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弑君

第五十八章、弑君

“你讓我收手?若不是你的婦人之仁遲遲不敢下毒, 我今日又何須大動幹戈,身為王家女豈有你這樣畏首畏尾之輩。”

此言一出,閣內大臣皆是屏息, 王譚林竟敢當着陛下的面如此大逆不道!

可他依舊神态自若, 今□□宮到這般地步已是覆水難收,他還有什麽不敢說的。

皇後勸說未果,自知無能為力抿唇不語, 卻偶然轉過頭瞥見皇帝看向她的眼神,似有一雙無形的手揪着她的心, 險些無法呼吸。

“今日之事, 你可知曉?”皇帝的聲音冷冷傳來。

“陛下……”

“回答朕!”

這個男子是她共同生活九年的夫君, 從來不會對她發怒,也從不會對她說一句重話,可今日……

她不想再欺瞞下去,只輕輕點了點頭。

但在看到皇帝的神色之後,她竟會覺得有一絲解脫, 多年隐忍的愧疚也終于在坦誠的一刻變成了枕邊人對她的厭惡,她這個母儀天下的皇後也一樣醜陋不堪。

“朕與你……情斷于此。”

她看到皇帝深深看着自己,嘆出一口氣, 而她手腕上的珠串也随之崩斷, 珠子掉落一地。

到底礙于情面,皇帝沒有說再多的話, 可那幾個字沉重到壓着她的心跌入谷底。這串皇帝曾賜給她的瑪瑙珠串, 她确實也不配再戴了。

不知為何, 她會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也好, 她不用再裝了。

身為皇後她無法規勸父親本分為臣,更是助纣為虐做了幫兇。這些年早已讓她失了初心, 手中不知背負了多少條人命,其中也有李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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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跪于地上,鄭重向皇帝行了一次禮,這大概也是最後一次了。

可為什麽,她的眼中還會出現抹不開的白霧茫茫,開始地懸挂在眼眶,再後來壓着她纖長的睫羽,她緊咬着嘴唇極力地在克制。

卻沒想到,先流出來的竟是她口中噴湧的鮮血。

“知蘊!”

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知蘊,好陌生的名字,自從她當皇後以後就再也沒有聽到過了。

天旋地轉之間,她倒在了一個溫暖的懷中。

這一刻,她的淚如決堤開始不住地往下落,而因身上的疼痛,胸膛還在劇烈起伏着,就算嘴唇已變得煞白,她還想再同他說話。

“臣妾自知有負君恩,愧對陛下也愧對大梁,已無顏面再茍活于世,不敢奢求陛下的原諒,只能以死謝罪。”

父親給的毒藥,她終究沒下在皇帝的參湯中,而真正有毒的,正是她臨走前喝的那一碗。

她看到了他的眼眶濕紅卻沒有掉眼淚,抱着她有些發涼的身體,啞着嗓子顫抖說話。

“對不起,朕不該怪你,你不要離開朕……朕這就宣召太醫将你救回來……”

沒有用了,毒早已侵入五髒六腑。

她又何嘗想離開,但她的身份、她的家族、這些年的愧疚壓得她好累。他的懷抱溫暖,她卻漸漸失去了溫度。

就在意識将要被奪走前,她看到了外頭瑞雪飄零,已讓天地間銀裝素裹,紛飛如蝶舞蹁跹。

讓她不由得想起了初見皇帝時,長安城中被大雪覆蓋那一晚。

她原本赴宮中夜宴,卻偷跑出來在禦花園迷了路,正愁着該如何離開時,有一個男子朝她走來,“你是何人?怎麽會來禦花園?”

“自然是雪景正好,來賞雪的。你又是何人?這禦花園你來得,我便來不得了嗎?”她說完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雪後入夜還是太冷了。

誰知那男子竟還笑了起來,“今日倒是覓着知音了,你自然能來得,但也要多穿些衣物才是。”話音剛落,她的身上便多了一件大氅。

她還記得那一晚禦花園的雪道中有兩排腳印一深一淺,細碎的交談聲打破了寒冷的寂靜。

後來她嫁做了太子妃,往後幾年又做了皇後寵冠六宮。

她知道,皇帝對她的寵愛只是因為那一晚禦花園中的相遇,可他不知道的是他們的相見早已被安排注定,若不是父親執意要她出去裝作偶遇太子……

她不喜歡下雪,每每遇到這樣的天氣便會生了寒疾咳嗽。那日說的話分明是違心的,卻在發現往後幾年裏也不那麽反感了,甚至在冬日還有些期盼起來,哪怕會讓她身體不适。

今日的雪下得比那日還要大,她重新看向眼前的男子,他的容貌與重見時并無二致,眼中的愛意也沒消減半分,似乎還更濃郁些。

這是大約是最後一次看見下雪了,她想再摸一摸他的臉,但手已經不聽使喚滑落在身側,就這樣永遠孤獨地睡在這個嚴寒的雪天。

皇帝抱着她的屍首早已泣不成聲,一遍又一遍地喚起她的名字,但無人應答。

閣中其餘人皆緘默不言,紛紛感慨到底是一段孽緣。

唯王譚林眼神中難得流露出片刻的惋惜,轉瞬即逝,終究還是他這個女兒不中用。他根本沒忘今日的目的,想再次揮兵上前,卻被沈仲稔喝止住。

“王譚林,你今日若是敢誅君便是為亂臣賊子,大逆不道!如此行徑豈能服衆,定将令文武百官黎民蒼生所不齒!”

