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阿渝

第五十六章、阿渝

果真沒過多久, 太常就來人要去了沈元慈的生辰八字。

随後緊趕慢趕地将成婚之日定在十二月初一,放在殿試之後也算是給足了沈元慈應備的時間。

但終究還是沈元慈想得太多了,因着即将要成為王妃, 宮裏便派了嬷嬷過來每日教導規矩與管家之事。須知她往後不僅是武安王府的女主人, 還入了皇室。

這管家的本事倒是不難學,沈元慈在家中也時常料理。只不過規矩就繁瑣了,從宮中禮節到衣着打扮再到侍候夫君, 嬷嬷連着教了幾日都沒教完。

這下沈元慈是連看書都只能趁着入夜後挑燈。

如此也就罷了,偏偏還有個周景燊想來幹擾, 幾乎每日都來太史令府眼巴巴地候着想與她說會兒話。

結果把向來言行端方有度的嬷嬷都吓得大驚失色, 忙将沈元慈護在身後遮掩起來, “王爺啊,你這于禮不合,成親之前哪能壞了規矩!”

同他說規矩?真是新鮮。惹得沈元慈躲在背後掩嘴偷笑,不過最後還是她好說歹說出面将他送走。

如今學禮儀與看書都已是自顧不暇,哪還有閑心去應付他。

就這樣忙碌着一直到了十一月十九。

這日天際雲色暗淡, 似有厚霾欲蓋,霧霭蒼茫彌漫着冬季的寒意,空氣凝重, 仿佛整個長安的呼吸都變得低沉。

織秋在沈元慈整理衣着時不經意朝外頭看了一眼, “今日這天氣實在不好,像是要下雪了。”

還沒等沈元慈開口, 阿渝就放下手裏的鬥篷興沖沖跑到了外頭張望起來, “真的嗎?那等女君回來, 我們豈不是可以玩雪了?”

沈元慈任織秋整理着, 有些無奈地搖頭:“也不知上回下雪是誰喊着冷,躲在炭盆邊上不肯出去的。”

就連織秋也笑道:“阿渝是小孩子心性, 總是長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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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就比你們小一些,你們可不許笑話我。”阿渝正說着已經走回了屋裏,嬉笑着順手拿起桌上的桂花糕往嘴裏吃了一口,塞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果真還是個孩子。

織秋笑出了聲,“沒了我在身邊,你出門可得照顧好女君,別只顧着自己貪吃。”

原本今日織秋也是要送沈元慈去宮中殿試的,奈何近日氣溫驟降,祖母感染了風寒又無人在旁,沈元慈才想讓織秋先回去侍候祖母。

阿渝還沒完全把東西咽下去,嘴裏含糊不清,“知道了……織秋姐姐,別看我平時玩鬧,照顧女君的事你就放心吧!”

臨出門前她又回頭望了眼桌上吃了一半的桂花糕,眉眼彎彎說道:“剩下的等女主殿試回來再吃。”

惹得沈元慈和織秋笑出了聲。

此次殿試在未央宮殿北天祿閣之中,與石渠閣東西對立,兩閣皆藏圖籍處賢才,父親平時也多在這兩處校勘,當然今日也是如此。

除了皇帝親臨,還有太學中諸位五經博士也一同在場,父親身為太史令更是要在一旁候着随同做筆錄。

可父親公務繁重一早便先去了,只待她随後進入天祿閣。此後馬車暢行,沈元慈和阿渝消失于低沉的空氣中。

織秋站在府門外望着馬車離去的方向,不知為何會突然沒來由地胸悶心跳得快,但願女君一切順利。

周景燊自從不能去太史令府後,連在太學中讀書也覺得索然無味,終日無所事事幹脆又重新回了軍中操練。正巧入秋時有一批新兵入伍,也算有事可做,訓練了大半月已見成效。

但今日似乎與往常有所不同,目光所及之處士兵少了許多,恰巧今日衛尉也在,便請了過來相問。

“因今日是秋闱殿試宮門大開,來往一衆考生頗多,丞相思及陛下安危,故而與太尉商議之下将北軍全部調遣至宮中一同待命,又從軍中另調了一支軍隊守衛京城。”

京中的禁衛軍除了羽林軍随帝側以外,還分南北二軍。以衛尉率南軍,守衛宮城,中尉統北軍,屯衛京中。

這兩支禁軍往常都是各自在崗,哪怕有人員短缺也不會全部調離,最多是從軍中再調些士兵過去候補,從來不會出現如此情況。

唯獨今日這樣,周景燊修長的手指蜷曲不斷叩在桌案上,而目光凝聚放在前方,心中覺得甚是蹊跷。

馬車行了一路已過了好久,沈元慈坐在其中若說緊張也并非沒有,手中即使捧着暖爐也微微顫抖,焦慮的心情明顯。

阿渝見了忍不住發笑:“女君,你緊張做什麽。”

沈元慈低下頭緩緩嘆了一口氣,雙手來回摸着暖爐,“殿試可不是太學小考,我怎能不緊張?”

