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回程
第七十一章、回程
“盛大哥?”沈元慈有些吃驚, 在她和周景燊的注視下,盛青楓已走至他們身邊。
“元慈,你要是不想去長安就別去, 不用理會旁人的話, 留在會稽有我和青搖陪你。”盛青楓目光灼灼看向沈元慈,他原本不擅言辭,可這句話幾乎是不假思索。
聽得周景燊背過手冷呵一聲, 到他這裏自己就成了沈元慈的旁人了?但就算他們相處兩年又如何,他來了, 就不會讓沈元慈繼續留在這裏。
她有她的抱負, 也有她該去做的事, 既是明珠便難以蒙塵,這輩子必定不會只在鄉野裏做個教書先生。
他也相信,沈元慈一定會回去。
周景燊再朝盛青楓輕嗤一笑,“我的話不用理會,你的話就可以了嗎?是去是留, 她心裏自有判斷,你我多說無益。”
這個周煜明巧舌善言,盛青楓想不到話語反駁, 一時語噎但又蹙着眉頭, “你……”
眼看二人有劍拔弩張的意思,沈元慈終于無法再噤聲, “盛大哥, 你們不要再為此時争論下去了, 到底要去哪裏是我的事, 不該由你們選擇。”
沈元慈都這樣說了,周景燊與盛青楓沒好氣地相互看了一眼不再說下去, 只知道沒過多久,沈元慈回了家中。于是這個回答,周景燊當晚也不曾知曉。
沈家舊臺門入夜後寂靜無聲,庭院裏的蟲鳴若隐若現,也有風吹過那枝梨樹抖擻着潔白,和懸挂的明月遙遙呼應。
但沈元慈卻靜不下心來,坐在搖椅上随手撥弄懷裏的紙頁,想起了從前這個院子裏有父親,也有阿渝。
她和阿渝會坐在這裏乘涼,也會纏着父親講些奇聞怪志,父親見多識廣又出口成章,自然是什麽都知道的,還能談古論今,說些她們不知道的名人傳記。
她當時就在想,以父親的才華必不可能只在這裏做個小小的文官,他該去更遠更高的地方,只是沒想到那個地方他去了卻沒能再回來。
為了忠義寧可舍掉性命以至屍骨長埋,就連最珍視的東西也沒能保全,而她卻只想居于鄉野之間不問世俗,甚至在周景燊對她說方才那番話時還想心存僥幸,或許這個大梁也總該有別的人能做到,為什麽一定是她。
但想到父親當年在她從難民所回來時曾說的,“問心無愧”,“人生一世,不過唯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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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是她如今在這裏問心有愧,違了心呢……
周景燊是明日要啓程的,沈家臺門裏也有人影走動,像是在收拾東西。
盛青搖看她獨自忙前忙後便想上去幫忙,問道:“元慈姐姐,你真的決定要走了嗎?和周公子一起回長安?”
“嗯,我今早已經同他說過了,明早便一道動身回長安。”沈元慈收拾衣物的空蕩扭過頭朝她笑笑,其實她的衣物本來也沒多少,整理得很快。
“還有學堂的事我對弟子們也很抱歉,沒能繼續再教下去,等馮關送來的賠償銀兩一到,還得麻煩你都分給他們讓他們再尋個好的先生去學,好歹師徒一場,我如今還能為他們做的便只有這些了。”
她連學堂的弟子們都想好了,再一次确認之後盛青搖咬着唇欲言又止,但想到假如再不說以後怕是沒有機會了。
“元慈姐姐,你舍得我嗎?還有我哥。”
沈元慈忙停下了動作拉過她的手寬慰道:“我自然是舍不得你們,你們這兩年來對我的關照我不可能無動于衷,驟然離開,我心裏一樣難以割舍。但是青搖,兩年前我自認怯懦沒有辦法承受那些經歷,只想着逃避,可我的父親已經不在了,我更不想讓他這一生的心血到最後都沒留下來。”
“就算我能力有限,也想盡力而為,否則我的心這一輩子都不會安生。”
盛青搖聽了這番話卻不大明白,她不知道沈元慈兩年前究竟經歷了什麽會來到這裏,也不知道她說的心血是什麽意思,只知道她去意已決。要是沈元慈走了,那她哥該怎麽辦?
“元慈姐姐,你知道嗎?我哥他一直對你……”
“我知道。”沈元慈打斷了她接下來想說的話,只因這話如今再說出來也沒有什麽意義,改變不了她的感情,她清澈的眼眸中終于閃過一絲情緒像是內疚。
“但我只把你們當做親人,我對盛大哥的感情從來不是男女之情,所以我不敢逾距,聽到他的一番告白後都是直言拒絕,希望你們能明白。”
如此,盛青搖也不好再說些什麽,只是低着頭有些惋惜。
見她情緒不佳,沈元慈柔聲打趣道:“盛大哥為人正直仗義,待人體貼又做得一手好菜,難不成你還會擔心他娶不到女子嗎?”
