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重逢
第六十六章、重逢
後來盛青搖到底不勝酒力, 腦子渾渾噩噩也沒再說什麽,又有兩杯酒下肚已經走路晃晃悠悠不穩當。沈元慈便幫着盛青楓将她扶到後屋休息下,而自己連日授課也有些疲憊, 索性一同在後屋客房小憩。
待重新睜眼時天色朦胧, 不知不覺間竟已睡了半日,還做着過往的夢、出現了故人,似實似虛, 大約還是因為晌午飯上那段讓她勾起了頭的回憶。
自從回到會稽後,她就教書、開始學着做飯菜, 身邊沒有侍女仆人, 一個人每日總有許多事情等她去做, 甚至還學會了自己縫補衣物,因此再沒有時間想過什麽男女之情。
就算如今已有十九,也不曾考慮過,她并不覺得自己一個人生活有何不妥,若能這樣長久下去也很好。
如果不是盛青搖今日忽然提起……她大概也不會覺得心裏有種仿佛悵然若失的感覺。
沈元慈還坐在塌邊, 可眼眸忽然轉向窗戶外頭,凝神不知在看些什麽。
此時窗戶旁有晚風經過還帶着江南春日裏潮濕的涼意,終于令沈元慈頭腦清醒了幾分。
正下榻推開門欲歸家, 卻見門外站着盛青楓, 沈元慈有些愣神在原地。
“我過來是想替你送些晚飯,但又怕你還在休憩不便打擾。”盛青楓說話間已經拿着食盒走進了來。
沈元慈忙跟上, “盛大哥不必如此, 我在這裏已經是叨擾了, 你們酒館忙碌怎好再麻煩照顧, 我自己回去也來得及。”
盛青楓卻不聽她的,只将飯菜全部端了出來, “反正都已經送來了,不吃也是浪費,你都喊我一聲盛大哥了,在我面前不用客氣。”
話都到這份上了,若是再推托倒有些不知好歹,沈元慈應聲坐下。
而盛青楓也坐在旁邊沒有走開的意思,一手搭在桌上與沈元慈說起話來,“今日青搖吃醉了酒,口無遮攔說錯了話,你可別怪她。”
沈元慈夾菜時笑了笑,“青搖性子直些率真可愛,想到什麽便說什麽,我從來沒有往心裏去。”
盛青楓總算舒了一口氣,“我這個做兄長的都覺得她叽叽喳喳,也得虧你能受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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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元慈嫣然一笑不語,繼續吃着菜。
可盛青楓搭在桌上的手松了又捏,像是終于鼓足了勇氣,“你和青搖相處得好,若能成為一家人其實也不錯。”
沈元慈的手頓了頓,轉而笑道:“我們三人如今不也算是一家人了嗎?”
盛青楓有些焦急,“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話音剛落,沈元慈那雙筷子就這樣懸在碗裏沒沾到米粒,她不是聽不出來。
她的反應有些惘然又面無表情,盛青楓猜不透她的心思,可出口的話已經覆水難收,只能繼續說下去。
“青搖說的話雖然是臨時起意,可也是我心裏一直以來的想法。”
見沈元慈依舊垂着眸子默不作聲,盛青楓的手心頓時生出了冷汗,他是個闖江湖的,不像沈元慈這樣書讀的多,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會合她的心意。
怕她不信,只好從衣袖中拿出一件物什,“這支玉簪是當年你送給我二人作盤纏用的,我當時雖拿去典當換成了錢,可等手頭寬松了些就馬上贖了回來。”
沈元慈的目光終于動了動,落在盛青楓手裏的玉簪上,那原本屬于她的東西。
“我也想過這到底是恩情還是別的,也知道以我的處地根本配不上你,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一開始就只敢留着做個念想。但我是真沒想過還能再遇見你,可就是這樣巧合,按照你們讀書人的說法,是不是也算緣分?所以我才不想放棄。”
“但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說到這裏,盛青楓緊張得咽了咽口水,聲音小了下去。
他把話說得這樣明澈,沈元慈躲是躲不過了,只好把碗筷暫且擱置着明說。
“盛大哥,你們待我的情義深厚我心中有數,因此也一直把你們當做家人看待,從來沒有看輕過你們。但也沒生過別的心思,你今日這番話,我不敢回應。”
盛青楓蹙眉,不解追問:“這是為何?”
