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送行

第四十七章、送行

已至酉時, 和親隊伍路經下邽。

眼看這裏地處平原,視野遼闊目光所及之處可見天地一線,耳邊不再是人聲喧鬧, 只餘呼呼的風響, 吹得帳簾擺動。

到底是離開了長安的繁華,途徑之路越來越荒涼,這外頭的天與景任她目光采撷, 從前日日憧憬宮外,現在已經回不去了, 想來真是諷刺。

随行隊伍依舊在往前行進着, 不曾想銮駕突然停頓, 竟是被一匹馬、兩個人攔住了去路。

周昀嘉的手輕輕撂開帳簾,看到的是沈元慈向她奔跑過來,還有她的二皇兄對魏旭言道:“本王與沈女君還有話想同長公主說。”

她原本以為她的心早在踏離長安那一刻變得麻木,與她的長公主身份一同斷送,可現如今竟然還會感受到溫流湧上。

現下已是黃昏, 空中陰霾不見天光,見不到落日夕陽,光線又陰暗了下去。

這裏百草枯敗, 樹葉凋零, 但還有幸存的幾片挂在枝頭想與冷漠的秋季頑抗,只不過經冷風一吹, 在空中打了個轉個身又漫無目的地飄落下來。

小小的葉子又怎能抵擋得了時節變換。

至此, 荒野無盡, 老樹、溪流、已然繪成一幅凄清的畫卷, 唯有那道站立着的正紅色卻與這裏格格不入。

周昀嘉身上是正紅色曲裾深衣,肩披紅裘, 發間是紫金鳳冠,面容端莊清秀,只是盤起了發髻嫁做人婦,她的眼光一如這天氣暗淡,已經不是從前那般無憂無慮的心境。

沈元慈與周景燊有好多的話想同周昀嘉說,總歸是千叮咛萬囑咐地要她保重身體,她難得情緒冷靜,一一應答,乖巧得就像是換了一個人。

沈元慈看在眼裏,心中又是一陣酸楚。

“二皇兄,将來我不在的日子裏,元慈就交由你守護了。”周昀嘉難得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還是今日頭一回,可很快又轉瞬即逝。

“一定。”周景燊颔首應答,即便她不說,他也會護着沈元慈,而如今沈元慈更是她留在長安裏的一份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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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歹也是和親去的,嫁給的是匈奴的單于,你們不必擔心我。”

沈元慈還在緊緊握着她的手,語氣一如神色凝重,滿面憂傷,險些哽咽,“長公主可還有什麽話想要交代,我與王爺定當代為轉達。”

可周昀嘉只是搖了搖頭,平靜到一點情緒也未曾出現,她松開沈元慈的手轉身朝往北的方向走了兩步,“我的後半輩子都将會在匈奴,連這長安城中的物件都帶不去一絲一毫,更別提還能再回來,哪裏還能有什麽要交代的。”

就在沈元慈低頭惋惜傷感時,又見周昀嘉轉過頭幽幽開口:“但話,還有一句。”

“你們回去且告訴皇上,至此別後我将是匈奴的阏氏,不再是大梁的公主,從此山長水闊,我與大梁再無半分瓜葛。”

她的聲音清爽幹脆,在這方空曠天地之下尤為響亮。她是順風而說,冷風撲面,也撲打着剛剛出口的那幾個字,若風為信使,也可傳送至長安。

“元慈,二皇兄,珍重。”

她的背影寂冷,身披紅色狐裘走在風中,緩緩踱步背對着他們朝北方行進,只有滿地的枯草與之為伴。

秋風如刀,劃過陰霾,此時一排大雁南飛,哀鳴回蕩,像是為突如其來的孤寂而悲歌,也在紛紛逃離身後漸濃的涼意。

而北上的只有阏氏。

殊不知騎在馬背上的魏旭也在望向前路茫茫,神色暗淡不明。

這一場送別究竟是結束了,即便沈元慈還有許多的話想說、心裏如何不舍,可到底現實如此,只能眼看着那一支隊伍漸行漸遠。

“走吧。”周景燊再次騎上馬,朝她開口。

秋日的天氣相較從前暗得快,更何況現下已是酉正時,只不過送行一場,去時的路就比來時難辨一些。

他們現下仍在下邽,這裏四處空蕩皆是平原,只能加快騎行遠離這裏。

等到了前方客棧外時,夜幕攏蓋,已經将天色包裹得一點亮光也無,只餘眼前星星點點微弱的燈火。

“天色昏暗難行,我這馬行了一日也要歇歇腳,倘若在客棧中停留一宿,你可願意?否則我再另想些辦法。”

周景燊本就是行軍之人,外頭風餐露宿什麽沒經歷過,但思及帶着沈元慈,她是女子,總得征求她的意見。

沈元慈也确實有些猶豫,她即使晚間要出門也是帶着家丁随從,而眼下卻是在這樣荒蕪偏僻的地方。

但在微光之下見到周景燊的臉色略顯疲态,周昀嘉和親對他而言已是打擊,又經過一日的縱馬騎驅,恐怕身心具累,若是再連夜趕回長安,沈元慈也于心不忍。

只得應聲下來,在客棧中停留一夜稍作休整。

“兩位夫人與郎君,實在是不巧,你們來得晚了些,我們這兒的房早就都訂滿了,這附近前後荒涼,方圓十裏一片荒蕪就只有咱們一家客棧,所以緊俏些。”

