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真相

第七十七章、真相

她的視線往下落, 待輕薄的霧氣終于散去後,重新擡眸時已恢複如常,“我真沒那麽嬌氣, 但确實很沒用, 剛到那裏的時候什麽也不會做,菜都燒糊了好幾次,衣服也不會補。”

“于是我就開始和自己較勁, 都已經不是什麽女君了,總是要學的。為什麽別人能做, 我卻學不來, 于是每日都灰頭土臉地在竈臺前, 也會在空些時候練習針腳,時間久了也總算會了,一個人生活早就沒什麽事了。”

“後來盛大哥還誇我做得好呢,說我要是哪天不想教書了還可以去他們小酒館幫忙,他給我雙倍的月銀。”

見身前的人聞言後停頓了下來, 沈元慈也沒再說下去,趁他不注意忙縮回了手,淺笑道:“手已經沒事了, 我也該吃甜羹了。”

但周景燊還在凝視她, 看她低頭吃東西的樣子重重嘆了口氣,嘴角揚起一絲苦笑。

“不會了。”

以後再也不會讓你這樣了。

他不想打擾到她飲甜羹, 因此聲音輕得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

如夜晚的寧靜之下, 樹葉輕搖低語。

沈元慈的寝殿後來被安排在漪瀾殿, 也就是從前周昀嘉住過的地方, 左右別的地方也都陌生,在周昀嘉這裏好歹還熟悉些, 每一件物什也都還有她的痕跡。

但她一個宮外的女子住在這裏,總是會惹來旁人的閑話。

就比如有一日她方才出了漪瀾殿,便聽到幾個宮女無事可做站在牆角談天。

“哎,你們知道嗎?漪瀾殿裏突然住了一個宮外來的女子。”

“我早知道了,還聽人說起過這個女子有點來頭,是先太史令之女,她是被皇上召回來修書的。”

“原來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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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止呢,這位沈女君從前在長安名聲不小,在皇上還是王爺的時候就被先皇賜婚,要不是王氏謀反,女君當時又下落不明,恐怕早都成了皇後了。”

“诶?還有這事兒?那怎麽這位女君回來了,還不見皇上履行婚約呢?”

“你傻啊,現在一個是皇上,一個只是個落魄的女君,還登對嗎?”

“說得也是……”

沈元慈對這些話其實不在意,宮裏人多嘴雜,無法保證人人都對她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沒點想法,閑言碎語永遠蓋不住,她從來不往心裏去,因此也就當作沒聽見。

哪知剛要離開,就又見另一名女子走了過來,她還沒走到那兩名宮女面前就已先出言訓斥,但側對沈元慈以致容貌看不出來。

“凡是在這宮裏當差的,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是全忘了嗎?連皇上的事都敢在背後亂嚼舌根,我若将此事上報,可仔細你們的皮。”

兩名宮女聽了這番話吓得忙跪地,“綠薇姑姑,求您通融通融饒了我們這回吧,我們以後再也不敢了!”

綠薇?她是綠薇?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沈元慈的手扶住牆面,雙眼緊緊注視,停留她的身上。

綠薇本就只是訓斥幾句,沒真的想為難她們,“這回饒了你們可以,但往後沈女君的事不可在背後閑話,再有下次我可保不了你們。”

“謝過綠薇姑姑!我們以後一定不敢再說了。”

那兩名宮女連連道謝告退。

綠薇只嘆息了一聲便轉過身要離開,目光卻意外撞上了不遠處的女子……

漪瀾殿內,沈元慈覺得綠薇有些奇怪,只因方才綠薇說有事要告知才又回了宮殿。

但眼下綠薇就站立在旁,沈元慈想讓她坐下卻又被她拒絕了,正要問起時就見她伏在地上跪向自己。

沈元慈見狀被吓了一跳,忙要去扶她,“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

“我對不起女君,心裏有愧,請容我再跪一跪女君。”綠薇再次跪拜以後才坐到了沈元慈對面。

“當年的事……皇上他不知道,是我擅自在他的茶裏下了一點分量的藥,才讓他誤以為我是你……”

沈元慈的心跳驟然遺失了一拍,仿佛又看到了複明後那些亂她心弦的畫面,身子也從指端開始麻木。

“可皇上那時實在太累,又顧及女君身體未愈,所以那晚……我和皇上沒有發生什麽……”綠薇弓着身子不敢直視沈元慈,連帶聲音都輕了下去。

聽到這裏,沈元慈的翦睫顫了顫,她看到自己死水般的心潭裏悶聲一陣如有巨石滾落,随後水花四濺,但說不上是落定還是擾亂。

綠薇見跟前的人沉默不語,不知她作何想法,語氣忙亂,“當年我匆匆出來找女君以後再也沒有回去,皇上他對這一切都是不知情的……”

沈元慈深吸一口氣,嗓子由于悶了太久已有些幹涸,只能輕聲問道:“你喜歡皇上?”