“女君你這都還沒到宮中就這樣,要是到了該怎麽辦?”阿渝轉過頭打趣起來。

別到了宮中就該走不動了,沈元慈深吸一口氣。

但阿渝的玩笑也提醒了沈元慈,她記得她們已經出門許久,算算時辰也該到宮門了,可居然還在一路快速前行。

正欲推開門簾一問車夫,誰知馬車上突然一陣颠簸,沈元慈和阿渝都沒有防備扶穩,東倒西歪險些撞到了車頂。

沈元慈旋即思緒一轉,覺得有些奇怪,越到宮門這路不是應該更加平坦才是,方才的動靜倒像是軋過了幾塊突起的石頭。

随後又是劇烈的晃動,好在阿渝趕緊護住了沈元慈,但她原本略顯稚嫩的臉龐也因此染上了怒氣,一手推開門簾朝外頭的車夫喊道:“怎麽駛的車?險些讓女君受傷。”

話音剛落,阿渝擰着的眉瞬間就捋得平直,瞳孔也在不經意間瞥到外頭的環境後放大。

沈元慈順道一同探了過來,竟然發現外面哪裏是長安城中,分明空曠一片盡是荒野,他們怎麽會來到這個地方!

此時外頭已開始落了雪,飄揚于蒼茫中,一陣寒風夾着雪花吹進馬車,将沈元慈與阿渝的腦子吹得清醒了些。她的心中一驚,隐隐生出不好的感覺來。

車夫像是沒有聽見阿渝說的話,沈元慈有些着急便忙又提醒了一遍,“我們去的是皇宮,車夫可是去錯了方向,現在快些駛回還來得及。”

這一回車夫總算是聽到了,但沒有回頭,鬥笠遮掩下看不清他的面容,一件黑色鬥篷裹身與來時無異,他徐徐開口道:“是這條路,沈女君怎麽會說走錯了?”

他的聲音冷冽夾着寒風灌入沈元慈耳中,當即令她的身子抖了一抖,太史令府中的兩名車夫都為四十以上的男子。而這個人聲音年輕陌生絕不是!

“你是何人!”沈元慈忙扶住馬車大聲責問。

她話音剛落,那名男子就勒住缰繩迫使馬車停下,聲音冷冷如冰石相擊,“是來将你帶走的人。”

說話間他已轉過身,黑布掩面之下看不清他的容貌,沈元慈只看到一雙眼睛鋒凜異常,而眼尾的刀疤格外明顯。

吓得沈元慈跌坐在馬車上,阿渝更是渾身發抖。

此人來者不善,而現下他們地處荒涼野外,就算喊破喉嚨也無人應答,兩名女子手無寸鐵如何與他對抗!

“你若是肯乖乖聽話……”男子說話間手上已拿起一捆麻繩,眼睛微挑看着面前花容失色的女子。

即便受到驚吓也還是一副國色天香、我見猶憐的容貌,難怪有人命他無論如何都要将她綁了去。

“究竟是……何人派你來的……”

風聲嗚嗚吹鼓起馬車內的帷幔,聲音森然,沈元慈此時的臉色已是煞白,聲音顫動得厲害就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但此刻別無他法只能自救,她在說話間不動聲色地扯着阿渝衣袖,手指戳了戳她的後背暗暗劃過一個方向。

他依舊冷冷笑着:“女君得罪了誰還不清楚嗎?去了就知道了。”

在他才說完趁着松懈的空當,沈元慈就迅速抓起馬車內的一個儲物箱重重砸在他身上使他踉跄往後退幾步下了馬車。

阿渝趕忙扯起缰繩一陣亂揮之下再次讓馬奔跑起來往前沖過去,這裏道路騎驅又逢飄雪路滑,車上又是轟隆亂撞。

當兩人以為可以逃脫的時候,“臭娘們兒!”聲音冷不丁地再次從她們身後傳來。

原來他伏在馬車側方根本沒有下去!

眼看着擺脫不掉男子且讓他再次跳上了車,阿渝手裏抖得厲害就連馬都開始跑亂了方向。

他更是拿起麻繩朝沈元慈逼近……

就在這時,車上突然起了轟響,阿渝将缰繩一扔奮力朝男子撲了過去,兩人全部摔下馬車。

沈元慈驚魂未定,急忙站起身朝後方看去,“阿渝!”

“女君你快走!他要帶走的是你,不用擔心我!”阿渝就算趴在地上也緊緊抱着男子的腿讓他走動不得。

沈元慈想将馬車駛回去,但馬經過方才一番受到驚吓根本駕馭不動,反倒嘶鳴發狂起來撞上好幾處巨石,沈元慈跌在車廂裏起不了身。

而那男子眼看着沈元慈将要遠去,情急之下從腰間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往阿渝的後背重重刺入,一下,兩下,三下……

繞是如此,阿渝顫抖的手都不肯放松,反而攥得更緊了,目光始終落在前方。

馬車消失的地方一片蒼茫潔白,我想起第一次見到的女君的時候才五歲,也是江南下着雪,但那裏陰濕又潮冷,我的衣服破爛根本抵禦不了寒冬,只能哆嗦着蹲在角落守着破碗。

恍惚之中,我看到一個年紀比我大一些的少女朝我走來,笑着将暖爐遞到我的手中。洋洋灑灑的雪籽中,我看清她的容貌端莊秀美,就算年紀小也看得出來是個美人胚子。

當時我以為菩薩也不過如此了。

後來,我跟着她回了府。她問我叫什麽名字,我搖搖頭,吃草啃樹皮的人哪裏來的名字。

“我想叫你阿渝,‘撷芳持贈遠,長空渝歲年。’”

再後來,我長大了些陪着她讀書有些耳濡目染,懂得了這個字的意思。

阿渝,阿渝,也是至死不渝的渝。

嫣紅的鮮血順着嘴角而下,在剛被雪覆蓋的地裏尤其鮮豔。她的身體漸漸沒了力氣,倒在了紅與白之中。

“織秋姐姐,別看我平時玩鬧,照顧女君的事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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