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采選
第七十三章、采選
翌日清早, 天才蒙蒙亮,沈元慈和織秋就上街買了些祭品前往鴻固原。
這裏本就是高亢平原,也因此一望無邊盡是草原, 她離開時還是枯草千重, 如今腳下和眼裏郁蔥一片,攜過清風後滑落晨露晶瑩。
但又與印象裏的不同,父親的墓旁已加了一塊碑文, 彰其一生。
織秋看出了沈元慈的疑惑,“這是皇上在登基不久後替家主修繕的。”
沈元慈點點頭, 擡手小心翼翼拭去碑上的一點灰塵, 口中低語:“皇上有心了。”
兩人擺放好祭品, 于墳前鄭重叩拜,在周圍清掃完畢之後才肯離去。
這兩日,沈元慈在長安沒有別的事,伴着織秋和祖母一起生活也十分适應,像是重新回了家一般。
唯有此時宣室殿中的人不大自在。
周景燊離京這段時日全由新上任的霍賢霍丞相監國, 此人德行高尚又憂國恤民可堪棟梁,因此也深得周景燊信任。
待周景燊回宮後又毫不停歇地處理起政務,這些奏折多如牛毛, 周景燊是幾日沒合眼, 整夜宿在宣室殿。
眼看終于要将政務全部處理完,內侍又上前來報, 說是霍丞相求見, 遂帶上來一人叩拜在宣室殿中。
“霍卿免禮, 朕不在長安期間你将部分政事處理得井井有條, 朕正要褒獎于你?”周景燊笑着将奏折放下,擺手示意他起身。
“謝陛下。”霍賢緩緩起身再朝周景燊作揖, 颔首笑道:“陛下真是折煞老臣了,為陛下分憂乃是臣子的本分,又豈敢再求陛下的褒獎,但臣此番求見陛下乃是有一事相禀。”
“是何要事?”周景燊問道。
“此事說是要事卻也無關朝政,但關乎陛下與社稷,因此老臣在特來相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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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賢這話讓周景燊聽得雲裏霧裏,無關朝政又有關他,這究竟會是何事,“霍卿不妨直說。”
“陛下自登基以來已有二載,勤于朝政不曾堕怠實乃民之幸,然後宮空虛,乃至皇嗣無有所出,如今也成了要事一樁。”
周景燊心裏頓時了然,順着霍賢的話問:“那依霍卿看,應當如何?”
“啓禀陛下,眼下正值春日,不如就趁此複了往年采選的規矩,擇幾位良家子進宮,也可替皇上分憂,替皇室開枝散葉。”
“可又是朝中那些人同你說的,讓你在朕面前進言?”周景燊哼笑一聲,倒也不像是生氣的樣子。
霍賢低下頭不敢說,因為也确實如此。周景燊便知道,這兩年來也時不時有大臣向他進言此事,但他每每都是置若罔聞,只說朝政要緊,如今無暇顧及。
霍賢身為丞相位高權重又深得周景燊信任,恐怕他們如今也是別無他法也只好找上霍賢了。
他們倒是比他還急,只是這分的到底是他的憂還是那些大臣的憂?他現下好不容易才把沈元慈接回長安,都還沒來得及好好再見上一面,要是這會子弄出什麽采選,他想,他這輩子都不用抱得美人歸了。
“此事容後再議,如今大梁的太子已立,于社稷後繼有望,卿不必再提。”周景燊拒絕得幹脆,沒再給霍賢說下去的機會,霍賢也只得告退。
待他走後,周景燊才松了一口氣,單手撐在案上養神。
他并非聖人,要真是能圖個安逸,又何必每天忙于處理這繁多事務,那些拿國事搪塞大臣的統統是借口罷了。
他好歹也是個男子,正值壯年,又怎麽可能對女子一點心思也沒有,但若不是沈元慈他也不想是別的女子,縱使沈元慈不曾對他有過感情……
看來他召沈元慈進天祿閣修書的事也得盡快定下來,連個面都見不到還談何進度。
正這樣想着,腳邊就傳來一小陣動靜,像是有什麽東西碰到了自己,周景燊緩緩睜開眼睛發現是蹴鞠球。
随後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從龍椅後探出頭來,笑起來一口小白牙,“皇叔,是我。”
看慣了令人乏味的奏折,現下看這個毛頭小子突然覺得新鮮,周景燊垂手揉了揉他腦袋,瞬間就亂作一團,“珲兒怎麽過來了?”
