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天牢
第五十九章、天牢
周景燊雙目緊緊注視着皇帝, 他的皇兄年少登基,身為帝王從來都是處之泰然,有赫斯之威, 絕不會像今日這樣失魂落魄。
“這些年她與王家的事, 朕也并非一無所知,就算是李夫人的死。但朕總是還抱有希望,不敢承認是她做的罷了, 也不敢相信終有一日她會與王譚林逼宮。她說她愧對大梁,朕又何嘗不是如此……”
周景燊眼裏有過輕微的顫動, 終于有些明白了話裏的意思。他的皇兄既然能在蹴鞠場上辨清自己提閘放水一球, 又怎麽會看不出來端倪。
皇帝的眼光依舊還放在外頭紛飛的大雪中, 此時又落了些。他低下頭看向懷中雙目閉合的王知蘊,她的容貌安詳依舊,就如同睡着了一般,只有嘴角的鮮血還格外刺目。
他的面上終于露出一絲不悅,用她晨時替他穿上的龍袍輕輕拭去, 最後唇角抵在她的額角輕輕說道:“朕同你說過,等殿試結束就回來陪你。”
皇帝的語氣溫柔,就連周景燊的神情也緩和了些。他站立起身, 看到皇帝抱着皇後的屍身朝外走去。
寒風凄厲, 卷雪拍面,如刀□□骨, 攏蓋宮牆染盡銀裝, 也将滿地的血再一次覆蓋了上去。
唯見一人踏足雪中, 踽踽獨行, 踩過斑白的痕跡留下墨點,随後又再次淡去, 還一個純淨無暇。
直至消失在飛雪裏,孤影終是踏雪無痕。
周景燊只站在原地遠眺,有一種道不明的意味在內心盤踞着,更像是沉重被千斤之石所壓迫。又湧起一陣悲哀,悵然若失。
眼下宮中叛軍已被肅清,思及王譚林深居高位多年,其中盤根錯節、密網交織,能謀劃起弑君這樣大的事,必定不會如此簡單。索性趁着今日消息還未全部走漏,将其一網打盡以清朝綱。
但皇帝哀傷過度精神不佳,周景燊也只能獨自前往天牢親審王譚林。
沒想到才過了半日,距離龍椅餘一步之遙的他只能在暗無天日的牢裏靜坐養神。沒想到到了這般地步,他還能這般氣定神閑。
“你若肯将所有黨羽一道供出,本王或許還能留你個全屍。”周景燊站立在他面前冷聲言道。
誰知王譚林緩緩睜眼,竟還真毫不遮掩,将所有派系人員全部告知,周景燊目光漸漸沉了下去,隐隐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他雖極少參與朝政之事,但經兩番交道也知曉此人陰險,輕易吐露必定有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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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譚林像是看清了他的想法,只冷冷一笑,半點恐懼悔改也不曾顯露,“我王譚林淪為階下囚,生死只在武安王一句話,何必反抗再作無用之舉。”
“一朝王一朝囚,成王敗寇不必言說,自老夫知曉今日事情敗露時早已沒想過活着離開,更不會指望那些泛泛之輩能掀起什麽風浪。”
全因他手中還有更大的籌碼,能傷周景燊于無形,想到此處,他狹長的雙眼又輕挑上來。
“但除此之外,老夫還有一樁事要告知武安王。”
“今日來天祿閣前,老夫曾看到有人送禮來丞相府,說是送與犬子的東西。也因此心中好奇多看了一眼,沒想到竟是個花容月貌的美人。”
說到這裏,王譚林眼中又多了幾分狡黠,只讓周景燊覺得怪異,不知道他究竟在打什麽算盤。
“王爺也知道,犬子沒什麽志向,只在風月之處尚有些心思,但尋常女子早已入不得他的眼,唯有像沈女君這樣的……”
王譚林鳳眸一轉,眼神陰翳駭人,嘴角突然淺淺勾勒起冷笑。
而周景燊聽到這三個字,薄唇幾乎要抿成一條平直的線,下颔緊緊繃着,眸子黑深近墨如不見底的空洞将要把王譚林卷入其中,掌心驟然捏緊。
一種不祥的預感突然油然而生。
可王譚林看到他的神情後非但不懼怕,反而笑意更深了些,仿佛這才是他想要看到的真正目的。
“看老夫這記性,如今早已該将沈女君稱作武安王妃了。但倘若在進武安王府之前失了貞,那這個王妃可還當不當得成……”
他話還沒說話,脖頸就被一雙指骨分明的手扼住,力道重重覆蓋在他的血脈之上險些要了他的命。
但他稍稍睜眼,看到周景燊的雙目充血猩紅如同燃燒在幽火之中,額上青筋暴起狠戾異常,而他的聲音低啞壓抑着怒氣,一字一字咬得清晰。
“你敢再說一遍!”