小二說話時撓着後腦勺有些為難。

沈元慈眉頭輕蹙,他們怎麽就成了郎君與夫人?恐怕是小二見識多了來住店的年輕一男一女皆為夫妻,這才順口一說,可沈元慈尚在閨中,她剛想出面反駁,就聽到周景燊的話語響起。

“那我若是再給你些銀兩,讓這裏留宿的客人勻兩間出來呢?”周景燊當即把纏在腰間的錢袋往桌上一放。

這裏的客房不多,統共也就十間,大多是行商落腳之人,随行人員不在少數,因此也只能勉強勻一間出來。

兩人被小二帶至那間客房中。

這裏空間倒是不小,但只有一張床榻、一張桌子、兩把凳子、一座屏風、兩組櫃子,再也沒有其它。

空空蕩蕩,就連腳步聲都在回響,兩人站在那張床榻前皆安靜不語,就這一張床,該讓他們如何休息?氛圍在寂靜之下突然有些尴尬起來。

沈元慈躊躇片刻,終于松了原本抿着的嘴唇,先行開口:“這客房就讓給王爺歇息吧,王爺身份尊貴且奔波勞累,理應由王爺住下。”

周景燊聽到她說的這句話有些明顯的錯愕,他有那麽嬌貴?還需要沈元慈将房間讓給他。

“讓給了我,那你呢?這裏可沒有第二間客棧。”周景燊挑眉看向她。

“這裏既是客棧,那必然也有夥計歇息的地方,我稍後再問問小二,哪怕在後院将就一宿也好。”沈元慈早在走來客房的路上就想過這個問題。

換來的卻是身旁男子從上方傳來的一聲低哂:“你就提防着我到如此地步,寧可和別人擠一晚上,也不願和我待在一間屋子?我又不會對你做什麽,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

沈元慈瞬間擡眸看向他,忙解釋道:“倒也不是,只因我與王爺身份不同,況且王爺奔波了一日本就疲勞,我怕留在此處有所打擾,這才想離開。”

但沒等來周景燊的回應,他只是在屋子裏走動了起來,像是在打量四周。

沈元慈怕他還不信,對此有誤會,又補充了幾句。

“我真不是怕王爺會對我做什麽,王爺的人品我是信得過的,我剛才所言句句屬實……”

“你說完了嗎?”周景燊手中正在打開一扇櫃門,扭頭看向她。

沈元慈連連點頭。

“那就坐到塌上去歇着,這裏由我收拾,有我在,還犯不着讓你淪落到和別人去擠。”

沈元慈從小到大在外頭過夜的次數屈指可數,沒什麽經驗,只能聽周景燊的話老老實實坐着。

看到而周景燊忙裏忙外,原來他所謂的收拾就是把桌椅全部挪動到一旁,再把櫃中多的兩床被褥取出來放在地板上,最後将那座屏風防止在中間。

原來他是想在這裏做個地鋪,中間有屏風隔開,也可勉強當做兩間,沈元慈這下是放心了。

口中忍不住誇了句:“王爺這辦法果真不錯。”

說完便走上前動手去整理地上的褥子,她既然要睡這裏,總該收拾得幹淨些,誰知手腕被周景燊擡起。

“你可別以為這地鋪是你睡的?”周景燊再次發出一聲哂笑,聲音暗啞。

“我一個大男人,又豈有與你争着睡床榻的道理。況且我領兵打仗時幕天席地,幾乎是每夜都露宿在外,現下能有個地鋪已經知足。”

說罷,周景燊便又将她拉至塌上坐下,自顧自地整理起被褥來。

屋內燈光微閃,搖曳的燭火裏,沈元慈看到周景燊動作娴熟又快,就連那張被褥都鋪得整潔不見一絲褶皺,比織秋整理得還要好些。

與他這副散漫的外表和身份迥然不同。

熄了燈後,屋內陷入寧靜的黑暗,只有那座屏風的輪廓若隐若現,散發出一股沉穩的氣息。

耳邊傳來樹葉沙沙作響,偶有一陣晚間的疾風吹得窗戶碰撞吱呀,就連空氣也開始變得稀薄清涼。

才不過秋日,入夜後的郊外就已經如此嚴寒,那若是再往北的方向呢?是否還要再冷一些。

沈元慈躺在塌上難以入眠,腦海中浮現的皆是與周昀嘉有關的畫面,從太學相識再到下邽送別,舊事重新憶起,總是心中感觸無限。

不知不覺間打濕了軟枕,沈元慈觸感不适,才翻了個身朝外面。

“你可是還沒睡下?”黑暗中,周景燊低沉的聲音傳來,在空蕩的屋內分外明顯。

他今日如此疲憊,竟然也睡不着,大約也是因為周昀嘉的事情吧,沈元慈輕嘆一聲:“王爺不也是。”

周景燊沒有立刻說話,但沈元慈能聽到在不遠處傳來一聲低笑,像是在回答,但有些無可奈何,沈元慈又何嘗不是如此。

她平躺着睜開雙眼,在黑暗中輕輕眨動,聲音柔和,不知是在詢問還是在想象,“匈奴究竟是怎樣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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