“珲兒想皇叔。”周珲臉上鼓鼓的,像是撅起嘴生悶氣,再加上那幾根炸開的毛,着實有些滑稽。
周景燊想起回來後也确實沒去看過他,他自小無父無母只跟在自己身邊,看來是許久未見到自己有些生氣了。
“那朕這就陪珲兒出去踢球,還給珲兒講外面的故事?”周景燊低頭彎唇笑笑。
“好啊好啊。”小孩子喜怒來的快去得也快,當即就牽着周景燊的手一蹦一跳走到外頭。
第二日,宮裏的旨意便下來了,召沈元慈進天祿閣修補典籍,這也是她時隔兩年再次進入宮裏。
宮裏的藏書閣分為兩處,天祿閣與石渠閣東西相對,但不同的是石渠閣引水入渠環繞四周,也因此能在當年宮變之中幸免于難,只有天祿閣經書焚毀。
沈元慈還是第一次來到這裏,看到外頭紅漆簇新、裏頭幾名官員靜靜翻閱書籍,一點也看不出來當年曾有一場屠戮,父親也是在這裏殉難。
想到這裏,她的心裏似乎又再次被牽扯住,可眼前有內侍等候,她不可駐足,便随着一同進去。
大約是見到有女子來閣裏,幾位大臣有些奇怪忍不住多瞧了兩眼,又覺得女子的相貌眼熟,但有皇上身邊的內侍領着,他們也不敢多言只顧自己。
“女君就在此歇息,奴已經吩咐過,稍後會有其他宮人将沈太史從前那些典籍和遺漏的冊子拿過來。”內侍将沈元慈領至一旁桌案前囑咐。
“有勞大人了。”沈元慈恭敬回應。
父親收錄在閣中的部分書籍是早年還在會稽的時候寫的,多是些名人傳記與轶事。除卻來長安後的部分書籍在閣中所寫,她無從知曉,其餘的她從前在父親身邊讀書時早已耳濡目染,因此記憶頗深。
也開始慶幸自己過去沒少讀父親的書,否則那麽多的典籍複原無方,那才是真的要毀了。
即便不能做到倒背如流,若有殘缺紙張可以細細觀摩,讓她重新修補倒也不難,遂開始動手整理起來。
沈元慈做事時總全神貫注,一手翻書一手摘錄不肯停歇,惹來閣中其餘大臣紛紛相看。
她手裏拿着的竟然是已故沈太史的典籍,前陣子還令衆人無從下手,如今就由一個女子來修補嗎?她有如此大的本事。
再看她雖是側身坐着,但從這角度看去還與沈太史有些相像,也就令他們想起從前那位在長安頗有盛名的沈女君,失蹤了那麽久,她居然回來了。
待至午後,皇帝駕臨天祿閣翻看書籍,他雖身着常服,可形制也是與常人不同的,單是站在那裏就盡顯威儀,看得沈元慈有些恍惚,他與兩年前判若兩人。
沈元慈站在諸位大臣身後一同叩拜。
日頭高升又下落,天祿閣也從朝陽之初到夕陽之暮,這裏大臣都已經下值,四下裏空蕩蕩,想必周景燊也回宮了。沈元慈放下手中的筆想歇息揉揉發酸的手腕,卻發現杯盞中的水已經見底。
也罷,今日也該回去了,不曾想有人又替她斟滿了水。待看清來人後,沈元慈當下一驚,随即朝他叩拜,“是妾失儀,怎敢勞煩陛下為妾斟水。”
卻惹來周景燊一聲低笑,“他們人都走沒了,你為何在朕面前還這麽拘束?”
沈元慈緩緩擡起頭,看到他似乎又恢複了散漫的樣子與往日無異,但好歹也是皇帝啊,怎能不拘束?
她語氣恭恭敬敬,“您如今是皇上,妾不敢像從前那樣言行無狀。”
周景燊聽後嘴角的笑意愈發深刻,言行無狀?看來她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也知道她對自己從前又是拒絕又是煩他煩得緊的。但要是兩人一直這樣規規矩矩的就沒意思了,周景燊可不想在她面前做什麽威嚴的君王。
“你在會稽的時候還不是和朕相處自然,朕替你斟的酒也喝,拿的筷子也用,怎麽到了這裏就不行了?”
沈元慈小心翼翼向上轉動明眸看向他,可那些也是他自己主動要做的,否則她哪敢指使?真是不要命了。
“因為當時還是在民間……”
“民間如何?皇宮又如何?”周景燊打斷她的話,一雙勾人的桃花眼頓時變得炯炯有神直看向她,“朕要你在沒旁人的時候與朕說話不用拘束,就如從前一樣,這既是命令,也是朕與你同窗相識一場的情分。”
聽得沈元慈一愣一愣,她本就今日看書寫字有些疲勞,腦子渾渾噩噩還沒來得及休息,只覺得他說的這個情分還有些重。這個看似在衆人面前嚴肅的君王,私下裏也還是那個離經叛道的少年,霸道無賴的性子果真一點也沒變。
但哪怕他們如今已不複當初的關系,也不複感情,周景燊還是對她十分禮讓,總之他想怎麽樣都好,她都是不虧的。
她無奈低下頭笑了聲應答:“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