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祖母

第七十二章、祖母

歲辭淩霜山陰向, 鄉關歸夢別作長。東風也顧丹鳳城,再使金柯着玉裝。(1)

四月裏,闊別許久未見的長安已迎來生機一片, 随處可見斑斓春色。但比起那些景致, 更吸引人的還是經過鬧市時的吆喝與喧響,沈元慈掀開竹簾朝外頭觀望。

她從前還在太學時也會每日經過這裏,那一排排商鋪林立賣得是何種東西, 或者哪家生意最好,她早已深刻入腦。

如今卻發現外頭的旗幡早已變了位置, 而陳舊的外牆也終于塗上新漆, 就連賣酒的鋪子都換做了裁衣。

比之從前多了些許新意, 這些年的變化竟也如此之大,既陌生又熟悉的感受油然而生,讓沈元慈心裏多了些難以描述的滋味。

直到發現這條不是去往太史令府的路,沈元慈才疑惑問向周景燊。

“沈太史令的舊邸還在,但到底兩年未曾住人, 怕你一時住進去也不适應。你就暫時在宮裏住一陣,這樣來往天祿閣修書也方便些。”

周景燊雖是出于私心,但也考慮到她在這裏沒有親人可以照應, 又怕她會想起傷心往事, 跟在自己身邊總是放心些。

但望着那座宮殿離自己越來越近,沈元慈也是此時意識到如今已不在會稽, 而是長安。她身邊的人不是武安王, 也不是周煜明, 他是大梁的皇帝。

皇城之下突然有一道身份的鴻溝将兩人劃得泾渭分明, 他們之間已經是君與民,皇宮又怎麽會是她可以居住的地方。

沈元慈當即清醒過來, 擡手傾上半身行禮,“有勞陛下了,但妾還是想回舊宅居住,只收拾出來一間屋子不會太麻煩。”

聽到這個稱呼,周景燊又看到她對自己垂眸畢恭畢敬的樣子,終于頓住片刻,只是眼睛始終沒有離開她身上,她怎會與他突然生分了起來?

因為他的身份嗎?

正欲再同沈元慈說些什麽,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宮門外頭有內侍焦急來報,說是大司空知道陛下今日回宮後,早已在宣室殿等候有要事相商。

周景燊此次微服出巡江南已逾一月,料想國事奏折堆積如山不可随意擱置,沈元慈也不好再打擾下去,便拿包袱下了車再次行禮,“妾自行回去便可,不敢再勞煩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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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執意如此,加之現下又有國事等他處理,周景燊挽留不下來,只答應讓她先回去歇息,若有需要的地方告知宮門守衛即可。

沈元慈應聲告辭。

幸好太史令府離這座宮門不遠,沈元慈穿過宮門外道再經過鬧市便到了。

府門還一如從前沒什麽變化,就連外頭臺階上都還是幹淨到沒有一片落葉,只是門口少了家丁小厮,看上去總歸有些冷清,一座宅子離了人氣終究不同。

沈元慈再次回來這裏正感慨着,卻發現府門沒有落鎖,心裏頓起疑惑,遲疑之下輕推開門竟發現院裏有一個女子手持笤帚在打掃。

她是背對着自己,因此容貌看不真切,唯有那個身形入眼熟悉,也漸漸喚起了沈元慈往日的記憶。

恰在此時,女子掃完一處塵土稍稍轉身,不經意間看到門前站着的人,霎時愣在原地沒有再繼續手裏的動作,清秀的臉上瞪圓了雙眼。

兩人就這樣相視而立,直到織秋扔下來笤帚朝她跑來,“女君!真的是你嗎?”

她現下已經顧不得手裏和衣裙上的灰塵,三步并作兩步跑至沈元慈面前抓起她的手,仿佛是想消除自己的錯覺。

“是…我。”沈元慈的聲音壓抑着哽咽,沒有想到回來的第一日竟能看到織秋,眼底有重逢的喜悅卻又泛起水光。

織秋一點也不似記憶裏沉穩的模樣,站在門口緊緊抱着沈元慈,哭腔難以忍耐,“太好了……女君,你終于回來!終于回來了!”

沈元慈的情緒再也沒能繃住,她以為她可以做到像離去時的了無牽挂,可在會稽這兩年每每午夜夢回的時候,又如何不惦念長安的故人?