王譚林此時就如同瘋了一般大笑起來,全然不在意掐在脖頸上的雙手是否會加重當場要了他的命。
“王爺若是現在過去,應該還能看到王妃與我兒共赴巫山的樣子……”
周景燊眼底的怒意終于崩發出來,“若是沈元慈出了事,我定會讓你嘗嘗什麽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将王譚林重重摔在地上,王氏一門肮髒卑劣,他恨不得千刀萬剮……
當即摔了牢門而去。
唯留下王譚林坐在地上還在瘋癫着大笑,即便周景燊贏了又如何,他也不會讓周景燊好過,要讓沈元慈的清白永遠成他心裏的刺。
他不相信這世上還有男子不在意妻子的貞潔。
謀反不成便逃不過株連九族的大罪,王均也同樣是死路一條,何不在臨死前再利用一番。他的長女自認為他溺愛次子,而她自己一生只都是王家的棋子,他的次子如今又何嘗不是?
他從來自命不凡,就絕不會甘于碌碌無為,先是國丈,再是丞相,最後攝政,乃至做大梁的帝王!他要一步步往上走,就算是踏着他們王家人也在所不惜。
只可惜,終究還是沒這個命。
他倚靠在牆上苦笑一聲,看了眼透過細縫進來的光,竟然也會覺得刺眼,随即從衣袖中拿出一枚藥丸吞入喉中。
就算是死,他王譚林也定要走得體面。
這藥原本是給皇帝準備的,沒想到最後用到的卻是他,他緩緩閉上眼睛,感受着從身體傳來的劇痛。
從腹中到喉中,最後再到胸膛,早已讓他身體難耐,開始感同身受他的女兒方才也經歷過這樣的痛楚。
腦子渾渾噩噩,好像記起來一些東西。
是他初入官場時,一家四口尚住在長安一座小小的院落裏,雖地方不大有些清貧,卻也剛好能容下。
那時候他方下值,進院就看到王知蘊坐在地上哭,而他的妻子在屋裏照顧尚在襁褓的王均無暇顧及。
他走過去笑着問道:“小阿蘊這是怎麽了?”
小女孩用髒兮兮的雙手混着眼淚指着膝蓋一處破皮,“爹爹,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好痛。”
院子裏都是坑坑窪窪的泥地經久未修,而他的小阿蘊嬌氣最怕疼,他有些歉意,蹲下身替她輕輕吹着傷口。
“爹爹已經做了官,等有了銀兩,咱們就換個新的院子,一定不會再讓阿蘊摔跤了。”
“太好了,我相信爹爹!”
他記得那時他的小阿蘊還缺着牙,笑起來十分滑稽,但都是他的寶貝閨女,無論如何都要讓她過上好日子。
卻沒想到最後是他害死了他的小阿蘊,被利欲熏心擺布了她的一生,她明明怕疼,卻還讓她在死前感受被萬蟻侵蝕的痛苦。
王譚林嘴唇抽搐一抿一開,終于難以抑制地睜開雙眼,但視線早已變得朦胧。
他好像看到那個缺着牙的小女孩笑着朝他走來,“爹爹,等你換了個大院子,阿蘊就不會摔跤,也不會疼了,你可一定要說到做到啊。”
他想說好,可身體已經不能再動彈,兩眼漸漸失神變得空洞。
天牢裏靜悄悄只能聽到獄卒的聲音。
“這樣大的雪天當值不說,看的還是王譚林這樣的人,真是晦氣。”
“誰說不是,他惡貫滿盈還敢逼宮,就算現在死了也是活該,這樣的人根本不會有人替他收屍替他哭喪。”
“就是連累了咱們。”
此時白日将盡,但雪猶未止,依舊彌漫于天地間,風聲也将碎語掩蓋,最後就只剩下潔白一片了。
沈元慈還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方才用燭臺砸向王均制止了他的暴行。這裏是王府,她又瞎了眼,該如何才能逃脫出去。
太長時間的恐懼之下,她抱着的腿腳已經麻木,可這樣坐以待斃總歸不是個辦法,只能勉強站立起身去摸索周圍的環境。
她才碰到一個桌角,突然身後傳來一股力量将她壓在桌案上。
“臭娘們兒,還敢用燭臺砸我,我現在就把你辦了,看你還老不老實!”
王均将她雙手壓在頭頂,甚至解開腰帶縛了起來,但沈元慈依舊不停地用腳踹,哪怕只剩一絲力氣她也都不會讓王均得逞!
王均早前吃了她那一擊,頭部已經受了傷害在時不時地冒着血,現下耐心已經到了極點,幹脆扯起沈元慈頭發朝門框上撞暈了過去。
待她不省人事,這才又開始解着衣衫。
突然門口窸窣一陣,王均只覺得煩躁,他不是吩咐過下人不要随意打擾。正想回頭斥責,突然眼前閃過一道光影,紮得他睜不開眼。
随後腹部被刺穿,還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便立刻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