沈元慈一時頓住了,就連自己都有些迷茫,思忖片刻後才想到說辭對他淡淡笑道:“我喜歡一個人生活更自在些,想做些什麽便放手去做。”
“可你若是和我在一起,想做什麽我也不會阻止你。”
沈元慈搖搖頭嘆了口氣:“盛大哥你應當知曉的,我只将你視作兄長,何苦再說下去。今日之事我不會放在心上,幹脆翻篇了過去,咱們往後還如從前一樣只當沒發生過。”
見她都這樣說了,盛青楓也不敢再多說惹她生氣,只好将心思帶過去。
沈元慈原來好好地在長安做着她的女君,卻突然孤身一人回來了會稽。就算她不說,盛青楓也曾去打聽過其中原因,料想她心中有結尚未打開。
但他也不會輕易放棄,相信日子久了總會讓她慢慢開解接納自己。
反倒是沈元慈回了家中有些難眠,想起了今日見到的玉簪。她的梨花玉簪統共有三支,一支給了盛青楓,一支是陶藺給的但已回絕了,最後一支是周景燊送的,但她當年忘記還,至今都還放在身邊只是沒簪上罷了。
卻心下感慨,沒想到每一支都牽扯出了感情。
她今日拒絕盛青楓也只有一半的理由,至于剩下的一半,大約就是兩年前的那些經歷,否則也不會在方才頓住了。
盛青楓的直白讓她想起另一個人,那個人從前也是這樣,可不一樣的是盛青楓知道分寸,他不會,他只會愈發沒臉沒皮地貼上來。
沈元慈不後悔兩年前離開長安,只是有時候心情失落時會想起罷了,不知道他這樣的纨绔散漫的性格如今做了皇帝可還适應。
但如今各地太平,沒有戰亂饑荒,就連在距離長安千裏之外的她都能真切感受到何為安居樂業,便能想到他這個皇帝做得還不錯。
春夜的院裏螢火點點,一牆之外蛙聲起伏,瀣氣覆上嫩葉,最後樹影都在月光下斑駁。
自那日和盛青楓說明後并沒有影響到他們的關系,三人交往與從前無二般,日子平靜如昨。
直到有一回,盛青搖過來找她,說是明日街上有個廟會,想邀她一起去看。左不過沈元慈獨自呆在家中也是無聊,便答應了下來。
聽說這次是借着春分祈福以求今年農耕風調雨順,這裏農戶居多,自然十分信奉。
會稽街市不比長安熱鬧,但總歸是在節氣廟會,人來人往比平常多些,白日有放紙鳶、送春牛、吃春菜。
沈元慈是入夜後跟着盛青搖出來的,廟宇之外香客絡繹不絕,善男信女齊聚于此。更有各色攤位陳列,小吃琳琅滿目,雜耍舞獅令人嘆為觀止。
盛青搖與沈元慈一道走着,突然拉着她的手腕停了下來,“元慈姐姐,我想去那間鋪子買點臭豆腐,不如你先去前面的社戲臺子下占兩個好位子,我等下就過來找你。”
不過就是買臭豆腐,沈元慈正想說可以等她買了再去,結果看到那間鋪子的隊伍就快排了一條弄堂,驚得吞了吞口水,這是非吃不可嗎……
于是答應下來。
看着沈元慈的背影消失在人群裏,盛青搖心中松了一口氣。
她的阿兄實在是太笨了,追求女子怎麽能只靠等,難不成還要等到七老八十了才彼此相愛?當然是要用些“手段”的。
結果她的阿兄臨出門前還皺着眉頭問了一句:“這樣會不會不合适?”
真是塊陳年爛木頭一點也浮不起,不過有她在,阿兄就等着瞧好吧。待路過前面橋頭碰個偶遇,再把沿河一圈的煙火一放。女子都喜歡情調,尤其是像沈元慈這樣有才華的女子,光靠她阿兄做幾個菜根本打動不了。
但今晚就不一樣了,她就不信沈元慈心裏會無動于衷。
盛青搖高興得雙手撐在腰上,自顧自地跑到鋪子前去排隊了,今日就算讓她排一整宿也樂意。
社戲過了橋頭就是,唱的還是會稽耳熟能詳的越劇,老少皆宜。
但還沒到橋頭,沈元慈便被一旁的花燈吸引。今日懸在路上的花燈似乎比會稽今年的上元燈會更多一些,有圓如明月,有狀如飛蝶,形狀各異林林總總,教人挪不開眼。
此時,她的目光被前方一盞荷花燈吸引了去,含苞待放與周圍的花燈争相鬥豔不同。
而燈下的竹牌也在徐徐的晚風中鈴铛作響,但上面的字格外醒目,“二八佳人”。
燈火闌珊之下,沈元慈想起了一些事。
她記得永平三年長安的上元燈會,那是她見過最花彩缤紛的燈會,也記得和周景燊便是在那時相識。
沈元慈望着竹牌嘴角倏然綻開笑意,可惜她初見只當他是個輕浮的公子哥,卻不知道那時兩人的緣分才剛開始。
她的手往前伸去想要摘下竹牌,可有另一只手搶先将竹牌摘了去。
她的目光也随之而動,但看清來人之後,不知怎麽得竟然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面前的男子拿着竹牌朝她走近。
“不過一盞花燈罷了,女君若是喜歡,拿走便是。”身着石青色深衣的男子說話時勾了勾唇角,燦若星辰的眸子裏蕩起笑意,像極了當年。
令沈元慈腦海中的記憶不斷奔湧而來,沖垮心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