夜滴水未進,喉嚨疼得宛如刀割,頓時輕咳了起來。

沈元慈見狀反應過來,忙起身倒了杯茶後喂給他。

水溫冰涼入喉,濕潤了枯燥的喉嚨,也令周景燊的神思清醒了幾分,多了些力氣。

正要向沈元慈道謝時,卻見她的眼眶有些彤紅,唇瓣緊緊抿着但紅得幾乎像是要滴出血,随後是一層薄淚蒙住了眼眸,她雖還在強忍,可眼角滑落的晶瑩淚珠還是出賣了她。

像是一記重錘落在周景燊心頭,這還是他頭一回見到沈元慈落淚。

沈元慈的聲音哽咽:“無論是長公主還是王爺,我都不願見到你們像現在這樣。”

他們生來高貴,本該人人豔羨,卻依舊過得身不由己。

這句話似有無形的力量,震動了周景燊內心,她竟也會擔心自己?

面對着她的抽泣,周景燊想不出一句話去安慰,可身體卻仿佛不聽使喚,緩緩擡起右手,用他修長又帶着厚繭的食指輕輕刮蹭那滴淚珠。

溫度熾熱滾燙。

後堂也久久再沒傳出動靜,只有一股無聲無息的傷感萦繞四周,但又在無可奈何中互生慰藉。

直到一陣推門而入的聲音将氛圍打破。

綠薇方才聽到李內侍的話後便去尋了些擦傷藥過來,王爺最怕麻煩又不喜人打擾,可畢竟雙膝還有些傷,那就由他過來上藥。

誰知一進來就看到王爺的手停在這位沈女君臉上,看到他們舉止自然又有些親密,瞪大了雙眼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幸好沈元慈先反應過來,察覺到不妥後忙抽身離開站起,看到她手中的藥才想起周景燊有傷一事。

斂下眼角的淚痕,朝周景燊欠身:“王爺有傷在身,妾不便打擾,先行告退了。”

随即匆忙離去。

周景燊也沒有再挽留,這件事對他們而言何嘗不是打擊,他們都需要時間去強行适應昭寧将要和親這件事,于是合上眼皮盡力調整思緒,任由綠薇替他上藥。

綠薇生怕弄疼了王爺,手上動作輕緩、仔細小心,只要是王爺的事情,她總是放在心上的。

包括那個沈女君。

王爺自回朝以來極少與人走動,更別提什麽女子,可自從聽到沈女君來了以後,王爺甚至顧不得身上有傷也要緊趕着去見她,足以見得她在王爺心中的分量不一般。

再加之她進來時看到的那一幕,王爺與沈女君共處一室,且還将手放在她臉上輕撫着,這明顯就是兩人關系親密。

想起上回王爺腰間的香囊,再将兩件事聯系在一塊兒,綠薇隐隐有種感覺,沈女君就是送王爺香囊的那個人,只是不知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到了各種地步。

沈元慈回了府後也未休息好,心中擔憂着周昀嘉的事情,知道她性子也十分倔強,周圍人從來對她百依百順,而現下被關在殿中不知道又會做出什麽事來。

又如此恍惚着過了兩日,沈元慈原本好好地在太學中聽着功課,卻不想周景燊突然闖入屋內。

“陶博士,本王有急事可否先将沈女君帶至外頭談話。”

他只朝陶銘钊說了一句,但沒有征求意見,在書屋中其他人還未反應過來前便已先将沈元慈拽走。

沈元慈有些不明所以,可他腳步邁得快,她也只能小跑着才能跟上,直至遠離了書屋才停下。

“王爺有何事突然趕過來?”他從前再如何急也斷不會挑着讀書的時候來找她,怎麽今日會這樣奇怪。

周景燊的額上還淌着汗珠,胸脯起伏粗喘大氣,“我要帶你進宮一趟,昭寧抗拒和親,賭氣之下已有兩日未進食,就連皇兄也沒有辦法,你與她交情深厚,我只能找你去勸說一二。”

這個消息對沈元慈來說如同霹靂,瞳孔張大看着周景燊,她能想到周昀嘉絕不會順從,卻不會想到這樣極端,心止不住地狂跳起來,氣息不定連帶着聲音都在顫抖:“她竟然以絕食相逼……”

“所以我必須要帶你過去,你與她感情深厚,若是勸她吃些東西,讓她答應和親,也許能聽進去。”周景燊目光落在她身上,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語氣低沉緩了起來,連他自己都違背了心思。

沈元慈只皺着眉頭,一動不動凝視起周景燊,答應和親?真是可笑。

她的眼底有過氣惱有過憐惜,但最後定格在堅決上,像是下定了決心,眼睛重重一合,旋即轉過身去。

“和親一事,長公主不願意,我身為她好友自然也不想看到她犧牲了後半生去到漠北苦寒之地。你們肯為了政事讓步,我卻只在乎她是否過得順從心意。她如今境地孤立無助,我此時再站于她對立面,豈非讓她更加寒心。”

“皇上若是真的心疼她,更該取消了這樁婚事,而不是寄希望于我,勸她和親,我實在做不到,王爺請回吧……”

沈元慈的聲音清亮充盈在這方無人的小院中,言辭鑿鑿的背後已是手心捏得煞白。她讨伐不了任何人,也沒權利去改變事情的走向。

周昀嘉在賭,用命去賭皇上會不會因此心軟,沈元慈即使再不忍心,也要狠下心腸,這或許是她最後的希望。

她深吸了一口氣,眼皮翳動,氤氲的水光在一開一合中流失消散,也溢出在根根分明的睫羽中,将它們粘在一起。

周景燊并不驚訝沈元慈這樣的反應,他又何嘗不是這樣想,可是……

他應當是想起了什麽,手緊攥着,薄唇抿了幾回,神色困頓難耐,終于将話說出了口。

“和親的聖旨早已下達,若是再想反悔已無可能,皇兄說,哪怕是屍首,也要送至匈奴。”

小院中再無動靜,如無人之境。

此時還未至午後,秋日裏的陽光舒緩,曬在身上幹淨又軟和,就連這院中的氣息也是。

黃綠色的野草在風中肆意搖擺,它們不必在意身處何地,也不用在意寒炎天氣,若是遇上晴陽高照,那便愈發惬意極了。

可不知為何,沈元慈會覺得身上冰冷,寒氣湧上心頭,随後通體的血液仿佛凝固住,溫流到達不了肢端,只因她低頭時看到了自己的手指現出紫白。

這些個字竟然要比寒風肅殺還要冷冽幾分,宛若身處凜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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