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聽戲
第六十七章、聽戲
恰在此時, 橋頭燃放起煙花,流光溢彩劃過夜幕似天工獨運,美得動人心弦。在沈元慈的眼眸中映照着, 缥缈如夢。
他的背後依舊是火樹銀花, 望着她,人群流淌,只有他朝自己緩緩走近, 仿佛世間所有的喧鬧全部停止,當眼前的一切與記憶裏重疊, 她的耳邊也只剩下鼓動的心跳聲。
沈元慈微怔的瞳孔裏泛起水光, 一種無法言喻的情緒油然而生。
不知身旁是何人經過, 人流擁擠推搡到了她,但被身前的男子伸手扶穩,他散漫的笑意越發濃重了些,“我就這樣好看,讓你連周圍的人都不顧了?”
聽到這句話, 沈元慈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态。回憶起初見時他的目光緊緊跟随,當時還視他為登徒子,如今反倒成了自己, 頓時斂起情緒忍不住笑了出來。
想到他今時的地位不同, 沈元慈在他面前不可失儀,當即就要俯身行禮, “妾拜見陛……”
卻被周景燊抓住了手腕, “在下周煜明, 可萬萬受不起女君這樣大的禮。”
他的聲音松散, 而後收回了手漫不經心地甩弄着竹牌,雖氣質高貴可一點也看不出來如今已經是當了皇帝的人。
再看他一身尋常公子哥的扮相, 沈元慈立刻明白過來,會心一笑:“見過周公子。”
他已将竹牌兌換成了花燈,說話間遞給沈元慈小小一盞,還特地強調:“這回總該信我不是登徒子,你可以收下了吧?”
沈元慈應聲接過,把花燈提在手中,佯裝聲音溫順微微欠身,“那便謝過周公子了。”
周景燊低低地笑,柔和的目光直視面前的女子,“不知可否能換來女主賞臉陪在下逛一逛廟會。”
“自是可以。”沈元慈颔首微笑作答。
月色皎潔之下,人間花燈璀璨,而橋頭的煙火終于熄滅,兩人一同沒入人山人海之中。
沈元慈有些好奇,“你怎會突然來到會稽?身邊也沒個侍從。”
Advertisement
街市上有許多東西周景燊不曾見過,但現下的心境只能一路走馬觀花,他回過頭,“我這回是微服出來只帶了侍從若幹,原本就打算等事務處理完再出巡體察民情,如今一路所見各地太平也算是不虛此行,想到太史令書中所載,回長安前也想趁這兩日順道看看他筆下的江南是何等風貌。”
“但現下又巧合遇見了你,總不至于叫我這個異鄉人沒個導向?”周景燊笑容爽朗。
确實是巧,沈元慈聽懂了他話中的意思,微笑答道:“自然是不至于,難得你有此機會出來,總該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
想到她還未告知弟子們,便與周景燊約定後日清早一同出游。
是日春意盎然,群莺啼轉下,沈元慈與周景燊漫步在鑒湖纖道之中。
惠風和暢,纖道一路延伸直至遠處空濛山色,而此時又恰逢天光隐去,水平如鏡的湖面顯現煙波浩渺,宛若身處江南水墨畫卷。不遠處的零星烏篷船起橹而動,徐徐來往更成了點睛之筆,令游人嘆為觀止。
“我原本以為沒了春日旭陽,天氣陰沉不甚歡喜,卻反而瞧見了一副江南景狀,倒不比陽光明媚差。”周景燊口中感慨。
“太史令筆下的江南果真這般,想到你從前生長在此,我竟有些羨慕,若我沒有公務纏身倒也想在這裏多消遣一陣。”
沈元慈笑道:“但你見過大漠孤煙我也是羨慕的,可惜你如今卻成了大梁最不能偷閑之人,只能趁此機會多游走了。”
沈元慈今日着了一身藕色輕薄深衣,行走間衣擺随着暖風輕輕晃動,也依稀描摹出她瘦削的腰身,似乎是比兩年前更瘦了些。
周景燊用随意的語氣問出了這兩日來最想說的話,“這些年,你過得如何?”
沈元慈心頭動蕩,裙擺下的步子微頓,但又轉而朝他淺淺一笑,“總之不差,父親的産業在這裏還有不少,吃穿不愁,一個人過日子也有一個人的樂趣。”
照她的話說如今還是孤身一人,周景燊的心定了定,想起她從前也是被侍女仆人伺候着的女君,身份驟然轉變定是不适應,否則怎會清減許多。
但沈元慈沒有多透露,周景燊也不敢再追問下去。
“那你呢?居于高位可還習慣?”這下輪到沈元慈笑問向他。
周景燊揚起下巴一副吊兒郎當的神情說着話:“你若是真想知道,那随我回長安看一看便知。”
沈元慈看向他狡黠的臉,眼底有過一絲閃動,但很快又恢複了笑容打了個馬虎眼:“倒也不必這樣麻煩,你還能說出玩笑話便知過得習慣。”
周景燊笑而不語,他就知道沒那麽容易。
兩人在纖道一路上也不過是寒暄幾句沒再說些別的。到底是兩年沒見,時間能沖淡許多,也能改變許多,他們如今的身份與生活都有不可輕易逾越的鴻溝,沈元慈知曉分寸。
尋了一家酒館讓周景燊吃到地道菜之後,沈元慈便與他去往善園。
這裏是傳統的江南園林,直到水臺中間的越地戲曲聲袅袅在耳,這才驚覺與衆不同之處。
原本也是雅事一樁,但此時天空霧蒙,淅淅瀝瀝終于下起了春分過後第一場雨,兩人不曾帶傘,只能倉皇躲在園子的檐廊之下。
“你來得不巧,天空不作美。”沈元慈笑道。
周景燊背手閑立于前,外頭春雨纏綿,而此時沈元慈靠在飛來椅上,微風吹過她鬓邊細碎的發絲,撓起她的臉頰,也可稱作美人靠。
誰說不作美?