綠薇茫然擡頭看向她,最終沉沉地點了點頭。

果然。

沈元慈僵硬地扯起唇角,她早就看出來綠薇對周景燊的心意,可又不明白,“你如此費盡心思,為何沒有借那件事要皇上納你為妃?那日你若是回了房中,并且讓皇上知道,你的目的不就達到了。”

可綠薇聽了這句話後反而神情郁結,屬于女子柔美的遠山黛也沒能舒展開。

她也想過,為什麽事情做了卻沒有幹脆到最後一步,或許她現在早該是良人、美人、夫人,而不是躲着皇上只在太妃宮裏做一個無關緊要的宮女。

因為她對沈元慈有愧,也對皇上有愧……

“我沒有那個福分,皇上對我從來就只有主仆之情。”

“如今我想把這些事告知女君,只因我多年來心裏不得安生,也無顏再在皇上身邊伺候,更不敢奢求女君的原諒,無論女君想怎麽對我,我都毫無怨言。”

她再次朝沈元慈鄭重一拜,兩年了,她也終于可以解脫了。

但沈元慈呆呆地坐着,臉上毫無波瀾,平靜到看不出任何情緒,讓她心裏更加難受,哪怕打她罵她都好。

良久,她只聽到沈元慈對她道了一句要去修書後,就自顧自地出去了。

唯獨她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宮道上,就連路過的宮女內侍向她欠安,她也沒有發現。

她是喜歡皇上,在他還在匈奴的時候就喜歡,比沈元慈來得還要早。原以為她的細心體貼和朝暮相處總能慢慢打動皇上,卻沒有想到等來的是他和沈元慈被賜婚的消息。

不過無妨,她身份低微本就不奢求王妃的位置,可沒想到的是皇上會為了沈元慈答應不納侍妾。

畢竟沈元慈才貌雙全又有家世,這樣的世家女君哪個男子不愛?

那時候,她的心裏竟也會嫉妒起來,甚至有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倘若沈元慈知道沈太史去世的消息後哭瞎了,那皇上還會不會喜歡一個瞎子?

可沈元慈對她說,也會和家中侍女相處如姊妹,她只是覺得可笑,這還是頭一回有人對她說這樣的話。

但她最終沒有狠下心,也沒讓沈元慈在複明前知道那個消息。既然如此,那她就想個辦法做侍妾也好,往後一定盡心侍奉好皇上和沈元慈。

卻沒想到,就是這一念之差,她看到了沈元慈眼裏的疏離,也斷送皇上對她的恩情。

她不知道沈元慈那時執意要走、不肯留下的理由,但總覺得其中隐情必然有她的一份。

那晚,她見到皇上從太史令府回來後仿佛丢了三魂七魄。

後來她再也沒能看到那個縱橫沙場少年将軍的英姿勃發,只看到燭火昏黃下,他臉上依稀可見的頹然和青茬。

她既自私也懦弱,不想在皇上眼裏留下可憎的面目,所以遲遲不敢告訴。自此內疚神明,只敢自請離開皇上身邊去伺候太妃……

恍惚之下,她沒看清路,以致腳絆了地磚。

幸好身邊路過個小宮女把她扶住,“綠薇姑姑可是身體不适?”

綠薇才回過神來對她笑笑,“我無事。”

只是從此後宮裏多了一個被縛心孤獨的人罷了。

恰在此時,一只黃鹂翩翩,在清脆悅耳的啼叫聲過後越過宮牆,舞于廣袤晴空。

沈元慈也被這聲音驚動,她現下雖待在天祿閣,可始終魂不守舍靜不下來,腦子裏都還是綠薇同她說的那番話。

綠薇為了一己私心用了不光彩的手段,雖沒做成也最後幡然醒悟,可沈元慈不想以任何理由和立場去評判這件事,當然也不想假惺惺地違背意願去原諒她。

唯一篤定的是,當年她在綠薇面前故作大方是假的,悵然若失和酸痛的滋味嘗得真真切切,又有哪個女子願意分享自己的姻緣……但她實在不想再回憶起第二遍。

可心裏也會暗想,假使沒有綠薇那件事,她是否還會選擇離開?如今面對周景燊又該是各種心境?

沈元慈的腦子裏反複問起這兩句話,可時間已經過去太久,就連自己也分不清了。

待重新整理好思緒已是午後,沈元慈也是勉強逼着自己靜心修書,這一日下來也沒寫幾頁紙就已到了夜幕。

天祿閣四下裏掌了燈,只餘沈元慈一人落筆無聲。

“珲兒說你今日沒有過去,朕才過來找你,沒想到你竟在這裏關了一日。”

男子低沉的笑聲在偌大的空間裏格外醒耳,傳來餘聲陣陣。

沈元慈緩慢擡頭,見到他身上還穿着朝服,像是才議事完便匆匆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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