這個點真是說到盛青搖心裏某處去了,她失落的情緒頓時一掃而光,話就跟開了閘的水似的根本收不住,“元慈姐姐,也就你會這樣認為了,我是真的替他操心,我哥他雖然品行好,可感情是不開竅的,笨嘴拙舌一點都不會說話,連腦筋也動不了。”
“但凡他對女子有對做菜一半的上心,也不至于我還要替他操心了。”
說到這裏,盛青搖和沈元慈兩人對看一眼還忍不住仰笑倒在塌上。
看着沈元慈那張絕麗無暇的臉,盛青搖也在想,她哥這輩子是沒指望了,但她也希望她的元慈姐姐将來能遇到一個真心對待她的人。
無論是在會稽,還是長安,他們都一定要萬事順遂。
晨起時朝陽初照,淡青的天色一覽晴空,臺門對岸的柳枝上嫩綠點點,撥動時如美人帷幕輕啓,曉風拂過吹起瓦舍間炊煙袅袅,更有不遠處的烏篷船悠閑劃槳。
江南水鄉的清早也是惬意。
沈元慈提上包袱出門時已有馬車在外等候,除卻周景燊這張熟悉的面孔外還見到了另一個熟人。
“沈女君別來無恙。”
“見過魏大人。”沈元慈颔首一笑朝魏旭欠身行禮,上回見他還是為周昀嘉送別的時候,如今看他卻沒了當年的神采奕奕,反倒多了些沉穩和滄桑的模樣。
周景燊此番随行的侍衛有十人,也都是身着便服,這支隊伍确實十分像游走的商賈。
但備的馬車只有一輛,沈元慈便随周景燊一同進到車廂裏,正欲離開時,忽然有人攔住他們的去路,竟是兩日未曾出現過的盛青楓。
“周公子,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可否借一步?”
周景燊實在沒想到他是來找自己的,不過細想也總比他找沈元慈好,便與他一道走至外頭樹下。
沈元慈想起他們上回在酒館裏交談就不大愉快,有些擔心二人再見面會不會又免不了争吵,掀開竹簾往後望去卻意外發現出奇得和諧,并且周景燊沒過多久就回來了,似乎心情還格外地好。
這下令沈元慈有些好奇,稍稍探過頭去問道:“盛大哥與你說了些什麽?”
周景燊只是唇角勾了勾:“沒什麽。”
馬車開始徐徐前進,車輪在青石板道上滾動,地面崎岖使得車廂內颠簸坐得不太安穩,但也沒有影響到周景燊如今的心情。
外頭清風朗朗,野雲飄過後春燕低飛,唯有一座座水橋落于眼後。
他合目養神,腦海裏突然浮現起方才和盛青楓說話的場景。
“元慈想和你回去,我阻止不了。”盛青楓是這樣傲氣的人,當年面對王均的欺辱也不曾低下頭,現下卻連聲音都在洩氣。
他也想自私地把她留在這裏,至少有他在,總不會再讓她受到當年的苦。或許再過兩年、五年,沈元慈也會意識到他的好,慢慢喜歡上他。
“我早該想到元慈她即便身處鄉野也仍有教化世人的胸襟,她這樣的才華和品質不可能被輕易埋沒。”
“我和她相處這兩年從來不曾走進她的心裏,也沒真正明白她的心事,可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我也想要重新再了解她一次。周公子能否答應我,元慈回了長安後定好好護着她,不再讓她吃苦難過。”
周景燊見男子俊朗的面容上眼神清亮,盛青楓雖和他一樣對沈元慈有着同樣的愛慕,可心思也稱得上光明磊落,周景燊看到他的神情後陡然生了幾分敬意。
周景燊朝他作揖,“盛兄大可放心,這話就算你不說,我也會竭盡所能去做。”江山的重任和她往後的安危都是他這輩子要去守護的東西。
誰知盛青楓此時又朝他走近幾步,用僅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話音說道:“你這輩子若是敢有負于她,我就算拼盡所有也要把她再帶回來,哪怕你是皇帝、哪怕冒着違抗皇命的罪過,我也在所不惜。”
周景燊神色一頓,稍稍側目看到他的目光堅定,便了然于心。倏而嘴角勾起,低笑了一聲。
“放心,有朕在,你不會有這個機會,這輩子都不會再有。”
因為他來了。
眼下的日頭已經高起,他們已經出城有些時候了,可周景燊還在閉目養神,他這是昨日沒睡好嗎?沈元慈心中暗想,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好像看到他削薄的嘴唇上有過一道弧度,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