沈仲稔說話做事一向穩重老成,能令他如此氣惱,那就是是涉及到了根本。

王譚林輕輕将手放下,倒也不急于先擒拿皇帝,只是嘴角扯過一抹冷笑:“聽太史令的意思,若是我将來扶幼帝登基一同攝政,便是不從,甚至想與我為敵了?”

“一臣不侍二君。”沈仲稔仰首直立于他面前,縱使他如今有千軍萬馬又有何懼之,也不過是卑鄙之徒行茍且事。

誰知王譚林聽了竟大笑起來,雙手背于身後朝他走了幾步,口中緩慢說道:“好一個一臣不侍二君,我王某佩服太史令的節氣。但這話倒也是點醒了我,若将來不能令群臣服衆該如何。”

他自上而下打量起沈仲稔一遍,倏然眸光發緊,冷冷射出一道寒光,倒教這雪天比之也不過爾爾。

“那便先從太史令起,以儆效尤。”

他這寥寥數字分明帶着殺意,再令閣中彌漫起散不開的陰霾,不止長安,連整座未央宮也在一片陰冷之中,化作一座死的牢籠。

王譚林只将手指朝他輕輕一指,便有幾個士兵走來将他扣下。

即便如此,沈仲稔目光堅定也絲毫不顯怯色,反倒在被按壓之下又板正了些身子。

“你殺得了人,卻誅不了心。”字字铿锵。

外頭的雪已足以将草植覆蓋,萬物凋零但松柏挺直,依然傲立于天地間,趕赴霜雪之約,縱有疾風浸寒,亦不摧其傲骨。

頃刻間,這茫然白雪中揚起血色一片,染紅其地,凜風侵骨,飛鳥哀嘶。

到了此時此刻,王譚林心中竟然也會敬他三分,再回頭看向其餘官員。他們其中也不乏有眼神閃躲之人,但最後竟也咬緊牙關一同斥罵,寧死不從。

世間的渾濁又豈是一場雪能覆蓋的了,唯有宮中血跡綿延長流,還在訴着一段悲壯之事。

現下閣內除卻皇帝再無他人,王譚林只需将其拿下,今日之事便可大功告成。

皇帝卻仍舊坐在地上抱着皇後的屍體,眼神呆滞,口中喃喃自語就如同瘋了一般,面對步步靠近的士兵視若無睹。

王譚林深吸一口氣,但如今誰都不能再阻擋他,欲命士兵上前刺殺。就在此時,不知從何處射來一支箭正中士兵後背,應聲倒地。

其餘衆人惶恐,就連王譚林也終于露出驚慌之色。如今未央宮中禁衛早已被殺,整座皇宮全由他把控,怎還會有人?

正疑慮間,又是兩支箭從外頭射來,再中士兵,其餘人更是不敢再上前。

而此時,大雪之中甲士如洪,來勢洶洶,叩擊在雪地間的聲音堅定而銳利,亦有着無畏與決然。

王譚林只見眼眸中黑壓壓一片,似有千軍萬馬朝他奔湧而來。待他看清為首的人後,頸間已被劍直指。

“竟然是你!”王譚林的雙眼死死扣住來人。

“王丞相,你這調兵遣将的目的果然不單純。若不是今日偶然,本王竟不知道你與中尉勾結,意圖弑君謀反!”

周景燊滿面陰鸷充滿殺氣,薄唇緊抿,眼神鋒利如手中的劍,觸到王譚林的脖頸令他身子一顫。

“真是好一個謀劃,可惜你這算盤打錯了,中尉随同叛軍已被我斬于馬下,你已孤立無援,還不束手就擒!”

此話一出,王譚林雙目空洞,就連身子也險些無力支撐,大勢已去,但他謀劃許久平白讓周景燊壞了好事又豈能甘心。

待将人扣押下去,周景燊這才上前行禮,“是臣弟救駕來遲。”

可他的皇兄像是沒有看到他一般,身體頹然毫無意志,眼裏木讷呆呆地望着外頭,不知是在看士兵還是在看雪。

周景燊眼見閣中傷亡一片,其中也有皇後與太史令,他的心也揪了起來,終究還是來了一步。

這時,皇帝才緩緩說了起來,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朕認識她的時候,她才十六歲,她從前以為禦花園相遇是初見。只有朕知道,那年的秋日狩獵,她救下卯畜時,霞光餘散,才是往後的緣分使然。”

“朕本不喜賞雪,不過是愛屋及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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