“織秋……我也很想你。”

多少日夜的思念終于在此時化作滾燙的熱淚,滴落在被風吹起的塵埃裏。

兩人在門口哭擁了許久才慢慢平複下心情,沈元慈替織秋拭去淚痕,自嘲笑道:“我們許久未見,應該高興才行,怎麽還哭得比走時還要傷心。”

織秋又哭又笑,“我這是喜極而泣,好不容易盼到女君回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兩人牽着手走進裏屋。

但原以為這裏兩年沒有住人應該到處髒亂,竟也是整潔一片。

織秋看出了她的疑惑,“其實當年在女君你走後,皇上他不僅沒有收回舊邸,還命人将太史令府門的另一份鑰匙交給我保管。我猜他起初是怕你會突然反悔,興許沒過多久就會回來找我,到時候連個住的地方也沒有,所以哪怕沒人住也寧可空着。”

“我當時也是這樣想,但又怕女君萬一回來了總不至于看到這裏一堆子灰,于是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過來打掃一陣子,時間久了也就成了習慣,只是沒想到這回剛好碰上了女君你。”

她這一走竟讓織秋等了兩年,這番話聽得沈元慈心裏溫流湧過,也生出了許多慚愧,“織秋,是我當初太過自私就這樣一走了之,也感謝你不嫌棄,還能這樣惦念我。”

織秋忙安慰道:“這是哪裏的話,女君待我的好,我一輩子都記得,這點根本算不得什麽。對了,女君你如今回來,要不要我也托人去告知皇上一聲。”

“不必了,他早就知曉。”沈元慈把這段時日以來發生的所有事都說給織秋聽。

織秋聽到馮關那件事以後心裏一陣後怕,也慶幸皇上去了。女君是為了家主的事回來的,但話語中絲毫不談及和皇上的事情,兩人之間更像是僅是舊友而已。

當年這兩人明明都已經到了有婚約的地步,可女君離開前她還特地找來皇上挽留也沒留下,再加上現在也不像是要複燃的樣子。

女君沒有說,她也不敢細問下去,總之只要人回來了就好。

不光是織秋,沈元慈還想再見一見祖母,兩人一路走着去往織秋的家中。

織秋的家在一條小巷裏,外頭只有一個小小的院落,總共三間屋子,還和從前一樣。

“祖母,您看誰來了?”織秋高興得還沒進門口就朝裏頭喊道。

“你這丫頭,怎麽今日咋咋呼呼的?”

祖母名喚呂秀媛,年輕時候是一名繡娘,針腳活上也是好手藝,原本年紀大了也不再做這些傷眼睛的事,但自從家道中落後只能和織秋兩人相依為命,也就偶爾繡一點貼補家用。

此時她也放下手中的針線,扶着桌角站起身,“讓我看看究竟是誰來了。”

直到看見織秋領進來的人時險些站不住腳重新扶上桌邊沿,嘴巴開着輕顫,面朝織秋問道:“沈女君……可是沈女君又回來了?”

織秋和沈元慈相視一笑,“祖母,您沒看錯,是女君回來了!”

哪知呂繡媛聽到回答後就要跪倒在地,“老身拜見沈女君。”

吓得沈元慈和織秋趕忙過去阻攔,“祖母,我怎麽擔得起您這樣大的禮,快些請起。”

呂秀媛重新被扶到椅子上,拉着沈元慈一起坐着聊起來,“這一跪是應該的,承蒙當年女君與太史令的照拂,這才沒讓我們祖孫二人流落街頭。原是該好好報答的,沒想到後來……”

說到那些讓人傷心的往事,呂秀媛頓了頓嘴,繼而說道:“女君在最難過的時候,我們也沒能幫上什麽忙,反倒還讓女君臨走前替我們挂心想好了後路,實在于心有愧。”

“對了織秋,你快些去我床頭将那些契書和銀兩拿來交還給女君,那些積蓄我都不曾動過。”

卻被沈元慈止住,“不必了祖母,這些東西我早就交給你們,哪有要回去的道理。如今我再回到這裏,也就你們還把我再當沈女君了。”

“我在這裏沒了家人,認識的也只有你們,照顧是應該的。”

呂秀媛想她和織秋一樣,也是沒了雙親,但織秋到底還有自己這個祖母在,不像她這樣舉目無親,心頭頓生憐惜。

“若女君不嫌棄我這個老婆子,可像織秋一樣喚我一聲祖母,好讓女君在這長安也有家人在。”

織秋原本在一旁站着,聽到後掩嘴一笑,“祖母莫不是糊塗了,女君原來就是喊您祖母的。”

呂秀媛正想睨織秋一眼,原來的和這哪能一樣?

但看到沈元慈幽幽開口笑道:“當然不嫌棄,多了兩個家人我高興都還來不及。”

“那就好,那就好,我的好孫女。”呂秀媛握住沈元慈的手高興得合不攏嘴。

是夜,沈元慈沒有回到原來的府邸,而是和織秋一同睡在塌上談天,談這兩年來各自的經歷。

但當夜深說到後頭時,另有一番滋味爬上沈元慈的心頭。

“織秋,明日我想去看看我父親和阿渝。”

“好,我陪你一起去,也正好告訴家主和阿渝,女君已經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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