“江南煙雨也有一番風味,只是可惜了那場還未聽完的戲曲,不知說的是什麽故事?”
沈元慈上身稍稍立起向他解釋起來,“說的是前朝詩賦大家程荀與其妻董惜的故事。”
他們二人自幼青梅竹馬情投意合,但程荀當時雖有才華,可心思不在功名上,只想與董惜每日吟詩作對。卻也因此招致程母不滿,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要挾他休妻,程荀最終經不住家族壓力與董惜和離。
後來程荀再娶,董惜又嫁與前朝皇親劉濱,原以為故事到此為止,卻不曾想他們二人若幹年後善園再遇早已物是人非。程荀感慨萬千作賦一首流傳至今,而董惜卻在此後郁郁寡歡不日而終。
周景燊從前不通詩書,但也聽過程荀的名聲,“想不到背後竟有此淵源。”
沈元慈對這段故事原本耳熟能詳,但重新說完又免不了一頓嘆息,“這善園繁花如錦多半是識得當年程荀的,然世人皆知程荀所作之賦也知他後來仕途順遂,卻不知其中原委,更不知美人作土,結局終究是女子薄幸。”
她明明面朝外頭的雨,可眼睛低垂,周景燊看得出來她的心思飄遠,這首戲曲雖好但故事不大好。
就在沈元慈呆坐冥想之時,周景燊低笑開口道:“其實不然,這故事講述程荀與董惜确實可嘆,但我以為若放在董惜與劉濱上便又是另一樁。”
聞見這話,沈元慈的思緒被打斷,轉過頭望向周景燊,再聽他說道。
“依你所言,劉濱身為前朝開國皇帝玄孫,不顧世間萬千反對也要娶二婚女董惜為妻,在董惜生前不曾納妾,死後更不複娶,直至十年後戰死沙場。”
“有男子癡情至此,若董惜未死,而是與劉濱相伴終老,如此便會成了另一段佳話。”
沈元慈眉眼舒展開來笑了笑,“世人只詠程荀不知劉濱,你從故事裏悟出另一番解讀倒是新鮮。”
“話雖如此,可到底董惜嫁給劉濱後用情都不如對程荀來得深,感情二字哪裏能随意被他的身份和行為打動,她終究是不愛劉濱,才會後來香消玉殒。”
“可假如她曾對他有情呢?”周景燊此時的聲音有些低沉。
從沈元慈這個角度看去,他的身後是斜雨如絲織在嫩綠枝頭,但再往後是煙霭朦胧一片,唯獨他的身姿挺拔讓她看得真真切切。
但沈元慈将這句話聽在耳中卻反而模糊了起來,仿佛讓她覺得,他說的不只是董惜與劉濱。
她的目光再次閃動了幾下,而後指節輕輕摩挲,笑嘆道:“沒有假如,劉濱用情至深固然可敬,但董惜不愛他也是事實。”
周景燊有過一瞬間的凝神,但很快又恢複散漫笑容如常,“你說的也是,眼看這雨快要停了,不如稍後再出去将剩下的戲看完。”
沈元慈答道:“都這會兒了,恐怕伶人早就散場了。”
哪知周景燊直接從腰間摸出沉甸甸一袋銀子給她看。
沈元慈:……
她差點忘了他和周昀嘉一樣都是揮金如土的皇親貴胄,有什麽是銀子不能做到的呢,于是陪着周景燊聽完戲曲直到入了夜。
但周景燊不放心她一人回去,非要送她回宅子裏。
這才剛到臺門前,沈元慈就看到外頭站着盛青搖。
盛青搖是用了飯後就來找沈元慈的,只聽鄰裏說她一早就出門了,不在家中也不在學堂。
她這次過來其實也只為從沈元慈口中打聽廟會那晚的事,她明明看見橋頭煙花齊放,原以為事情成了。
可拿着排了一晚的臭豆腐回去時就看到她哥灰頭土臉地坐在矮凳上,她心下一驚,還以為是沈元慈把他怎麽了呢。
結果一問才知道沈元慈當晚根本沒去橋頭,而那些煙花也是因為幾個幼童搗蛋點燃的,她哥阻止不成還吃了一臉的煙回來……
果然她哥除了會做菜和賺錢,別的什麽也不會,盛青搖暗自嘆氣只能靠她出面。
哪知接着門口的燈光竟看到一副熟悉的面孔同沈元慈回來,她使勁揉了揉眼才發現沒看錯,就是當年的另一位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